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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体弱多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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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下着小雨。
熄灭的电脑屏幕冷不丁亮起，骤然照出床上平躺男人的阴影，微弱白光撒在床尾并未惊醒睡梦中的男人。
空无一人的椅子静悄悄安放在原地，电脑白光闪烁两次，开机动画切换成桌面，屏幕右下角小小的白色箭头缓慢朝着排列整齐的工具栏移动。
划过最上方绿色软件时停下，菜单框出现在绿色图标斜上方，箭头上移点击“打开”弹出个长方形窗口。
鼠标静止放在桌面，窗口里白色箭头却自左横向从一排排文字下方滑动，速度极慢仿佛正仔细辨别着界面中十分陌生的内容，移到末尾停下下滑指向那个奇怪的名称——
厌食症。
箭头抖了一下，像被吓到又难以置信地再次扫过这三个字，停顿几秒后双击将这个可怕的名词复制，点开搜索引擎查找。
相关词条数不胜数，迅速滑过四五个界面，箭头复制查找的动作愈发娴熟。持续亮着的白光分散闯入相邻阳台，闭眼熟睡的鹦鹉被烦人的亮光照醒，眼一睁张嘴不爽大叫：“烦人烦人烦人！”
尖锐叫声吵醒不少浅眠的居民，小区内整齐排列的窗户错落亮起三两扇。见状，箭头搜索复制的动作顿住，长期潮湿变形翘起木地板发出微弱的嘎吱声，有什么东西正小心翼翼朝着床头靠近。
两秒后，屏幕中央猛地出现个硕大的“OK”，箭头安心似地晃两下继续搜索直到后方传来一阵翻身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电脑骤然熄灭，房间重归黑暗。
与此同时，乱发脾气的鹦鹉被吵醒的老人一巴掌呼在脑袋上，叫声戛然而止，待老人离开后才抬起翅膀遮住低垂的脑袋，独自委屈。
雨季。
光秃树枝上挂着颗颗水珠，枝干交叉处刚搭建成型的蛛网被看似温柔的细雨拍落。
“不再睡会儿？”徐颖拿过挂钩上的白大褂，窗边躺椅上坐着的男人闻声抬头看她一眼，隔了几秒才摇摇头。
徐颖看眼手表，还没到上班时间，“昨晚不是没睡好吗休息会再过去？”建议刚提出，转头男人已经穿上外套去拿桌上手机，徐颖心知多劝无益，无奈叹了口气。
窗外雨势变急，门口伞筐里空空如也，徐颖走上前将桌上的红色樱桃发圈拿起递到灰衣黑裤的男人眼前，“东西别忘带走。”指着男人背后白墙，道：“出门右拐从三号楼绕绕路，躲着雨去，免得——”
话音未落，掌心一空，男人走向门口。徐颖盯着远离的背影，忽觉一丝无力，眼神复杂，语调却与平常无异，闲聊般问：“你说这发圈是抽奖送的，怎么咨询都结束了也不告诉我是哪家店啊？”
“我还挺喜欢的，不如送我了？”
左手握住门把停在原地，男人回头与她对视。
无需多言，眼中拒绝意思明显。
单这一眼，徐颖心中担忧淡了不少，笑容自然许多。她本是试探一问倒也没那么在意答案，实在是这劣质显眼的发圈在他身上显得太过格格不入，好奇而已。
“好吧，好吧，不夺人所爱。”徐颖耸肩，无奈摇头，眼底染上几分笑意，“所以，我们各退一步，我不抢它……你也考虑考虑接受我的建议？”
并不对等的两个条件放在谈判两端，或许只有徐颖一人觉得恰当。男人没动，不解溢于言表，直直盯着她。
沉默对视一分钟，徐颖收起笑容，神色逐渐认真，直到黑色鸭舌帽彻底将两人对视切断的瞬间，她开口：
