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谈》克莱尔的左轮手枪

37、蛇从黑暗中行来③

　　今夜，赌场热闹非凡、座无虚席。与赌场之外那些衣着破旧的蚁巢居民截然不同，这里的客人皆是身着考究的绅士与服饰艳丽的女子。
　　浓烈的烈酒气味与迷人的香水味道交织在一起，如同一种强效兴奋剂，让人心跳加速。客人们兴奋地呼喊着，将大量的金银推上赌桌。
　　在今夜最为引人瞩目的一张赌桌前，佛洛拉将双手捧着的整整两百枚金币推上赌台，这是她今日的第二十次下注。
　　赌注高得惊人，原本客人们以为在这种地下赌场，只会用银币下注，拿出几枚金币便足以震慑全场。
　　然而此刻，这张赌桌一轮的输赢金额已然足够买下一栋市中心的豪华宅邸。而且，倘若这一局金发蓝眼的女孩输了，赌注还会翻倍。
　　有眼尖的客人看了出来，佛洛拉并不在胡乱撒币，她每输一局就翻倍赌注，而她只要坚持到仅仅一次运气回转，就必定能赚回本。
　　可惜，她今日运气不佳，开始还有几把输赢，之后却接连失利。就这样，每一局的赌注从最初的几枚金币疯狂上涨到如今的两百多枚。
　　令其他客人惊讶的是，这位金发蓝眼的女孩对于如此巨额的输赢毫无反应，始终面带那甜美的笑容，一次又一次地将更多金币推上赌桌。
　　每当佛洛拉在赌桌上的钱输光时，她身后那位面容姣好的栗发少女便会从那身如乌鸦般的风衣下取出更大的钱袋，她应该是佛洛拉的仆人或是保镖。
　　围绕着赌桌的每位客人都激动不已，被那一枚枚在桌上滚动的金币刺激得歇斯底里。而利兹则一直坐在佛洛拉身后，静静地喝着酒，轻轻摇晃着杯子，冰块在深红色的酒液中晃动，撞击着杯壁。
　　虽然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佛洛拉，眼神中似乎还带着些许嫉妒或不满，但她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畏惧的气息。她手中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不经意间将赌桌旁沸腾的气氛冷却下来。
　　骰盅揭开，连续第十一次开出单数，佛洛拉又一次输掉了。
　　一位男子实在看不下去，闪至佛洛拉与利兹之间，忧心忡忡地对佛洛拉说道：“女士，快收手吧，这赌场有些不对劲。”
　　男子说得没错。按照常理，在一个地下赌场，能拿出几十个金币的赌徒便算是富豪了。可如今，十张赌桌上堆积的金币加起来竟有几万之多，工作人员却习以为常地用磅秤来称量。
　　然而，佛洛拉只是压低声音说道：“多谢你的提醒，好心的先生。不过，我还没玩够呢。”
　　佛洛拉扭头朝男子一笑，随后又从身后的利兹手中接过一袋金币，搬上赌桌。
　　见佛洛拉不听劝告，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快步从那扇雕刻着群龙的大门走出了赌场，仿佛要从某种可怕的东西手中逃脱。
　　真正令他感到恐惧的，是那些远处赌桌前的黑衣人。与围绕着佛洛拉看热闹的贵族男女不同，那些黑衣人目光锐利，下注迅速，无论输赢神色皆毫无变化，全然不似一般赌徒那般情绪激动、躁动不安。与其说他们是赌徒，倒不如说更像一群精明的会计；与其说他们在赌博，倒不如说像是在核对账目。
　　佛洛拉微笑着将更多金币推向赌桌，整个赌场的焦点都集中在这张赌桌上，越来越多的客人围拢过来，酒保和女仆们也纷纷靠近，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犹如围猎的狼群。
　　利兹早已察觉到这赌场中的异常。佛洛拉的任务是充当引出拜龙教的诱饵，而自己则是保护公主的最后底牌。此时，她只能祈祷已经潜入赌场内部的克莱尔和奥菲莉亚能够动作快一些。
