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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白露 ...

  •   乌云簇拥高楼,透过办公室高大的落地窗,眺望窗外,远处朦胧,脚下尘埃涌动。
      “啪”,奶茶被放在桌上,“想什么呢?今天的策划本核完了么?”
      扎心!叶蜚白眼翻上天,甚至平时最爱的芝芝芒芒此刻也面目可憎,只能敷衍地表示:“就好就好,谢谢行长。”
      行长,原名褚旭昂,戏称储蓄银行行长,简称行长。此人top2毕业进投行,迅速晋升ED,认为非吾所求,转身来了这家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游戏制作公司。然后快速从刚进公司时头发浓密、西装笔挺的月貌花容进化成今天这般又秃又凸的模样。
      可惜叶蜚进公司晚,见到的行长已然是这副令人哀叹的尊容,只能在同事偷传的旧照里慨叹男人花期之短暂。
      “大家紧紧神,三天,还有三天就公测。这几天大家加把劲,尽量住公司或者住附近的宾馆哈。”
      嘘声四起,叶蜚撇撇嘴——不愧是她跟辜瑶日常吐槽的脑子进水的狗男人——与运营狼狈为奸,朝令夕改两面三刀,热衷暗戳戳捅大头头的马屁股,被怒斥后拉着小团队去ktv鬼哭狼嚎:“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不得不说,人真的复杂。
      血战三天,又在最后一天因为运营的突发奇想,改生改死,通宵鏖战,游戏终于成功上线,众人虚弱地互敬手中的续命咖啡以示庆祝,随即又扎入荧蓝光屏。
      上线并不意味着happy ending,从研发到客服全都严阵以待,生怕出什么幺蛾子。日落时分,包括叶蜚在内的几名策划组猛人被行长强行赶回家,表示有他盯着就行。
      此时此刻,尽管行长满脸菜色,不妨碍他们望他如见神明,纷纷感恩戴德地迅速从公司消失,甚至来不及让行长回味自己光辉高大的形象。
      差点在地铁上昏睡过去的叶蜚如死猪般黏在床上,动弹不得。吃饭?吃什么饭!再不跟周公在梦里修仙,自己活不过今晚。
      不得不说,三天多没回家,瞧瞧家里这荒凉模样,不难看出咕咕恐怕也在被资本家狠狠蹂躏,难姐难妹无疑。
      她眯瞪着眼给咕咕发消息:咕咕,快回来!起来,不做资本家的奴隶!
      辜瑶:呜呜呜,叶子你回家啦!我回不去!明天出图,今天恐怕没个两三点回不去! (>﹏<)
      叶蜚:终于回来了(p.-)(p.-)(p.-)啥?两三点?那你就别回来,公司躺躺or附近酒店开房!
      辜瑶:到时候看吧。你快睡,感觉你也累得快无了。
      叶蜚:难姐难妹.jpg我睡啦,给你留门,太晚真别回来了。
      辜瑶:嗯嗯,晚安么么哒~
      随后叶蜚便不省人事,直到那声划破寂静的铃声……
      ……
      被临时叫来代班的杜明如熬了小半宿,幸好病人都不算棘手,此刻已是交班时候,也不见导师的人影,想来手术还没有结束。
      他站起身来,撑撑僵直的后背,扭扭咯吱作响的脖颈,头昏脑胀,双目赤红,步履虚浮。飞速地解决早饭,打包上几份早点,去看看导师的手术有没有结束。
      远远看见夜里的那个神色张皇、快要晕过去的女孩,此刻正蜷在手术室门前休息椅上,神情呆滞。杜明如斟酌几番,还没想好怎么说,已将早点递上前,女孩呆愣地抬头望他,他顺水推舟地表示:“吃点东西吧,手术说不好要多久。”
      医院是容易让人卸下心防的地方,但绝不是毫无顾忌地接受一个陌生人递来的食物,哪怕他身着白大褂并且帮助过自己。只是见他认真的模样,她只好微微扯扯嘴角,接过他手中的早点,勾在手上:“谢谢。”
      杜明如坐到她身边,干巴巴地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相信医生。”
      叶蜚暗想:这人怎么一点距离感都没有啊。微微有点恼火地把蜷着的腿放下,蹬上鞋,理理衣摆,“不用陪我,我们也不熟。”
      杜明如有些懵,因为睡眠不足而不太转动的脑子宛如浆糊,喃喃道:“我导师在里面会诊,我在等他手术结束去门诊。”
      “轰!”叶蜚顿时满脑子都是变身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轰上天炸成烟花,讷讷半天最终破罐子破摔,拆了塑料袋啃包子,青菜香菇包——香软甜糯,水汲汲的豆浆——回味绵长……
      她郑重地咽下最后一口豆浆,磨磨蹭蹭地把塑料杯塞进塑料袋里,扎好口,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手指摩挲羽绒服上的扣结,“刚刚对不起啊。”
      几近昏睡的杜明如忽然听到这么一声,身子一抖,清醒不少,甩甩脑袋:“啊?什么?”
