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众生》月影流照

6、灭镇

　　时光荏苒，转眼半月已过。

　　短短半月的时间里，京都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兵部侍郎宋希仁在狱中留下血书自尽身亡，血书上言明了自己如何勾结西域并且嫁祸沈氏，此书一出，朝野震惊。

　　沈氏叛国一事水落石出，宣帝下令宋氏满门斩首示众，并且恢复了沈氏的荣誉，世人都在为沈氏被洗刷了冤屈而高兴，唯独沈慎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因为他知道，宋希仁只是一个被丢弃的棋子，陷害沈氏的幕后真凶还隐在幕后。

　　只是京都的水太深，隐藏的太深，唯一的线索，也伴着宋希仁的死，断去了沈慎追求的真相。

　　就在沈慎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封密信送入将军府。

　　……

　　夕阳西下，天边尚还泛着淡淡的橘黄色。

　　溪如镇上空一如既往飘起了烟云，再一次外出狩猎的镇上的男人们再次平安归来，镇子中心的广场又一次摆满了各种猎物，野兔、山鸡、狐狸都有，最为惹人注目的，是那足足有成年男人般大的鹿。

　　为了庆祝这次丰富的收获，老镇长决定在镇子上架起篝火，各家端出自家的食物和美酒，共度良宵。

　　月明如昼，落落晨星。

　　酒肉酣畅淋漓之后，陈溪带着孩子们一起玩乐，女人们围在一起闲话家常，年纪小的孩子们早已趴在自己母亲怀里呼呼大睡，男人们则在另一边围在一起吹嘘着自己往日的风光事迹。

　　篝火冉冉，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玩的累了，陈溪干脆围着男人们听他们讲述外面的故事、狩猎的故事，听着听着便入了迷。

　　林树立看见了少年眼底的向往，哈哈大笑了几声，一巴掌狠狠拍在了陈溪肩上，力气之大，直拍的少年龇牙咧嘴。

　　“等明年你十五了，就跟我们一起上山，趁你林叔还能护着你，多长长见识，以后啊，你也要为镇子去狩猎了。”

　　陈溪苦哈着脸揉着酸痛的肩膀，听了林树立的话，也不觉得疼了，心底的期待一点点溢出来，他看着林树立，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

　　“林叔，以后我一定会像您一样的！”

　　少年的声音尚且稚嫩，可话语的真心却不曾作假，引得周遭汉子们哈哈哈大笑，林树立也是倍感欣慰。

　　“哈哈，好小子，将来一定比你林叔更有出息。”

　　夜愈深，困倦的人们直接倒在地面上以天为被、地为床睡了过去，醒着的越少越少，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燃烧了一整晚篝火终于抵达了它的终点，他们才相互推搡着喊醒睡着的人回家。

　　陈溪回到自己的破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

　　他想到了林树立的话，想到了未来的自己像林树立一般受人尊重，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的越快了。

　　他干脆起身，跑到镇子后边的小溪边去，按照往日林树立教给他的法子强身健体，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直到日上三更，招式挥舞的更加熟练，他才满是自得的擦了擦额头的汗，蹲在溪水边掬起一捧清水饮下，又洗了脸，这才往回走。

　　哈，一会儿去林叔面前舞上几招，说不定林叔会发现他在习武这方面有难得的天赋，一高兴下次打猎就把他也带上了

　　少年美滋滋幻想着以后的美好生活，却没有发现今日的镇子比起以往要安静许多，直到走了一段路，他才感觉到一点不对劲。

　　往日这个时辰，道路上都是四处追逐玩乐的孩童，而此刻，家家户户有的门窗大开，但不见人影，陈溪连着串了好几户人家，不见半点人烟。

　　他没多想，撒开腿朝镇长家跑去，他急着找林叔炫耀自己刚刚的习武所成。

　　到林树立家，需要穿过镇子中心的那一大片空地。

　　也是在那里，陈溪看见了铭心刻骨的一幕，昨日狂欢的残骸还在，但此刻却被遍地的尸体环绕，鲜红的血染红了地面。

　　昨夜还在说说笑笑的人们，此刻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倒在了地上，他看见了向来刀子嘴豆腐心的刘婶怀里抱着石头，被人一剑穿破了胸膛；他看见了林树立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身上无数利器划痕，每一道都深可见骨，可他仍然握着武器，似是要与谁血拼到底……

　　他看见了太多太多的惨烈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他鼻尖，陈溪却只觉得心底一阵一阵的刺痛，恍然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塌下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昨天还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人，转眼就能变成冰凉的尸体。

