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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序·前夜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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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陆联合王国,海伯尼亚,马恩岛。
初秋是马恩岛最好的季节,雾海上偶尔会飘来乌云,枝头上的枫叶渐渐泛黄。
花火如同逆飞的流星升上天空,尚未被夜色完全侵染的天空被照得五颜六色。嘈杂喧闹的乐声中,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走上街道踩着鼓点起舞,街头巷尾都点起灯火,情侣们在露天的餐桌上卿卿我我。
今夜整座城市的居民都是欢愉的信徒,不留一丝空间给负面情绪。你若是在坐在街边喝闷酒,马上就会有热情靓丽的少女接待员拉你进店,用甜言蜜语忽悠你点上一桌子招牌菜。
今夜是商神祭,海伯尼亚的传统节日,但现在记得这位神祇的名讳和事迹的人已经很少了,人们只知道在今夜要消费和狂欢。
诸圣教是单一神教,只承认传世大神艾因是寰宇间唯一真神,而商神祭的传统源自这片土地上古老的多神信仰。教宗自然不承认这种异端信仰,曾在海伯尼亚掀起过数次教化运动,但仍无法彻底消除根深蒂固的民俗,最终只好妥协允许保留这些传统节日。
这得益于风之民的传统,他们奉行着“生命只是一场玩笑”的信条,主张及时行乐。这片土地上,青年不渴望成为德高望重的僧侣,也不渴望成为建功立业的骑士,赚钱并满足物欲才是风之民的人生追求,因此发展出了繁荣的商业文化与文娱产业。
由风之民组成的海伯尼亚是商人之国。七十年前,塔拉王室本不愿向克莉丝王效忠,但富商们被涵盖整片北陆的贸易蓝图所诱惑,在他们种种手段威逼利诱下,海伯尼亚王最终向阿尔比恩献上了世代传承的王冠。
这些年来,商会成为了市政厅制度最忠诚的卫道士,封建领主随之失势。因为对于商人来说,走马上任的穷官僚比那些顽固的地主老爷好拿捏得多。
马恩岛也不例外,这座城的年轻伯爵在商会的忽悠下投资,欠下巨额债务,最后落得将家族在市区中心的城堡抵押的下场。
这座城堡如今是在本地家喻户晓的的高级酒店,今夜却不对外营业,想来用餐的客人被把守在门前的持剑卫士赶走,没有一丝狂欢的氛围。
有人包下了整间酒店,却只摆了一张酒席,管弦乐团正忙着调试乐器,厨师们将一道道光鲜亮丽的菜品端上餐桌。
酒席的主人端坐在长桌的中央,是个硬朗的男人,面部轮廓刚硬,虽然已经步入中年去仍身形彪悍。
“上校”科文,据说他曾是海伯尼亚一位响当当的海军上校,后来卷入政治漩涡被挤出军界,来到了马恩岛成为了一名船商,借着海军时期的关系网控制了这片海域的船只交易。
上校为人圆滑,对贵族富商高谈论阔,对地痞贫民关怀施舍,因此在这座城市很有人望。市政高官和帮会大佬都会逢年过节给上校送礼,希望他能多多照顾自己的事业。
这位在黑白两道都享有极高声望的男人,上周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件,他的脸色在拆开信封的瞬间变得凝重。
这是某个机关寄来的公函,信上的内容简短而直接:“七天后的晚上,我们的代表将会前往马恩,向你咨询几个问题。请你提前预留时间,将见面的会面地点上报当地的市政厅。”信末的徽记刻着一头凶神恶煞的三头犬,它狰狞的面容仿佛要吞噬一切,让人不寒而栗。
上校的马仔们不认识这枚徽记,还以为是某些邪教团体发来的恐吓信。但上校自己明白,他已经被克俄柏局盯上了。
收到信的那天晚上,上校彻夜未眠,在第二天要求手下从周边各市雇来了一批佣兵和杀手,此刻,几十个枪口都在街道的各个角落紧盯着酒店。
黑色的汽车无声无息地驶近,在空荡荡的酒店门前停下,门前的卫士们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剑柄,街两边的窗户后面闪过枪口的寒光。