　　四面八方聚焦而来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们俩，仿佛在看着新鲜的猎物。这赌场中的所有人都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这种感觉就像是她们误闯了迷宫幻境，而环绕着她们的都是某种非人之物披着不同的画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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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厚重石与砂之下的更深层地下就是赌场的金库，其内所藏黄金之量远超过一个贫民窟赌场的所需。
　　楼上的十张赌桌各自代表着散布在南陆地各处的拜龙教分会。围坐在赌桌旁的是来自各个分会的会计。
　　每年教徒们的供奉被转换成看似金币的提款凭证，在赌桌上，他们将这些凭证输给赌场。一旦数额与账目相符，本年度的什一税便算交割完毕。交款人会在一天之内撤离巴黎西，而收款人则携带这些凭证前往各地的银行兑换黄金。
　　黑衣的会计们正围绕着钱箱，将金币整齐排列，每百枚用厚实的纸张紧紧包裹成一卷。钱箱被严密封锁，并用融化的铅封住缝隙，再用特殊的方法灌入锁眼，确保安全无虞。
　　坐在钱箱中央的，是一位带着青铜面具、身披暗红色长袍的男子。在教团中，他以“陌客”之名行事，是此次交割的负责人，也是高卢地区教团的龙祭祀。
　　拜龙教共有七位龙祭祀，他们都曾饮下龙血，成为介于龙与人之间的存在，以辰王之名教化不同教区的信徒。陌客受封高卢及佛兰德斯教区，同时掌管教团财权。作为最年轻的龙祭祀，他在任职期间为教团开辟了许多吸金业务，并创制了如今这套隐秘的洗钱流程。
　　陌客站起身，打开了黑胶唱机，悠扬的钢琴曲在空旷的地下空间中回荡。他拧开一瓶酒，为两只玻璃杯各斟半杯，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身披白袍的来访者。
　　“这是香槟公国特产的起泡葡萄酒，能让血液沸腾的绝世佳酿，浪费任何一滴都是犯罪啊。”
　　白巫师接过酒杯，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感谢伟大之龙的追随者愿意向我们施以援手。有了你们慷慨提供的物资，我的兄弟姐妹才能在困境中寻得一丝生存的希望。”
　　“拜龙教同情互助会的悲惨遭遇，也对你们敢于反抗联合王国的行径深感敬佩。北陆的赤王曾在危难之际抛弃他的子民遁入群山，然而，如今北陆人却又将重生的他再次推上了王位，多么可笑。相信你们定能从这荒诞的国度手中解放你们的种族，重获自由与荣耀。”
　　白巫师双手交叠于胸前：“也祝愿拜龙教能早日复兴，向蒙昧的人类传播正信。”
　　“我要的东西呢？”陌客话锋一转。
　　虚假的客套终于结束，互助会从北陆带来的那件物品，才是他愿意提供援助的真正原因。
　　白巫师身后，一位身披褐色风帽的魁梧奥克走出，他恭敬地双手呈上一柄奇异的剑。
　　那剑身呈独特的弧形，剑鞘如火焰般赤红，上面覆盖着未知的鳞皮，闪烁着神秘的光泽。
　　陌客迫不及待地夺过剑，缓缓抽出锋刃。剑体为深沉的黑色，表面光滑如镜，能够清晰地映照出周围的景象。刀刃经过精心打磨，呈现出暗青色，刃上的纹路如海浪般翻滚不息，陌客一眼便认出那是龙之时代独有的古文。
　　他像是端详恋人的面庞一样仔细端详着剑身，将其紧贴在自己的面具之下。青铜面具上的睫毛轻轻颤动，透露出他内心的渴望与震撼。
　　白巫师仍然静静地站在阴影中，声音低沉道：“那么，我要见的人呢？”
　　陌客恋恋不舍地将剑收回剑鞘，轻轻招手示意手下从深处的房间中带出一个年幼的女孩。
　　十一二岁的女孩穿着不合时宜的淡蓝色裙子，薄薄的布料上布满了污渍，仿佛在诉说着她所经历的苦难。她的手臂被细铁链紧紧束缚着，苍白的嘴唇间夹着铁制的口枷，无神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
　　白巫师猛然抬头，熔岩般的怒意直射陌客的青铜面具，坐在钱箱中的龙祭祀不禁浑身一颤。
