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谈》克莱尔的左轮手枪

17、梵卓夜宴③

　　直到克莱尔踏入举办宴会的大厅时，她才明白为什么这座城堡叫作镜宫。
　　数以百计的巨大镜子包裹着这间庭室，镜子之间相互反射，只要站在中央，便可以从各个镜中反映出不同的自己。
　　这个大厅至少能容纳五十余人进餐，两条极长的金丝楠木餐桌正对着摆放在大厅的两侧，中间的主座旁还有几幅桌椅，想必那是给家族中地位尊贵的人准备的。每个座位前都有瓷盘和刀叉整齐地摆放在印着家徽的红色餐巾上。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巨型水晶灯缓缓亮了起来，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光芒。墙壁上的镜子将灯光反射出去，克莱尔站在房间中央，被这光与影的交织包围着，仿佛置身于一个由灯光和镜像构成的奇幻空间中。
　　到场的家族成员们在侍者的引导下在左侧的餐桌前坐下。
　　不论男女，每一个人都如同明珠美玉，无可挑剔。有些人还特地换上了晚宴礼服，男士的礼服上白色蕾丝领口绣着精致的花纹；女士们则身着鱼尾设计的礼服裙，颈间佩戴着名贵的项链，光彩照人。
　　虽然对于吸血鬼而言外貌看不出真正的年龄，但从他们跃跃欲试的神态上来看，他们都是年轻一辈。
　　克莱尔身处他们之间，就像是一只闯入观赏鸟笼里的乌鸦。
　　克莱尔的座位算是不错的，在餐桌前端靠近主座的位置。
　　“不愧是第四代呀，第一次来就能坐得这么靠前。”奥菲莉亚的座位就在克莱尔的身旁。
　　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克莱尔的头，克莱尔本打算制止但又发现她其实是在帮自己整理在旅途中变得乱糟糟的发型。
　　虽然奥菲莉亚是第五代吸血鬼，但她的父亲莱卡特爵士曾在阿格特围歼战中追随克莉丝王入城冲杀，至今仍在军部身居要职，因此奥菲莉亚的地位在新生儿中属于较高的一类。
　　“坐得靠前不是什么好事，我刚从肯特办案回来就被人叫来参加宴会，谁知道家长们打的什么主意。”克莱尔埋怨道。
　　“肯特……我的天呀，你就是局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肯特英雄？”奥菲莉亚的双眼瞪得圆圆的，满是不可思议。
　　但奥菲莉亚很快注意到了克莱尔脸上那复杂的表情，苦涩与愤恨交织在一起，她的眼神中闪烁着不甘，就像是被困在某种无法言说的痛苦之中。
　　这时家长们也踏入了大厅，他们也都是年轻人的面容，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显现出与外表不符的坚韧或精明，他们向左侧餐桌上的年轻一辈慈祥地打招呼，然后在对面的右侧餐桌落座。
　　直到一眼就能认出他军人身份的莱卡特爵士在奥菲莉亚对面落座，克莱尔才发现，每个年轻人的座位之所以固定，是因为他们的对面坐着他们的父亲或者母亲。
　　淡金色的长发出现在克莱尔的视野里，她下意识地低头移开视线，她知道，赫塔已经坐在了对面。
　　克莱尔在毕业后就再也没回家探望过赫塔，虽然在跑任务的途中往坎伯兰堡写过几封信，但由于克莱尔没有固定的住址，从来没收到过回信。其实她在心里还是对养母怀有愧疚的。
　　然而当克莱尔抬起头时，只是看到了赫塔在笑着看着自己，仍是那个陪伴着自己度过最艰辛岁月的笑容，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责怪，这让克莱尔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年轻人们都端正了坐姿，以最得体的微笑向家长点头致敬。
　　“亲爱的孩子们，今夜我们在家族晚宴再次聚首，我感到无比欣慰。”
　　坐在大厅中央主座的灰发少女谈谈地说着，她就是家主西比尔。
　　“在晚宴开始前，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个沉重的消息。布克·梵卓，在肯特暴动中英勇牺牲了。他不仅是家族的中流砥柱，更是我们所有人的兄弟、朋友。作为梵卓家主，我深知，他的离去对我们每个人都是巨大的损失，让我们共同缅怀这位自以为是的混蛋，敬布克·梵卓，家族永远的骄傲！”
　　西比尔缓缓举起酒杯，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杯中摇曳的红色液体，随后一饮而尽。
　　家长们纷纷站起，举杯悼念，眼神复杂。左侧餐桌的年轻人们也受此感染，纷纷起立加入悼念。众人再次落座之时，大厅渐渐安静下来。
　　“今晚我们有幸迎来了一些新面孔，让我们在享用晚宴之前，先进行一番自我介绍，增进彼此的了解吧。”西比尔说道。
　　克莱尔这才意识到，这场家宴并不是单纯的宴会，更是一场新生儿的亮相仪式。
　　吸血鬼新生儿经由父母的推荐或是凭借某些非凡的成就吸引了家族的注意后，便会收到一份邀请函，邀请他们参加家族晚宴。这场晚宴，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一次亮相的舞台，一旦踏上，就再也没有人会把他们当作初出茅庐的新生儿来看待了。