“云祁，七年过去，你总要迈出最后一步的。”
雨声嘈杂，话语声夹杂其中，似有若无宛如叹息。
门开，细密的雨还在下。男人脚步不停没回头，压着最后这话尾音轻轻关上门。
耳鼻喉科门诊接待处的长椅上零零散散坐着几人。分钟走到钟表最低点，似有不舍的停顿三秒后匀速朝向时针正对面攀爬。
窗外阴雨绵绵，细雨擦过玻璃，划出条笔直的线，正好穿过玻璃倒影里几张昏昏欲睡的面容。
咨询台后打哈切无精打采的护士揉着后颈手动开启叫号机。
“请——156号，方**患者到三号问诊室就诊。”
咨询台上方红字快速滑动，叫号机下班前被人无意调高音量，突兀响起的动静吓醒了不少人。
第一排一左一右两颗脑袋相继抬起，不约而同转向墙角那个年久失修，缺了一角的灰白色喇叭。默契皱眉，低头的同时手指敲击屏幕的速度明显加快。
叫号播报连响三次还没停，手拿“157号”小票的男人低头再次确认号码，抬头坐直后伸长脖子环顾一圈，视线从一众低垂的脑袋上挪回重新看向位于中央那个被加粗的号码上。
没来？
拿起背包，面上露出几分喜色，男人起身快步走向咨询台，弯腰将折叠的排号小票摊开放在坐着的护士面前，微笑道：“你好，我是157……”
“号”字刚发出半个音节，后背刮过一阵凉风，男人微怔，撑在桌面那只手泛起层鸡皮疙瘩大腿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眼前一黑，视野闯入只修长的手。
真白啊，自己死了三天恐怕都没这白吧。男人下意识这么想。
挡在身前的手背湿漉漉，手腕关节处凸起，修长手指没什么脂肪只有层薄薄的皮盖在上面。
从指节处掉落的水珠啪嗒砸在桌面。
同时，有什么轻飘飘纸张一样的东西落下擦过男人压着小票的拇指边缘。
回神意识到这人是在插队吧？
男人皱眉侧头去瞧，弯腰抬头的姿势导致率先映入眼底的是一对吸睛的眉钉，往下是双低垂狭长的眼睛。
仰视的角度只看见大片眼白和一半的瞳孔。
纯黑口罩将下半张脸包裹严实，同色高领毛衣配上灰白羽绒外套，毛衣露出那节还挂着三四颗水珠。
衣着利落，眼神冷漠。
这人没看他。男人没忍住，侧开半步借机再抬头。
视线意外对上。
下三白眼，恶人像。
脑海闪过这一念头，男人喉咙一紧心虚挪开视线果断低头向右侧退开半步，不敢抬头余光扫过桌面那张皱巴巴的小票，上面赫然写着“156号”。
……
潘主任撑腰倚在窗边沉默着挂断电话，盯着不远处慢吞吞擦头的方云祈，恨不得立即抽上一支烟解烦。
“出门前我不是给你发消息让你带伞了吗，怎么还淋成这样？”
再翻出一条毛巾扔给他，潘主任坐回桌前，移动鼠标，变暗的屏幕再次亮起。
“抽烟了？”
方云祈坐的位置更靠门，离桌子至少半臂距离，摇摇头也不知道回答了哪个问题，没张嘴，看起来无所谓。
潘主任冷哼一声，睨他一眼一针见血，“别以为故意坐远我就闻不到烟味。”
“我这鼻子虽说比不过我老婆，但用来抓你……哼！”潘主任瞪他一眼，继续翻看病例，指标全部偏低。一连串红色数值看得他心脏又是一紧，强压着怒气：“方云祈，你要是不想治了下次就别挂老子的号！”
“发消息说什么在遵照医嘱老老实实吃饭？你看看，你看看！血糖低成这样，赶紧滚出去打吊瓶！”情绪一激动，潘主任语气也跟着变糟，猛一拍桌起身指着他训：“治病最忌讳的就是掩盖病情，再这么下去你就不是厌食是饿死了！”
“滚滚滚！”病例连同医保卡一齐甩给方云祈，潘主任气得脸通红，摆手驱赶，表情十分不耐烦。
挨骂当事人全程没开口，任由潘主任训完后起身打算出去打吊瓶，走到一半又被勉强捡回理智的潘主任叫住。
“等会再滚，过来把衣领扯下去，抬头我看看！”
方云祈走回来，抬手把高领毛衣脱了。内里是件灰色坎肩，反季节穿搭混乱得像是早上来不及随手一套。