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来访的贵客走下汽车。那竟然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脸色略显苍白,赤红的眼瞳却极其锐利。她身着一套裁剪得体的漆黑军装,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那双纤长紧实的腿蹬着黑色皮靴,踩出铿锵有力的节奏。右臂上,一枚燃烧着的火蔷薇勋章格外醒目。
藏在暗处的枪手们默默收起了枪,没人敢贸然动手,克莱尔下车时,猩红的目光扫过了他们每个人所潜伏的岗哨。
克莱尔跟着白衣侍者步入了酒店,坐在了上校对面的席位上。
“………上校科文,我这么叫你可以么?”克莱尔眯起眼睛,拿起手中的文件夹核对着照片。
“您叫我科文就好,阁下怎么称呼?”上校表现得彬彬有礼。
“叫我柴郡猫好了,隶属克俄柏局第四机关。”
“尊贵的血族小姐,我对克俄柏局的职能略知一二,请问你们如今的业务范围已经扩展到我这种普通人了么?”上校表现得彬彬有礼,但隐藏着一丝警惕与敌意。
克莱尔叹了口气,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本证件,黑色皮套上是十字架与盾牌的军徽,这说明克莱尔有着军籍。
“即使克俄柏没权查你,军部总有资格吧,前海军上校先生。别紧张,我只是要问你一个问题。”
上校微微点头,他不想揭开军旅往事,但对方必定看过他的档案,否认也没用。
“我的专长不是讯问,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肯特事件中,恐怖组织互助会用了一艘大型风帆战舰运走了当地收容区的魔族。经过核查,那艘船曾是海伯尼亚海军舰队的运输舰,舰队解散之后,塔拉王室把昔日的战舰低价卖给了几个船商,你就是那四艘运输舰的买家。你有把船卖给互助会的嫌疑,那些恐怖分子只会和极少数的人类合作,我们怀疑你就是其中之一。”
“不错,正是鄙人收购了那几艘运输舰。后来我把它们改造成了商船,但我那些迷信的客户都不愿意接手这些曾用于战争的船只,它们至今仍在我的船坞里停放着……”
上校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了违和感,头脑中涌现出本不应存在的记忆。在那份记忆中,自己和身着白袍的买家签下了运输舰的买卖合同,他甚至清晰地记得在那份合同上落笔时的情景。
当上校再试图深入回忆这份合同的始末时,钻心的痛楚在他的大脑中爆发,手开始不受控制的渐渐发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苏醒。
“不可能……这不可能,吸血鬼小姐,我愿意接受你们的调查,请带我去伦丁尼姆!”
上校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他想向克莱尔解释,却发现口舌也颤抖得无法自制。
“可别装病啊,你不是黑白通吃的大佬吗,不至于这样吧!”
克莱尔无奈地起身观察上校的状态,却无意间瞥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酒店里的那些乐者和厨师都在剧烈地抽搐,放佛某种邪教仪式的现场。
浓稠且不断流动的黑色黏液从上校的领口和袖口中涌出,那是无数细小的触手在不断蠕动、蔓延,最终将他的身体完全包裹。
上校那双浑浊的眼睛被深邃的黑色所吞噬,只留下两团燃烧着的白色火焰,他的牙齿变得尖锐而参差不齐。
克莱尔默默地看完他的变身,叹了口气:“所以你就是互助会的一员?”
“这个人类只是我的宿主,我乃是万变大君之末裔!卑劣的吸血鬼,你会出现于此就是来杀我的,不是吗?”上校的嗓音变得低沉嘶哑,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克莱尔摇了摇头:“抱歉,我以为这趟行动只能查到你们的交易网络呢,没想到会钓出来你这只史莱姆。”
万变大君,第四任魔王,它是一种纯粹的元素生物,拥有着寄生其他生物的异能。
万变大君曾将成百上千魔族的肢体熔炼为一具千手百眼的巨躯,并附身于此登上地表,被圣剑斩杀后分裂为无数碎块。这些碎块获得了生命,这一族类就是名为易形者的魔族,而当易形者历经数次死亡分裂之后便会丧失神智,沦为被称为史莱姆的低级魔物。
“骄傲的吸血鬼,不是你逮到了我,而是你踏入了我的陷阱!”夺舍了上校的易形者怒吼道,旋即高高举起右手,黑色黏液在他的手指尖端延伸出锋利的尖刺。
