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0、张奕 ...
-
但张奕把笔搁置在青玉透雕茶花笔洗里,停笔不画了。目光焖炯,含笑看着朱厚照,有一点点对小伙伴调笑的报复心理。
朱厚照仿佛第一天认识张奕,没料到他居然还有这一手,“难道你平时在孤面前唯唯诺诺的都是装的吗?”
接收到皇太子的疑惑,张奕忙拾起自己的人设,跪拜下去,结结巴巴的认罪,“臣..臣失礼了。“
少年重新倚回凉榻,冷笑,“原来你也装着老实相。
张奕口拙,半天解释不出来,只是躬着的腰愈发伏近铺在地面的金砖,连悄然刮过肌肤的冷风都沉寂下来。
皇权时代,皇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一个小小的伴读,稍不小心就会被权力碾成肉泥。
好在朱厚照没打算和张奕计较,短鞋帮处绣有两条龙纹的履在面前晃过,踩在金砖上,逐渐远去。
待听不见脚步声后,张奕霍然起身,背靠在柱子上一身冷汗,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以平和的态度,抽身冷眼旁观封建社会的皇权重压。但是当他真正冒犯了皇家威颜后,脑子里走马灯过,都是之前亲眼瞧见宫中杖毙或者刑罚处置下的小太监小宫女,全无生息惨然苍白的面颊。
谢过小太监送自己回到家,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张奕栽进被子里倒头昏睡过去。
张奕是个不禁吓的人,夜里被梦魇住,说了好多糊涂话。
但喊的最多的还是想回家。
回到社会主义制度下的种花家,天地没有改变,但沧海桑田,他依旧在华夏土地上,却是在五百年前的明朝。
“病了?"朱厚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有些烦躁,心道张奕胆子也太小了吧,他挥挥手,吩咐御医去问诊。
洪御医见床上的少年面色无华,情志抑郁,倦怠无力,把脉沉弦,开了归汤的单子,抓了点药叫人早晚各前一服。
歇了三四天没去宫里陪太子读书,心情自然舒缓下来,还能下厨给自己做顿好吃的。
张夫人自是不愿儿子进到厨房,劝慰他想吃什么就让厨娘做,但拗不过张奕,就也卷起袖子帮着打下手。
宽油炸酥裹了层层面糊腌制入味的大鸡腿,再调了个酱淋在炸鸡腿上,少了辣椒面和各种调味料的炸鸡腿,口感没有现代的好却把张奕吃的极为舒心,高热量真的能治愈人啊。
皇太子借着看望陪读的理由难得的走出了朱墙琉瓦的深宫,宫里的四方天他看腻了,外面的什么东西都新鲜,不过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正事。
张衷官职不大,俸禄也极少,住的是远离皇宫的三进院子,还是租的。仆人只有几个,都是没见过世面的,见到横刀立马的锦衣卫和不可一世的皇太子,立刻颤颤巍巍的下跪行礼。
朱厚照不耐烦的问张奕在哪,得知人在厨房炒菜,惊讶的不待下人去喊主人家过来,跑到厨房看热闹去了。
君子远庖厨,张奕哪里会做菜啊,指不定在胡闹,他得瞧瞧去。
张奕对于大菜是一窍不通,只会油炸。不管什么都能拿来炸,他是路边摊油炸烧烤店的常客,除了没有味精麻辣鲜十三香甜辣椒面影响他发挥了,天上飞得水里游的地上跑的田里池子里种的,都能拿来裹上面粉炸。每天都有不一样的花样,但太耗油了,节俭持家的张夫人欲言又止,痛心的看着锅里厚厚一层菜籽油,炸过两三遍就要倒掉,天子家也不这么糟践东西啊。
今天炸的藕盒,肉丸子,大鸡腿,青菜,豆腐干。油炸的香味飘出厨房门口,皇太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张奕用筷子戳了个炸好的小肉丸吹吹热气放进嘴里,烫又舍不得吐出来,用手掌轻扇散气。
在他面前,装得乖巧像个木头,在他看不到的时候,生动活泼。
“坐吧。"皇太子撩了下宝蓝色披风,端坐在主位椅子上,表情淡然的像是这家的男主人。张夫人坐在一侧,缠过的小脚瑟缩的朝椅子底下挪动。
张奕低着头,他已经请假六七天没去上课了,如同被老板抓到摸鱼的员工,内心惶惶。看见朱厚照,张奕担保自己的病还没有好全。
畏惧是有一些的,但绝大部分的尴尬冲垮了畏惧建造的小坝,他差点在脑海抠出三室一厅来,恨不得把那天画漫画的自己从记忆里杀掉。
谁能料到皇太子不好好的在宫里呆着,跑到民间来了,在有太监试过毒之后,还尝了尝他做的炸鸡腿。
“还不错。"吃过新鲜的炸鸡腿,朱厚照用细绢擦了擦嘴,点评道。
接着关切的询问,“应当痊愈,可以去上课了吧?”
