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谈》克莱尔的左轮手枪

28、序·前夜②

　　鸣着警笛的警车伴随着晨曦驶来，克莱尔正跨坐在酒店顶楼的阳台上。
　　身旁的上校科文静静地躺在血泊中，身旁散落着碎裂在地的黑色粘稠物质，易形者放弃寄生之时控制血压挤碎了上校的心脏，不给施救者留一点机会。
　　络腮胡的警长带着手下们包围了上校，枪械纷纷上膛，克莱尔却淡然地摆摆手，意思是没事了。
　　沿途的游客都声称看到了黑衣少女和铜皮铁骨的怪物之间的战斗。
　　警长知道这是克俄柏局的手笔，但若按照治安管理条例，眼前的克莱尔无疑属于暴力执法或是过限行为。
　　但那毕竟是克俄柏局的吸血鬼，狩猎魔物受哪部法典规定没人清楚，警长也不好说自己有没有权力能责问她。
　　不过警长也不想知道这件事的内幕，克莱尔的任务已经完成，此时的他只需要把击毙帮派首领当作自己的功绩上报。双赢，这向来是克俄柏局和警局心照不宣的默契。
　　警长神色略显尴尬，放下了枪，示意手下收拾现场。上校科文的尸体被装进裹尸袋，几个警员拉起警戒线，几个警员负责收集散落在地的魔物残骸。
　　克莱尔沉默地抱起装着易形者本体的罐子，走下楼梯，周遭的警员本打算拦她，但警长甩了甩手示意手下散开。曾经克莱尔总会在任务结束后向当地的市政厅报备，但肯特事件后她已经对这些家伙没有一丝信任可言了。
　　当克莱尔走出酒店大门，清晨的微风拂过她的脸颊，迎面撞见了利兹，她身穿一袭简约的白色连衣裙，裙摆随风轻轻摇曳，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的身上，为她平添了几分柔和与温暖。
　　利兹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纸袋，那里面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
　　克莱尔轻声说了声“谢谢”，接过了纸袋。两人并肩走向不远处的街边公园，找到了一张空荡的长椅坐下。
　　克莱尔解开纸袋，拿出了一块香气扑鼻的黄油面包，轻轻咬了一口，面包的酥软与黄油的醇厚在口中交融，暂时驱散了一夜的疲惫。
　　商神祭的狂欢已随夜色消散，城市重新回归了往日的秩序，街道上的人们回到了齿轮般的岗位上，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然而她们面前的酒店却提醒着昨夜的战斗，玻璃碎片散落一地，警戒线在风中轻轻摇晃，偶尔有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克莱尔，你最近的行动……”利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忧虑，“在风俗街当街击毙魅魔、为了击杀小雾妖摧毁了半个墓园，还有这次，在节庆日杀了一个被寄生的地头蛇……虽然我们是在追查互助会的残党，但你似乎越来越……”
　　利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越来越像是在泄愤，这真的不像你。”
　　克莱尔没有抬头，只是继续闷头吃着香肠和面包，仿佛没有听见利兹的话。但她的眼神中，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措。
　　“你在害怕什么吗？”利兹轻声问道。
　　听证会之后，二人正式成为了换生灵作战的成员。由于西岱大学在秋季才开学，在前往加洛林之前她们仍是第四机关的执法人。
　　克莱尔没有选择在伦丁尼姆干等着，而是启程继续追查互助会的线索，但她一改往日冷静沉着的作战风格，每一次的行动最后都以暴力收场。
　　这让利兹感到有些不安。因为她知道，在谍报学院时，克莱尔每当焦虑就会用真剑把训练场木头人砍得稀巴烂，暴力似乎是她用于麻痹自己的药物。
　　“你在为换生灵作战焦虑吗？”利兹继续问道，“我知道，你这几年积攒功绩的目的就是回到南陆，我也知道，你的秘密和这次作战息息相关。我想为你分担，可以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吗？”
　　克莱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口气将手中的面包吃完，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掩饰内心的挣扎。她转过头来，凝视着利兹的眼睛，那双悲伤的红眸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抱歉，利兹，还不是时候……”克莱尔低声说。