　　家宴的表面，看起来只是长辈和晚辈之间的寒暄和闲聊，但实际上，这却是一场暗流涌动的选拔。在这场晚宴上，最优秀、最忠诚的血族，将会获得家族最大的支持和培养。而当他们未来成为显赫人物时，自然也会回馈家族。
　　有几个年轻人已经透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期待和渴望。他们显然是想在这次晚宴上给家长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按照规矩开始。
　　“从林登开始吧，谁让你是年轻一辈中最有资历的呢，给其他孩子立个榜样吧。”西比尔看向左侧餐桌最靠前的男子。
　　男子站起身来，说道：“林登·梵卓，很高兴能看到这么多新人，我为你们骄傲。我在总局挂职，但更多时候会在海伯尼亚经营商会，在商业上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请一定要告诉我。再次感谢我的母亲布里奇特女爵，让我能再度获得青春。”
　　说罢，他向对面的女士优雅地躬身行礼。
　　“林登商会一直是家族忠诚的合作伙伴，很高兴你能成为我们的一员。”西比尔轻轻挑眉一笑。
　　“我会做好分内之事，继续为家族做贡献。”林登谦逊地说。
　　其他年轻人流露出惊讶的神情，餐桌上传出啧啧赞叹的声音。
　　林登商会，那可是在过去二十年间崛起的商业新星。据说会长林登曾是财政总管的秘书，曾管理过国家金库的人自然成为了金融传奇，而如今这位传奇的会长居然成为了梵卓家的吸血鬼。
　　果然能被邀请来参加家族晚宴的人没有简单的，三千人的庞大家族，多少新生儿，却只有这些有资格坐在这张餐桌上。
　　与主张初拥即新生的妥芮朵家系不同，梵卓家系秉持着延续凡生的理念。他们并不忌讳身为凡人时的身份和成就，也不会彻底抛弃凡人血亲。奥菲莉亚就是莱卡特曾为人类时的家族的后裔，因此才会被转化为他的女儿。
　　即使联合王国的法律明文规定被转化为吸血鬼后应当注销作为人类的社会身份，但显然梵卓们有的是门路可以维持人类时期的地位和影响力。
　　“我是维维安·梵卓，正在第一机关做监察官助理，我尊敬的父亲是尤金爵士。”
　　“劳伦斯·梵卓，挂职在总局，在财政部做管事的实习，希望能向林登先生学习。我的母亲是瓦伦蒂娜大人。”
　　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自我介绍，无非是自己的名字、目前的职务、父母的身份。
　　他们中的部分人已经在国家机构中占据了某些重要位置，这便是梵卓家系纳新的常态，他们带着权势和财富蒙受永生之躯。
　　克莱尔意识到赫塔对自己偃苗助长般的培养可能并没有那么特殊。
　　终于，轮到克莱尔了。
　　“克莱尔·梵卓，在第四机关任职，母亲是赫塔。”克莱尔缓缓起身，她刻意低着头，不想让自己受到太多关注。
　　“克莱尔太谦虚了，在肯特暴动中她击溃了互助会的蒸汽甲胄，她可是肯特的英雄啊，这周的听证会上她就将得到表彰。”西比尔笑着说道。
　　“那不过是场骗局，那是场毫无荣誉可言的屠杀！”
　　克莱尔终究还是没有抑制住自己的愤怒，她冷厉的声音猛然响起，就像是向深井中猛然投入了石块，打破了原本平静的氛围。
　　奥菲莉亚心里咯噔一下，她正准备为克莱尔的事迹鼓掌，然而在听到克莱尔的发言后又迅速收回了即将拍响的手。她先是惊讶，又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原来克莱尔还是那个冒刺的小刺猬啊。
　　大厅内陷入了死寂，家长们带着质疑的眼神审视着克莱尔，年轻人们则震惊于这家伙居然如此不知礼数，从来没有人敢对家主这么说话。
　　“呵呵，看来克莱尔对肯特事件有些自己的想法呢，等宴会结束了，我们再坐下来慢慢聊。我一直听说，你是年轻一辈中成长得最快的孩子，大家都对你赞不绝口呢。欢迎你来到我们中间，克莱尔，这张餐桌上永远有你的位置。”
　　西比尔并没有把克莱尔的无礼看在眼里，她仍是那副恬淡从容的笑颜。
　　克莱尔默默的坐了回去，大厅仍是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仍在克莱尔身上。觉察到这一点，奥菲莉亚很识趣地主动站起来自我介绍，她不想让克莱尔继续在沉默中感受尴尬。
　　不知何时，晚宴的菜品已经悄然上桌，主菜是淋着诱人酱汁的牛排与烤得恰到好处的羊腿，那酱汁色泽鲜红如血，在吸血鬼的宴会上，自然是没有素菜的一席之地，唯有血与肉的鲜美才能唤醒他们沉睡的味蕾。
　　起初，年轻人们还显得有些拘谨，动作束手束脚，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也逐渐放松下来，开始享用眼前的美食。此时，家宴才算真正活络起来，弥漫着宴会的欢愉氛围。长辈与晚辈之间，闲话家常，笑声连连，一派温馨和睦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