张奕诺诺的点头,在家好不容易养出的面上血色又消失不见,对方的声势浩大,他没得选择。
院子里锦衣卫都站不下了,张奕敢说不去吗?
在这又不讲究人权和平等,有时候勋爵人家纵马伤民,打杀个人只要赔些钱财就消灾了,换成凤子龙孙,还嫌你哭得吵闹坏他心情。就像碾死只蚂蚁简单,阶级是封建里不可跨越的鸿沟。
至少现在的张奕还没有能对朱厚照说不的能力。
张奕想了想,干脆重操旧业,专心写朱厚照爱看的话本献上去得了。
因为他发现自个实在不是个考科举的料,再套模板写八股文,考到个举人就没办法再进一步。
满朝堂都是状元探花榜眼再不济都是个进士,他一个小小举人,掺和不进神仙打架。走武将也是行不通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骑射都拉不开弓,只能靠着和张皇后走走亲戚,给朱厚照递点话本勉强度日。
如今的朱厚照已经即位,在西华门别筑宫殿,造密室于两厢,称为“豹房”、“新宅”,每日游乐其中。但不知为何,和传闻和史料里记载的不同,朱厚照似乎并不沉迷情欲,连内阁大臣催他大婚的折子都驳回去了。
以淫乐闻名的武宗居然不搞黄色,怕不是身体虚了不行了吧?
张奕一边腹诽几句,一边把新写出来的章节交给张永,由他装订成小册子更方便朱厚照阅览。
朱厚照之前特别爱看沙场征战的故事,以镇国公朱寿为主人公,开辟疆土大杀四方,现在换了个口味,爱看情情爱爱的。
反正金主爱看什么,张奕就写什么,只是写的时候容易酸倒牙。
可金主新的要求发下来,张奕生出撂笔不干了的冲动。
写表妹女扮男装跟随在镇国公朱寿身边含情脉脉一片痴心,最过分的是,表妹居然要叫章意。
年轻的书生扶额,墨汁滴落在纸张上,久久下不去笔。揉出好几团纸球杂乱在脚下滚动,距离交稿的日子逐渐逼近,张奕咬咬牙,不带脑子的去写剧情,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一定是朱厚照。
张奕错估了武宗的脸皮,他龙颜舒展,捧腹大笑,甚至还指出了几个错别字。
书生嫩脸一红,习惯性就写出了简体字。朱厚照为什么要一字一句的去读那些错别字,就不能当作没看见吗?错了几个字又不影响整篇的阅览。
张奕听的耳朵都麻了,真是一场公开处刑啊。
平心而论,张奕长得丝毫没有特色,瘦骨伶仃,一日三餐都喂不圆润他的脸。常年穿一身宽松的青衫,挂着木然的表情与自己日日相对。身边那么多唇红齿白的小太监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张奕标志。
但张奕只此一个,世间绝无第二个。
大太监不中用了可以替成小太监,文臣不听话了科举选出新的能做事的,至于武夫,身材健硕衷心力大者皆可。
唯独张奕,独特至极。他用文笔给自己渲染出新的世界,笔触细腻,字词直白的只要识字的人就看得懂,他时不时写进几句震撼肺腑的话,想暗暗提醒自己,规正自己。张奕明白自己想要的自由,比媚上阿谀的刘瑾还要更了解自己。他没有如文臣批判,没有用儒家经典的四书五经砸在自己的头上,强行逼迫皇帝摆正行为。
要不是张奕是个男的,朱厚照还真想把人娶回去当皇后,反正大明朝选皇后从来不在意家世,小门小户的最好。
朱厚照上下打量张奕,心想其实男的也不是问题,不过这会把张奕吓坏的,他的胆子一直都很小。
这个灾星怎么老看我啊?张奕微微侧身避开朱厚照的视线。
“张奕,走上前来。”骄傲像公鸡的朱厚照朝人招手。
张奕小步走了一步,在朱厚照陡然不悦的眼神里,又小心翼翼地再挪了一步。
朱厚照怒了,走下台阶去拉张奕,“朕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被拉拉扯扯的张奕心说,封建时期的帝王可比老虎都可怕。
“张奕,你有心上人了没?”朱厚照拉着张奕的袖口,在想找哪个角度割袍子断袖才好。
张奕摇头,父母说要给他寻门亲事,但还没开始找。
朱厚照心里松了一口气,要是张奕说有那就只能棒打鸳鸯强取民男,张奕说没有当然最好。
清脆的衣料被利器割破的声音响起,张奕睁大了眼,看着朱厚照拿着匕首割开了他的袖口。
这是割袍断义?张奕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