克莱尔紧盯易形者的右手,警惕着他的出招。可易形者突然张开那张血盆大口,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使得克莱尔短短愣神。
旋即,身后的侍者从背后踢倒了克莱尔所坐着的椅子,使得她向后栽倒过去。浑身抽搐的乐手们扔下手中的管弦乐器,从乐器盒中掏出了长枪短炮,将克莱尔层层包围。
在克莱尔栽倒在地的前一刻,那身着军装的少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的身影在易形者的眼中高速闪动。
吼叫声、哀嚎声、陶瓷餐具碎裂声、胡乱射击的枪声、刀剑出鞘破风声在大厅里交织。
片刻的混乱结束,酒店大厅恢复了安静,前一秒还在剑拔弩张的侍者和乐团在瓷砖地板上躺得横七竖八,他们的身上爬出与易形者无异的黑色黏液,挣扎地向易形者的方向蠕动。
“你把身体分割,将分身寄生在了这些可怜虫身上。很大胆的战略,可惜人海战术对我没用。”
少女冷冽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易形者怔在了原地,因为此刻克莱尔就站在他的面前,正擦拭着一把青色锋刃的短刀。他明白,克莱尔在刹那间用刀背击倒了全场的伏兵,而自己甚至没有看清她的动作。
易形者没有回应克莱尔,他深深畏惧着眼前的吸血鬼。互助会的同僚曾说过,肯特的解放行动中,是一个吸血鬼击杀了负责断后的勇士,而那位名为阿佐格的勇士武装了蒸汽甲胄。
易形者猛地捏碎了手中的试管,将其中的液体灌入嘴里,仍是那暗夜中的彩虹般的颜色,毫无疑问正是恶魔脊髓液。
随着砰的一声爆响,他的后背夸张地隆起,原本蠕动的细小触手突然暴涨地如同古树根须,那些根须将上校的身体层层缠绕,竟形成了覆盖在外的肌肉,身形膨胀地像是巨人。
易形者仰头嘶声怒吼,但他发现克莱尔已经收起了短刀,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口径大到离谱的手枪。那是经过利兹改造的开罐刀,只能装填两发子弹,但是那特制的高爆弹足以打穿蒸汽骑士的外壳。
开罐刀连续两声爆响,枪口吐出一尺长的烈焰。易形者架起双臂为盾,他对自己的身躯强度有着绝对的信心,可下一秒他的眼前就飞起了黑色黏液的碎块,那子弹炸毁了整块黑色的肌肉盔甲,直至洞穿上校自身的手臂,露出了森森白骨。
然而下一刻,酒店对面的长街上,几十支枪同时开火,弹幕打碎了克莱尔所在这层楼的玻璃,克莱尔不得不俯身躲藏。克莱尔这才明白,易形者的分身所寄生的不只是酒店里的家伙,街上潜伏着的枪手也都早已被寄生了,而那声吼叫正是唤醒分身的信号。
宿主的双臂被废,易形者也无力继续战斗,只能趁着弹雨的掩护沿着楼梯逃窜。
当易形者爬上顶楼时,已经时值午夜,庆典的花火腾空而起在他的眼前绽放,全城的游客都在放声欢呼,不知不觉中枪声已然停歇。
易形者猛然回头,果然克莱尔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像是无法挣脱的幽灵。
易形者正站在顶楼的边缘,克莱尔又在缓缓逼近,他已经无处可退了,但那张异形的大嘴此刻却咧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上校身上层叠缠绕的黑色触手急速退却,中年男人的身体如同断弦的风筝般倒下,最终一滩黑色的黏液骤然撒向空中。
这正是易形者的逃跑路线,酒店后方是一条横穿岛屿的运河,只要本体能落进河水,他便可以寄生于水中生物逃脱。
升空的花火将在空中翻腾的黑色黏液照耀得五彩斑斓。
下一刻,一枚银色的子弹打进了那滩黏液,再过了一秒,轰鸣的枪声才响彻夜空。
那是一枚银弹,从更高处的城区呼啸而来。它的速度比音速还要快,所以子弹先到,随后才传来了枪声。
这是一支特化狙击的来福枪所发射的,它的威力之强,甚至超过了克莱尔手中那把锋利的开罐刀。巨大的冲击力,再加上银弹对魔族的特殊克制效果,使得易形者瞬间失去了活性,就像一滩烂泥一样,无力地落在酒店顶楼。
易形者万万没想到的是,顶楼才是最后的陷阱,克莱尔的任务只是把它逼到这里。
克莱尔将毫无反应的易形者收进了一个罐子,随后向子弹射来的方向竖起了大拇指。
夜空中绽放的花火同样照亮了上城区。
一间餐馆的露台,利兹趴在阳台上品尝着仍在飘热气的咖啡。白色的连衣裙在晚风中翻飞,她的凉鞋边竖着一柄大口径的来福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