      “诶,就……刚刚,那个……”
      杜明如蹙眉看着她,满眼写着困惑。叶蜚想想算了:“我把早点钱转你吧。”
      他笑笑表示:“不用啦。”
      还没等叶蜚再开口,手术室的门开了……
      松懈的发条旋即被紧紧拧上……
      因为辜瑶的缘故,叶蜚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经常出入住院区,时常与辜瑶分享耳听八方的战果,没成想自己也会成为八卦的主角。
      “哇,不得不说,小姐姐谈恋爱好甜啊!”
      “是啊是啊,完全想象不到要是男的遇到女朋友瘫痪,会跑多远哦!”
      “啊,太甜了!而且俩个小姐姐都好好看啊。唉,可惜那个躺病床的小姐姐……”
      “唉,真的没希望嘛?”
      “唉……”
      原本叶蜚还在好奇她们讨论的主人公是谁,等自己无意间被其中一人发现,她们瞬间噤声,忽然反应过来原来说的是自己跟辜瑶,不禁哑然失笑。
      迎面撞上杜明如,如今他们也算是脸熟得很的“网友”。
      “小杜医生好呀~”叶蜚笑脸盈盈。
      他抿抿唇,刚想开口,旋又垂眸,向叶蜚点点头,走向其他病房。
      叶蜚迷茫地挠挠头:这人怎么回事!
      随即将他抛之脑后,找辜瑶嘚啵刚刚的八卦才是要紧事!
      ……
      台风往往代表灾难,唯有经历过杭州的夏,方知台风的宝贵。夏日的闷燥被台风卷散,居家办公,枕着风击窗棱声睡得昏天黑地,在行长的连环夺命call中懒散地把早就完成的策划本发给他,刹时清静。原想翻身继续躺尸,不想收到了久未联系的师兄许苍舒的消息。
      苍舒师兄比叶蜚高一届,硕士毕业不愿放弃梦想,投身做了调查记者。在叶蜚看来,他是目标明确的勇士,而自己是逃兵。
      叶蜚仍记得那个同样炎热的盛夏,得知高考成绩的兴奋与激动,继而迷茫。那时,学习意味着全部,除了看动漫,她并没有什么称之为爱好的存在。可是,苍白无力承受生命重量的她面临可能是对她一生而言最为重要的选择之一——专业。
      专业是什么?专业意味着什么?
      她一无所知,唯有憧憬与迷茫。
      父亲希望她学金融驰骋“上海滩”,母亲希望她学医继承衣钵,至于她自己内心所求,迷雾笼罩。
      烦躁地调拨电视台,那里灯红酒绿、国计民生……包罗万象,唯独不见属于她的答案。直到新闻里出现那个深入“虎穴”采访毒贩的记者,她心生向往,坚定地选择新闻传播学。
      许久以后,她才意识到父亲根本没搞懂自己学的专业。他以为类似播音主持,毕业去电视台当主持人——挺好。
      至于母亲,医院超强度的劳累让她放下执念,总有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的佛系。
      新传如今颇有争议,可她喜欢这个专业。剥开生活的外衣,撕开世界光鲜亮丽的表皮,凝视血管的运输与传送。世界因何跳动?近处的悲伤,遥远的哭泣,平凡的快乐,奢靡的放纵,世界是如此的鲜活:善良、愚昧的善良、懵懂的善良……丑恶、愚昧的丑恶、懵懂的丑恶……
      个人的努力无法抹平学科的无奈,没有人可以从一堆求爷爷告奶奶的敷衍问卷中得出客观的结论,最终的研究成果也只能是自我意识的双倍叠加。巨大的挫败感笼罩,面对找工作的焦虑,她慌不择路地重新躲进象牙塔。
      幸或不幸,她博士课题是游戏的传播效应。在各大页游、手游、网游以及单机游戏公司实习,与诸多业内人士、资深游戏人深入交流,即请同事和打游戏认识的小伙伴喝奶茶,让他们谈谈对各类游戏的看法、喜好以及游戏心理,据此发表多篇期刊论文,并完成一篇看着不错、大概无人问津的优秀毕业论文。
      然后,凭借丰富的游戏公司实习经历,入职游戏公司当策划,回望同学找工作尸横遍野的惨状,有逃过一劫的庆幸,更有狐死兔泣的悲凉。
      也不是没想过去报社或者电视台,何等可怖的厮杀场,她怯懦。
      而师兄,正如她身边那些目标明确的优秀典范,坚定不移选择成为记者,成为她梦想中的存在——调查记者。
      台风嚎叫,小酒馆里昏黄的灯光明灭,舒缓的音乐,展现都市生活温馨的一面。师兄满脸胡子拉渣,颓唐地仿佛刚从某个黑窑厂逃出生天。叶蜚与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二锅头还是记忆中的辛辣苦涩,而他们俩人,都不见曾经那股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疲惫写在眼中。
      “师兄,怎么舍得回杭州?杭州除了理发店陷阱,还有值得深入调查的主题?”
      他一圈圈地转着酒杯,沉吟良久,“不做了,回来跟朋友合伙做自媒体。”
      “啊?为什么?”疑问脱口而出,随即叶蜚捶捶脑门,坚持下去才需要缘由吧,“诶?不对!编制内能做自媒体?”
