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谈》克莱尔的左轮手枪

36、蛇从黑暗中行来②

　　地下广场的一侧，光头的男人从嘴里吐出熊熊烈焰，他站在木板垒成的台子上，赤着上身，尽情炫耀着结实的肌肉。他吐火、耍弄火棍，围绕着台子的观众们挥舞着双手，叫好声在这扭曲建筑的每个角落回荡。
　　广场的另一端更显喧嚣繁华，一只白色的大狗灵巧地翻滚穿越过燃烧着的的火圈，小丑在熙攘人群中穿梭，手中抛掷的瓶罐内各色晶石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那些衣着褴褛的男女紧紧相依，踏着独特的节奏，以脚跟轻点地面，共舞一曲欢快的旋律。人群沉浸在狂欢之中，像是在庆祝某个节日的到来。
　　佛洛拉在人群中用力挥舞着双手欢呼，她和那些衣衫褴褛的观众们一样激动。
　　“好玩吗！”克莱尔大声问。
　　“嗯！”佛洛拉用力点头。
　　克莱尔把手举过头顶轻挥了几下，片刻之后，清脆的叫卖声就来到了她们身边，小贩的餐车里是包在纸袋里的雪糕，这种甜品是把冰块磨碎后，再与奶油、糖调制而成，近些年来在街头巷尾很是流行。
　　克莱尔将几枚铜币递给小贩，随后接过雪糕温柔地递给了佛洛拉。
　　佛洛拉大口咬了下去，奶油与砂糖的滋味在口中交融，令她欢欣雀跃地挽住克莱尔的臂膀。若在皇宫之中，这种底层人拿来的食物，定会被侍从视为毒物，他们或许会挥手打落雪糕，随即抽出枪械对准小贩……谁知道那些底层穷鬼不是意图谋害尊贵帝国公主？
　　但是这雪糕真的很好吃，尤其是当她在吃雪糕时，克莱尔仿佛宠爱一只小猫般，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为什么只有这里的人在庆祝？”佛洛拉觉得有些奇怪，马车路上途径的贵族区完全没有过节的氛围。
　　“和拜龙教有关，如果让异端审判局看到这一幕，估计他们就会说是异端祭祀魔龙的活动了。”克莱尔回答道。
　　在人类的历法起算之前，这个世界曾由巨龙统治，五位龙王在两片大陆上竖起铜与金的高塔，带着镣铐的人类在塔下匍匐跪拜，将那些翱翔天际的不朽之龙视作神明。
　　而在星历313年，被称为“解放者”的第二任勇者雷曼受赐圣剑，他杀死了龙族诸王，解放了镣铐下的人类。
　　龙的时代自此结束，崇拜龙族的教派也由盛转衰。在被当作异端狩猎的时间里，这一教派甚至丧失了自己的名字，拜龙教这一名称都是诸圣教学士对异教的称谓。然而，他们的信仰却在南陆经久不息，时至今日也有信徒等待着巨龙的归来。
　　“可他们为了什么而过节？”佛洛拉轻声问。
　　“据说很多年前的今天，有条龙死了。”
　　突然，所有的喧闹戛然而止，就连那些忙碌不停的小贩们也都噤若寒蝉。克莱尔与佛洛拉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如同舞台剧开场，一名演员现身于广场中央。喧嚷的人群自觉地为她腾出一片舞台，所有的声音因她而沉寂，所有的目光为她而凝聚。
　　那女人头戴仿若鹿角的发冠，其如蛇般悠长的裙尾之上，点缀着类似鱼鳞的亮片。黑色面具之下，是一双金色的眼瞳。
　　她发出一个高音，瞬间便将所有人的心俘获。简陋的舞台上响起幽怨的吟唱，歌词所用的语言比现今任何一种语言都更为古老。
　　她所扮演的是一位行将逝去的女王。她曾造福于子民，却又遭到子民的背叛。濒死之际，她希望她的子民再看她一眼，相信她并未犯下暴虐之罪，她只是渴望在这片大地之上为她的孩子们缔造一个乐园。