　　利兹一愣，她明白克莱尔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心情而为难，但那心中隐约的酸楚提醒着自己或许仍没有走进克莱尔的心中。
　　“嗯，我会等你，直到你愿意开口的那一刻。”她轻轻拂去克莱尔嘴角的面包渣，“但是我们也没有太多时间伤感了。奥菲莉亚发来了电报，要我们回去准备入学的事宜。
　　克莱尔闻言微微点头：“嗯，也是时候回去了。”
　　她站起身，望向大海尽头的地平线。昨夜马恩岛死了一个地头蛇，但这座城市并不会变得更好。明日后，其他帮派会为了成为下一个地头蛇拔刀相向，而那些乡镇来的穷小子们依旧会为了自己的梦想或欲望成为幕后之人的马前卒。
　　当夜就有一艘快船带着克莱尔和利兹离开马恩岛，到达最近的阿尔比恩港口。当时这列前往伦丁尼姆的火车已经在站台等候了三个小时，其他乘客都已经叫苦连天，但贵宾不到，它就是不开动。当地的市政厅甚至给这列火车加挂了一节贵宾车厢，专供两人乘坐。
　　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听证会时克莱尔差点被当作帝国的间谍收监，但听证会之后，两人是水神维妲的下属，还获得了克俄柏局和军部的双重支持，如今她们到哪里就有顶格的待遇。
　　———————————————
　　伦丁尼姆的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倾泻下一场大雨。
　　克莱尔轻轻地推开了机修店的玻璃门，门栏上悬挂的风铃叮当作响，柜台上的机械鹦鹉似乎感应到了来客，小脑袋一上一下地点着头，机械地发出“欢迎光临”的声音。
　　一阵暖风从店内飘出，屋子中央，那台已经沉寂了三年的小型熔炉正在熊熊燃烧，暖风正是从它那通红的排气孔中源源不断地溢出，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克莱尔环顾四周，发现原本布满蛛网的壁橱如今焕然一新，各式各样的机械零件和精密部件整齐地排列着，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满墙的老式座钟。它们都被精心地调整到了完全相同的时间，嚓嚓嚓嚓的轻微走针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独特的旋律。
　　这时，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从店内深处跑了出来，她穿着沾满机油的亚麻围裙，一头剪短了的栗色头发略显凌乱，却难掩眼中的喜悦与活力。“利兹师傅，你终于回来啦！”少女欢呼着扑进了利兹的怀中，利兹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少女名叫艾丽，是利兹在老教堂时就认识的，和利兹一样也是一名孤儿。
　　艾丽今年十四岁，已经达到了联合王国的法定劳动年龄，因此被孤儿院赶了出来。利兹不忍心看她学坏或是被压榨，索性让她来打理自己的机修店，正好接下来利兹要参与换生灵作战，又是几年不能回国。
　　经历几周短暂的培训后，艾丽已经能独立修理钟表了，虽然只是入门，但修表就是这条街的主要营业项目，毕竟下城区的居民家里也没有小型蒸汽机和汽车。
　　抱了好一会，艾丽可能是被闷的难受了，从利兹的怀中钻了出来。
　　“利兹师傅、克莱尔姐姐，奥菲莉亚小姐已经在等你们了哦。 ”
　　随后，艾丽掀开分割店面和生活区域的布帘，梳着麻花辫、身着青绿色长裙的奥菲莉亚正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一个穿的制服，一个穿的连衣裙，你俩真的是一起去跑任务了么？”奥菲莉亚半开玩笑地说着，目光在克莱尔和利兹身上来回打量，眼中却难掩关切之情。
　　克莱尔和利兹相视一笑，对于奥菲莉亚的调侃早已习以为常。
　　艾丽端来了三杯散发着热气的红茶，轻轻放在餐桌上，她笑眯眯地说了一句慢用，便又转身回到了店内继续忙碌起来。
　　三人围坐在餐桌旁，红茶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与周围的机械气息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
　　奥菲莉亚将一沓文件夹轻轻放在克莱尔和利兹面前的桌上。
　　“换生灵作战的具体计划已经拟定好了。”奥菲莉亚说。
　　克莱尔打算伸手准备拿文件夹，然而，利兹却眼疾手快地轻轻拍落了克莱尔的手，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笑容。
　　“你看得懂文职老东西写的官腔吗？听我们的班长大人讲就好了。”
　　奥菲莉亚无奈地白了利兹一眼，嘴角微微抽搐，对这种日常的嬉闹早已习以为常。