　　他一个一个呼喊着，推搡着，期待着在下一刻，有人能爬起来哈哈大笑，说道：

　　“臭小子，被吓到了吧，这可不行啊，以后跟我们去狩猎可得习惯啊！”

　　一个一个又一个，期待一次次落空，直到他的嗓子都喊哑了，眼底的泪水再也流不出来，他才知道，这些自小看着他长大的长辈、跟他一起爬树掏鸟蛋的人都没了，他们都提前步入了一个名叫死亡的道路，偌大的镇子，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陈溪。”

　　……

　　树林深处，木屋内。

　　姜毓翻书的动作微顿，她的心底莫名其妙涌入了一股烦闷，脑海里蓦然浮现了溪水镇里众人的身影。

　　她似有所感，徐徐合上书卷，一双琉璃般的眼睛漠然注视窗外天空，许久才道：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提前离开的原因吗？”

　　一片寂静，无人答复她，只有泉水边的桃花树在风中微微摇曳，似是在诉说着什么。

　　……

　　“陈溪。”

　　“小溪。”

　　“陈溪哥哥。”

　　陈溪顺着声音回头，林树立、刘婶、老镇长、石头……一道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他身后，他们一如既往带着灿烂的笑容，朝着他挥手。

　　“小溪，以后就剩你一个人了，要好好活着啊。”

　　他们说完，转过身肩并肩朝着远方离去，大人们高声歌唱，与孩童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副温馨的画面，可落在陈溪眼里，却是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不要！”陈溪哭着摇头，想要追上去，可是他的双腿仿佛被钉在了原地，难以迈动一步，他伸直了手臂，却难以够着哪怕一片衣角，他只能眼睁睁瞧着他们渐行渐远。

　　“不要……不要抛下我……不要……”

　　他匍匐在地面上，一遍一遍重复着“不要”，可他们却仿佛听不见似的，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天地寂静，陈溪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就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了自己。

　　陈溪只觉浑身无力，想着干脆就这样躺下去吧，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必面对，可在他意识逐渐陷入黑暗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透着着急，刺破虚空落入他的耳朵里。

　　“陈溪，快醒醒，陈溪。”

　　陈溪猛然惊醒，入眼的是一张清俊的容颜，他看见陈溪醒来，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刚刚怎么喊你你都没反应。”

　　陈溪木然转过头，双眼空洞。

　　“沈大哥，我没家人了。”

　　他自小是孤儿，是吃着溪如镇百家饭长大的，对他来说，溪如镇的每个人都是他的家人。

　　“你说，我们活的好好的，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才会有如今的劫难？”

　　沈慎张了张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陈溪的话。

　　那日，等他按照信上的提示赶到溪如镇的时候，整个溪如镇已经被屠杀殆尽了，只剩下一个陈溪昏倒在地，他也不知道，一个与世隔绝的小镇，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不惜屠杀整个镇子的人。

　　陈溪也没期待他能有所回答，坐起身来，看向一旁桌子上放着的药碗。

　　“这是给我的吗？”

　　沈慎愣愣点头，他下意识道：“大夫说你一时气血攻心……”

　　陈溪没等他说完，端着药碗一饮而尽，以前觉得苦不愿意喝药，，总是被刘婶拎着棍子在后边撵，可现在再苦的药水都不如他心底的痛。

　　“我得活着，才能找到真凶，替他们报仇。”

　　……

　　历经重重检查，沈慎在太监的带领下踏入了御书房。

　　他伏低了身子，跪拜行礼。一礼毕，高坐书桌后的天子才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从书桌后起身几步到他面前，将他搀扶起来。

　　天子先是关心了下沈慎的伤势，在得知伤势至今未愈，直唤了御医来瞧。

　　沈慎几次婉拒，却抵不过天子一颗拳拳爱臣之心，等到御医唉声叹气如实禀报之后，天子先是大怒，随后在沈慎的安慰下转怒为喜，并赏赐了诸多金贵药材。

　　“沈家乃我宣朝栋梁，此次蒙冤沈将军已是受了不少苦，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朕都要沈将军无恙，缺什么药材，只要朕有的，尽管拿去！”

　　接下来便是一声又一声的道谢，君臣互表衷心。

　　御医事后，两人复又谈到宋家案子，在得知沈慎几次前往溪如镇的时候，天子眼底有异色闪过，可惜沈慎一直低头回答，不曾抬首，故而未曾发觉。

　　一番君臣寒暄，自烈日高悬至日落西山，太监入室内询问是否传膳时，两人才意犹未尽结束了交谈。

　　与天子共用过晚膳之后，沈慎便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