　　他缓缓半跪在地，轻柔地为女孩披上了自己的白袍。
　　“抱歉，我们来晚了，女妖王庭的继承人，塞壬的后裔。”白巫师的声音充满了愧疚和自责，但女孩无神的双眼却毫无反应。
　　陌客微微皱眉，开始讲述女孩的来历：“一个月前，南特海岸的一座小渔村神秘消失，正值海蟹繁殖的季节，这个以产蟹闻名的渔村却与所有承销商断了联系。有人派人去打探消息，却发现村子里的人都已经惨死，死状诡异而凄惨。这个女孩是唯一的幸存者。教团一开始以为她是海龙王一系的血脉，便费尽周折将她转移到了我们手中，但谁能料到她竟然是魔族。我们采取了一些必要的防护措施，希望你不要介意。”
　　陌客轻轻掷出了可以解开女孩的枷锁的一串钥匙，白巫师这才移开了愤怒的视线。
　　忽然，他们的头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陌客点了点头，站在他背后的手下拉开了天花板上的铁盖板，一个年轻人敏捷地从赌场上层跳下，身着教士的装扮。
　　“陌客大人，外面的形势很紧张。巴黎西的警队已经封锁了整个跳蚤窝，我们可能被异端审判局盯上了。老妪大人发电报让所有人现在就撤离。”年轻教士躬身行礼，“对账还没有完成吗？”
　　陌客没有理会他，从钱箱中挑出一枚金币，用拳头狠狠砸向它。前代路西斯大帝的头像碎裂开来，取而代之的是生有鹿角长须的龙头。
　　“这些都是赝币？”年轻人愣住了。
　　陌客将那枚金币抛向年轻教士：“在外人手中，它们是花不出去的赝币，但在我们手中，它们就是代币。每一枚特别铸造的代币，都能在我们合作的银行换得一盎司黄金。我们自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转移三千磅黄金，我们对账交割的是价值三千镑黄金的代币！如果今天无法交割完毕，明年教团将无钱可用，支持我们的银行家也会抛弃我们，这不是你的老妪能替教团承担的损失！”
　　南陆各地的异端审判局已经追踪拜龙教的钱款来往数年，但从未成功抓获过他们交接的现行。因为收款人并非一人，这场交割是以上百人对上百家银行的方式进行。钱款在聚集的瞬间又分散流走，即便是教宗亲自来查，也难以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需要我们帮忙吗？”白巫师低声问道。
　　“不必了。我劝你们尽快离开，这片城区正在被封锁，但水道还通着，带着你的物资和人，逃的越远越好。”
　　白巫师点了点头，轻轻牵起女孩的手，转身离去，消失在了廊道的阴影中。
　　这时，一名黑衣会计从楼上一跃而下，来不及关上铁盖板，便慌忙跑到陌客耳边汇报：“大人，楼上的交割程序出了差错。有个女人在胡乱下注，庄家绞尽脑汁赶她出局，但她每次输掉都会押上更多，严重干扰了对账工作。”
　　“如果不能把她赶出赌场，”年轻教士压低声音说道，“那就杀了她！”
　　短暂的沉默后，黑衣人发出了令人心里发毛的低笑，彼此交换着嘲讽的目光。
　　“哈哈哈，你在教我杀人？”陌客摊开手大笑，“伙计们，这个年轻人在教我杀人，哈哈。”
　　年轻教士惊恐地缩起肩膀，他瞬间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他是老妪派来监视陌客的，但老妪的命令在陌客这里并不起作用。
　　在拜龙教的教团体制中，龙祭祀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割据着各自教区的军阀。在陌客还能掌控局面的时候，他不会乐意听到来自其他龙祭祀的建议或命令。
　　年轻教士最后看到的是迎面而来的猩红色剑刃，而后，血液在年轻人的脚边无声流淌，陌客沉默地将猩红色的刺剑收回腰间，
　　尸体被黑衣人拉走扔进了远处的坑洞，血腥味浓烈。今夜那些自以为赢了钱的赌徒都留在了这里，他们的喉咙都被凌厉地切断，流干了浑身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