　　她清了清嗓子，正式进入正题：“从建国以来，加洛林王国就一直是我们的被保护国。但十一年前，诺尔曼蒂公爵篡夺了加洛林的王冠，他篡国后频频向帝国示好，甚至传言他愿意将王冠交还于帝国。这些你们在谍报学院的国际时政课上应该都有所了解。”
　　克莱尔和利兹点了点头，显然对这段历史并不陌生。
　　“加洛林王国恰好位于南北之间，它要么是南陆进军我们的前站，要么是我们进军南陆的前站，如今加洛林王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在等帝国的回应。但南陆目前正处于空位期，没有皇帝的谕旨，谁也不敢轻易发兵”
　　奥菲莉亚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克莱尔和利兹，继续说道：“然而，选帝侯大会的召开即将改变这一切。新任皇帝的人选将直接决定这场潜在的战争是否爆发。而我们的换生灵作战，目标就是让克莱尔接近第二公主佛洛拉，通过影响她，使其成为代表我们利益的皇储，并最终……帮助她登上女皇的宝座。”
　　说到这里，利兹注意到身旁的克莱尔突然深深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桌下的手指微微颤抖。利兹见状，立刻握住了克莱尔冰凉的手。
　　“佛洛拉公主将于本月前往加洛林的首都巴黎西，在西岱大学开始她的学业。而你们两个，将以联合王国驻路西斯帝国大使的女儿的身份，与她一同入学。呃，名义上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利兹闻言，不禁苦笑一声：“姐妹？我俩看上去很像一家人吗？”
　　奥菲莉亚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别挑了，能找到符合条件的身份并不容易。这个大使还是西比尔局长威逼利诱下才同意加入这次作战的。”
　　克莱尔终于平复了心情，她看向奥菲莉亚，关切地问道：“班长，那你呢？你在这次行动中担任什么角色？”
　　奥菲莉亚收拾着手中的文件，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本来也想陪你们一起潜入学院，但我们在加洛林的谍报网出了问题，唯一的吸血鬼专员是亚历山大的忠党刚被撤职，所以，我只能接替她的位置，作为你们的联络人，负责与你们保持联系并提供必要的支持。”
　　利兹笑着说：“有班长大人担任联络人，我们就更放心了。 ”
　　克莱尔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奥菲莉亚收拾好文件，站起身准备离开。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联络员的工作还有很多需要准备。”
　　她边说边向门口走去，临出门前又突然回头，对克莱尔说道：“差点忘记了，克莱尔，赫塔女士正在镜宫等你，你别让她等太久了。”
　　说完，玻璃门被轻轻关上，却仍带动满门风铃叮当作响。
　　利兹拍了拍克莱尔的肩膀：“去吧，和阿姨好好道个别。”
　　——————————————
　　伦丁尼姆市郊，樱草花山。
　　镜宫内部，光线在无数水银镜子的反射下，营造出一种梦幻般的景象。克莱尔穿行在这光与影的交错中，最终在大厅尽头的落地窗前找到了赫塔。
　　窗外，细雨绵绵，赫塔的身影在朦胧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孤独。
　　赫塔轻叹一口气，转过身来：“计划都安排好了么？”
　　克莱尔微微一愣，随即轻声回答：“嗯，这个月就要启程了。”
　　性格使然，两人之间的对话总是以沉默作结。但这一次，赫塔打破了这份沉默。
　　“潜伏任务对于吸血鬼而言，会比你想象的更难。记得入学后，要特别小心体育类课程。在阳光下，你的皮肤会发烫且显得格外苍白，一旦被有心人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克莱尔点了点头，轻声说：“嗯。”
　　“背好你的新身份相关信息，加洛林的证件一定要随身带好。”
　　“嗯。”
　　“大学里哪怕是你很熟悉的课程，也不要过分表现自己，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嗯。”
　　“你要时刻关注那位利兹的动向。我知道你很信任她，但在潜伏任务中，防人之心不可无。”
　　克莱尔本想反驳，但看到赫塔眼中那深深的忧虑，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将这份提醒默默记在心里。
　　赫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她缓缓走到克莱尔面前，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原来已经和我一样高了啊，当初你还只是那么小的一只小不点。”