      “都辞了,没意思,没意思透了。”他瘫在靠背上,仰头望天花板,喃喃道。
      “原因呢?”叶蜚还是好奇。
      “大概因为我刚刚死里逃生吧。”
      死里逃生?叶蜚彻底搞不清白了。
      师兄猛地又干了杯二锅头,“怎么找了个这么文绉绉的小酒馆?不畅快!”
      “台风天,烧烤店不开门呐。什么死里逃生?”
      “还能怎么?前些日子偷拍几个化工厂半夜偷排污水进长江,被发现了,还好我跑得快,一路狂飙,绕道省外好不容易把他们甩了。还没回来,就被打电话让我小心点,不要乱发东西,查查发现大概是因为做检测暴露的。千辛万苦回来,唯一欣慰的是线索证据拍全了,可狗东西直接用影响不好给毙了。前天还在报社门口被堵了……妈的!”他恨恨地把酒杯拍在桌上,瘫回去,“就这样吧,老子不玩了。”
      “有计划么?现在自媒体也是卷生卷死。”叶蜚将少许酒淋在黑森林上,拎起浆果把慢慢地在酒浆里浸上一圈,抿尽果肉。
      “你这个吃法,我见一次佩服一次。”他虚虚地给叶蜚竖起大拇指,“走一步算一步,不行我就去干广告摄影,我还有点名气。修车也不错,之前卧底4s店,我修车技术杠杠的。”
      “师姐怎么说咧?新能源车也能修么?”
      “她很开心啊,反正我本来就三瓜两枣,以前我在外面,她天天担心我,现在回家干家务带娃,甚至希望我索性当家庭妇男。都能修啊,手到擒来。”
      “也不是不可以,家庭妇男赛道竞争不太激烈,擦边修车工更有前景!”叶蜚瞬间两眼放光。
      “啧。”他又猛灌了杯,一副把二锅头喝出雪花勇闯天涯的气势,语气仍是厌厌,“擦边?你嫂子打我,我就说你是主谋。”
      叶蜚被他的架势震慑,扫扫桌上几乎没有动静的小菜,“师兄,吃点东西垫垫?酒量再好也不能这么喝呀。”
      他苦恼地捂脸,粗暴地揉搓两下,“难受啊。想想坚持那么久,唉,不说了,喝酒喝酒。”仍是不吃菜,一杯杯地硬灌。
      叶蜚倒吸一口冷气,悄默默给师姐发消息,让她赶紧来把这祖宗接走。
      等师姐到的时候,他彻底醉了,拉着师姐的手絮叨:“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忽而说:“比起我年轻时的美丽,你是否更爱我现在饱受摧残的容颜?”间或咿呀地唱:“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抱歉地对叶蜚笑笑,“对不起啊,我想着你有转行经验,让他请教请教你,没想到搞成这样。”
      “没事啦~师兄技能点可多,转行易如反掌。”
      “我私心希望他再也不要作甚调查记者,又苦又累还有生命危险,现在他能下决心转行也挺好。算啦,不说了。叶子,你住哪?我顺道把你送回去。”
      “啊,不用,我就住隔壁小区。酒都进师兄肚子了,我现在清醒得很,慢慢走回去就行。”
      “叶子,拜拜。”师姐牵着师兄,师兄乖乖跟着她,附和道:“叶子,拜拜。”
      曲终总有人散时,辜瑶去上海治疗,偌大的城市小小的她一人。台风走了,被台风卷落的树叶湿啪啪地趴在石板路上,了无生意。叶蜚想了想,慢慢踱步去了西湖,找了正对西湖的长椅,没管水渍,径坐上去。
      大抵台风刚刚离开,湖畔罕见的清静。凉凉月色,水光潋滟,纤尘毕现。
      低头刷手机,发现小杜医生不久前给她发:台风停了,月色真美。
      于是,她回:赏月么?(附地址)
      等身边响起“哒哒哒”地脚步声时,叶蜚快要融化在这水天一色中。少年颀长,面冠如玉,发乌如墨,带着微微湿润的卷翘,踏月而来。
      他说:“月色真美。”
      她说:“嗯。”
      他问:“喝酒了?”
      她答:“嗯。”
      他问:“为什么?”顿了顿,“跟女朋友吵架了么?”
      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啊?”她困惑地看着眼神躲闪的他,“女朋友?吵架?”忽然恍然大悟,“哦~你不会以为我跟咕咕……”她笑出了声,“哈哈哈,有没有种可能,我跟咕咕的关系比爱情更牢不可破哦!我们是异父异母亲姐妹啊!”她猛地盯住他,“所以说,你之前算不算知三当三哦!嗯?”
      心有百转千结,到嘴边不过:“那为什么心事重重?”
      “别转移话题哦!”
      “嗯!是啊。”他忽然大方又羞涩地承认了。
      “啊~那……罚你做我男朋友吧!” 试试呗。
      她有一个“女朋友”,现在又有了一个男朋友。
      那天的最后,他依然执着于她今晚的脆弱。
      孤月悬空,她说:
      “一言以蔽之,一个人和一群人梦想破碎的声音太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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