方云祈上半身同样很白，不健康带着病气的那种惨白。露出的双臂上同样没什么肉，空宽大坎肩套在身上空荡荡。
他走到桌前仰头闭上眼，口罩渗出几缕热气。
完全露出脖子上粉红凸起的长条状疤。
愈合还算不错，终于有件顺心的潘主任点点头，“行，我这边吃的药暂时可以停了，给你开支祛疤的药膏，效果不好只能后面去整形科激光祛疤。放心，医保能报不少。”
重新拿回医保卡开完药，潘主任拔下卡用了点力气拍在方云祈干瘪的肚子上，手一推隐约摸到胸骨轮廓开始后悔刚才力气重了，缓和语气道：“瘦成这样得多久才能彻底养好？好好吃饭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哪怕是吐也得吃，多少能吸收点营养。”
“咽不下去试试榨成汁当水喝，多少养点肉出来，还有这疤你也别放着不管，帅小伙一个脖子上横着那么大一条疤小心以后找不到对象！”
一番话苦口婆心，方云祈听着表情不再那么冷冰冰，点头的模样看起来是听进去了。
等他迅速套上毛衣，外套，门口传来两下清脆敲门声，门开进来两个实习生，潘主任点头示意他们坐下转头又去问方云祈。
“心理治疗结果怎么样，小徐说什么了？”
[都好]
方云祈带了个新本子，两个大字写在第一页，他站在桌前立起本子不需要潘主任凑近轻而易举便能看清。
“是吗？要不你猜猜我刚和谁打电话。”潘主任挑眉，隔着镜片与他对视，皮笑肉不笑。
闻言方云祈翻页那只手一松，白纸落回，上面还是‘都好’两字，他低着头，心有点虚。
“呵。”
“不老实的臭小子。”
157号在长椅上坐了很久，久到亲眼目睹“156号”走出房间也没能听见属于他的叫号声。
护士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他下午还有活，看四周都是低头玩手机的，不由心生一计。放慢脚步，故作自然走到亮着“咨询中”红字的房间前。
先是礼貌敲门，没声。站在门口思索片刻，有点骑虎难下，抿唇还是揣着疑惑打开门。
“没错？还没错！生理盐水1200瓶，你要给病人泡盐水浴是不是！”
底气十足的一声怒吼猛地闯入门口探头探脑男人耳中！迈出的半步本能后缩，心底瞬时涌上一股悔意。
“怎么，有事？”火气正盛的潘主任猛一回头，欲进不进的男人被抓个正着：“看病先等着，一会听叫号！”
“……好，好的。”
男人关上门半小时后都还挺懵的，等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自己被误伤心中直骂——招谁惹谁了他今天！
楼下。
吊完葡萄糖，站在自助机前刚结算完的方云祈冷不丁打了个喷嚏，避开一旁志愿者关切的目光顺手扯出票据。
余额：201.35元。不够一次心理咨询。
药膏很便宜，方云祈抽走医保卡，按着鼻尖走进西药房。
另一边。
完成今日预约后徐颖再度从文档中调出方云祈的心理检测单，翻看每次咨询时记录的内容。
方云祈没法说话，几年来所以的回答都应徐颖要求写在她特意准备的本子上留在她这儿当做依据。
方云祈话不多，一半以上的提问都习惯性回避，回答的本子零零散散放在一起竟然也不厚。
提前下班多了一小时休息时间，左右回去没事她翻翻找找把这两年方云祈的心理咨询全看完了。
检测结果显示方云祈的症状经过治疗已经减轻不少，可徐颖心中的不安却依旧在加重。
想起那个人的请求她难得露出几分迷茫。目光久久未动停留在患者方云祈诊断结果——轻度自罪妄想。
靠门的黑色伞筐里莫名多出一把伞，徐颖看一眼抬头望着窗外的雨，想——
雨季，也该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