　　赫塔轻轻地将克莱尔拥入怀中，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不起，克莱尔。我没能阻止她们，你终究还是要回到那片大陆面对自己的命运……”
　　克莱尔轻轻回抱着赫塔：“我会回来的，妈妈。我会带着她一起回来见你。”
　　赫塔揉了揉克莱尔的头，把她的头发弄乱又轻轻用手梳理整齐。
　　“要是成功了那就回来，告知每一个人你成功了。要是失败了也回来，对妈妈讲讲你是如何失败的，妈妈是不会笑话你的。”
　　————————————
　　克莱尔踏出镜宫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细雨蒙蒙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花草的清新气息。她沿着石阶缓缓走下，直至踏上那条横亘于峡谷之上的大理石长桥。
　　一阵悠扬的歌声随风飘来，穿透了雨幕，直击克莱尔的心灵。那歌声略带忧伤，然而，克莱尔却听不懂那歌曲的语言，只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悲伤与思念。
　　在水花溅起形成的朦胧白雾中，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映入眼帘——那是水神维妲，正坐在桥栏上，轻轻吟唱着那首未知的歌谣。
　　她的红色卷发在夜风中轻轻飘扬，蓝色的眼眸仿佛深邃的湖泊，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晚上好，维妲大人。”克莱尔轻声说道。
　　维妲停下了歌声，转头望向克莱尔，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微笑。
　　“总算出来了，我还有点担心赫塔会不放你走呢。她可是这世上最关心你的人了，你可一定不要辜负她的心意，要平安回来呀。”
　　克莱尔点了点头：“嗯，我会的。谢谢您，能给我去见‘她’的机会。”
　　维妲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哼，懂得我的良苦用心就好。我明白那种和爱人被迫分开的痛苦，所以我才会帮你。去见她吧，把你这些年来想说的都告诉她。”
　　她说着，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克莱尔的肩膀，克莱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您刚才唱的歌真好听，能告诉我它的名字吗？”克莱尔好奇地问道。
　　维妲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光芒。“是克莉丝教我的，歌词不是这个世界的语言，想必你也听不懂。歌名……好像是叫什么领主……哦对，它的名字是《K歌之王》。”
　　“K歌？好奇怪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克莱尔不解地问道。
　　“我都说了，这是另一个世界的歌，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到最后她也没告诉我啊。”维妲的话语中带着沉重的遗憾。
　　“行了！你快回去准备出国的事吧，我留下来再看看风景。”
　　不等克莱尔出言安慰，维妲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与从容。
　　克莱尔再次向维妲道谢后，转身走向大理石的廊桥尽头。
　　维妲那孤独的身影在雨夜中渐渐模糊直至消失于视线之外，克莱尔迈上了桥对岸已等候多时的礼车。
　　礼车沿着山路的蜿蜒而下，雨势似乎变得更加猛烈起来，克莱尔仍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维妲的歌声，在茫茫雨雾之中回荡不息。

　　“我想唱一首歌给我们祝福
　　唱完了我会一个人住
　　我愿意试着了解从此以后
　　拥挤的房间一个人的心有多孤独
　　我已经相信有些人我永远不必等
　　所以我明白在灯火阑珊处为什么会哭
　　你不会相信嫁给我明天有多幸福
　　只想你明白我心甘情愿爱爱爱爱到要吐
　　让我断了气铁了心爱的过火
　　一回头就找到出路
　　让我成为了无情的K歌之王
　　麦克风都让我征服
　　想不到你若无其事的说
　　这样滥情何苦
　　我想来一个吻别作为结束
　　想不到你只说我不许哭
　　不让我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