　　然而，那些被神的光辉蒙蔽双眼的子民却不愿给她最后的机会。他们杀害了女王的孩子们。女王在亲眼目睹所有子嗣的死亡之后，在最深的悲伤中离世。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聆听这幕古老的悲剧。方才还人声鼎沸的会场此刻陷入了沉寂，唯有那如丝般的轻歌，仿佛要在这个四通八达的蚁巢编织一张巨大的网。喷火人停止了表演，小丑垂首默哀，狂欢的人们放下舞蹈，白狗也都趴在地上低声呜咽。
　　“这幕剧我从来没有看过。”佛洛拉的声音微微颤抖，蓝宝石般澄澈的眼瞳中浮现出悲伤。
　　她难以向克莱尔言说自己在听到这首歌时内心深处的悸动。那悲伤如同滔天巨浪一般向她汹涌扑来，将她的心彻底吞没。
　　“可能是拜龙教的某种宗教剧吧，他们也有自己的历史。”克莱尔同样被正在上演的剧目所牵引，似乎没有意识到佛洛拉的异样。
　　“星历元年之前的龙王时代么，鹿角蛇身鱼鳞……这幕剧的主角或许是那位辰王。”佛洛拉说出了她的猜测。
　　根据那个时代所残留的古籍，对应各大元素的五位龙王瓜分两片大陆建立了各自的政权。
　　火元素的赤王统治着如今是阿尔比恩的北陆中部，风元素的霸王统治着海伯尼亚及沿岸的岛屿，地元素的赞王的疆域囊括兽族的草原和大陆交接之处的沙漠，水元素的海王的领地就是如今的高卢平原。
　　而剧中所出现的辰王统治了整片南陆，它所对应的元素是历史的谜题。相传辰王掌控着时间的权能，它所对应的元素可能是象征神迹的光元素、也可能是魔界种族特有的暗元素，至今在学界也没有定论。
　　克莱尔摇了摇头：“也许吧，我也不了解那段历史。”
　　“史书上所记载的辰龙王是一条暴虐的恶龙，但这幕剧却将它的故事呈现为了一场悲剧……”
　　“别忘了他们是诸圣教眼中的异端，异端教派最为热衷的就是向穷人传教，他们传教的主要途径就是通过歌舞方式来讲述他们的宗教故事。谁会在自家的故事里把自家的神写成大反派的？”
　　克莱尔不再凝视舞台上的女人，而是将视线投向地下广场尽头那栋金碧辉煌的建筑。
　　“时间差不多了，赌局要开始了。”克莱尔说。
　　“嗯，我们走吧。”佛洛拉轻轻点头，仍念念不舍地回头望了广场一眼。
　　两日前，红女王的电报机收到了来自伦丁尼姆的信息，来自克俄柏局长西比尔·梵卓。
　　这封电报是写给佛洛拉的，前两段洋洋洒洒夸赞了佛洛拉公主的慧心巧思、眼界卓群，第三段又用极为官腔的遣词描绘了换生灵计划的设想和蓝图，克莱尔觉得大概率是赫塔代笔。
　　直到第四段才开始交代正题，据西比尔在电报中的描述，两日后的今天，诸圣教异端名单中的大敌——拜龙教将在巴黎西的跳蚤窝交割财产。
　　尽管拜龙教已分裂为若干教团，然而每隔一年，他们必定会聚集一处清算账目，他们会在今夜交割大笔钱款。诸圣教收取的什一税主要用于教堂运营，而拜龙教也把这笔钱款称作什一税，旨在为教团的复兴积蓄资金。每年大约有三千磅黄金，在乱世之中，这些金子甚至能够买下可灭掉一个小国的雇佣军团。
　　而西比尔将挖出拜龙教的机会交给了佛洛拉，若是佛洛拉能在今夜收缴这三千磅黄金，那么这将是她获取选票的关键一步，算是西比尔对此前佛洛拉向奥菲莉亚发出质疑的回应。
　　情报中还提到，加洛林的异端审判局已经盯上了跳蚤窝，因此不必担心行动安全性的问题。克莱尔她们会负责查出那些黄金的位置，并在异端审判局接管蚁巢之前保护佛洛拉。
　　最后一段文字中，西比尔特意叮嘱克莱尔这次的任务的目标只有调查拜龙教，即使发现了互助会的魔族叛党也不要与其发生冲突，公主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克莱尔和佛洛拉挽着手走到了广场的尽头，站在了那栋建筑的大门前。巨大的玻璃窗中射出璀璨的灯光，白色的哥特式门墙上雕刻着巨大的宗教式浮雕，只不过雕的不是天使而是群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