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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再还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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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少戈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全无回家的欣喜,惟剩心乱如麻。
自太宗皇帝平定“公侯之乱”后五十七年来第一位生龙活虎的异姓国公,衡安一朝东宫空待十余年后首位战功赫赫的太子太保,这两重身份意味什么,衡安帝不会不懂,可他仍然这样做了。
霍少戈自问,重生以来,自己从未自持洞晓先机便可随心所欲,所言所行不过避免重蹈覆辙,所求所图不过力争阖家平安,可为什么无论自己怎样回避,仍然逃不脱这场夺嫡是非?
马车渐行渐缓及至停驻,稚翎清悦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姑娘,到家了!”
霍少戈敛起愁容,神态自若打开车帘,就见稚翎眉眼弯弯挤在马车前,迫不及待向自己伸出手。义总管则带着七八个府卫垂手立于其后,其形勇武威猛,其势英姿凛然,完全不输护送自己回来宫中禁卫。
扶着稚翎的手下了马车,霍少戈走至义总管近旁时,本想尽量表现的自然亲近些,可话一出口又变成别扭的客套:“劳烦义叔了,后面几辆马车的东西大都是宫里各处送与爹爹的,不用往内院搬,就交由前院造册登记,等爹爹回来看过了再做安排。”
“是。”
义总管面无表情应了一声,转身将薄薄的荷包递与车队领头人后,带着府卫们大步流星向后面的马车走去。
霍少戈看着义总管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稚翎闻声脚下一顿,小心翼翼问道:“姑娘,你怎么了?回到家里你不开心吗?”
“没什么……”霍少戈本想敷衍过去,可对上稚翎不求甚解但求安心的小眼神,哭笑不得的解释道:“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觉得相较于打理内院温柔可亲的仁叔,和无论何时见面都笑呵呵的信叔,义叔好像真的很不喜欢我。每次见面,不是面无表情就是默不作声,我主动说话也是一样,问什么答什么,多一个字都不肯说。还有你,想知道我想什么就多追问几句,干嘛这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像小时候那样,一句话没听清追问我个三天三夜,什么我不说?你们一个个的,都有自己的主意,从来都不让我省心!”说罢,作势要拧稚翎面颊上的肉肉。
稚翎知道霍少戈只是虚张声势,也不躲闪,任其在自己脸上又揉又捏,笑着回道:“姑娘,这你可误会义总管了。姑娘不知道,姑娘这次被接进宫后,那些本来安排好去庄子上的人家,也不知谁家起的头,把那些已荣养在外多少年不管事的经古的老嬷嬷们全挑唆起来,趁着老爷和姑娘都不在家,商量好聚一起往仁总管那里闹去,只等着一家撕开口子,全都有理由赖着。仁总管脾气温和,性子宽厚,遇上有了年纪又倚仗旧情且不要脸面的,哪里掰扯的过,最后还是义总管出面,大刀阔斧,全都收拾了。另有被赶到二门外的几家,明里暗地对姑娘不服不忿地说闲话,义总管知道后大手一挥,连庄子都不用去了,直接全家都放了出去,放出去前还不忘盘点这几家的私产,丁点便宜都别想沾。还有信掌柜那里,姑娘惦记的药材铺子,本来也是不急不缓的张罗着,义总管看不惯,压着信掌柜愣是收拾出来三家,连姑娘指定的药材都是分毫不差的,想必等月底外头的账本送进来,姑娘看过自然一目了然了。还有其他一些零零总总的琐碎安排,但凡姑娘你提过的,义总管没有不照办的。”
“真的假的?”霍少戈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一直对自己不假辞色的义总管,对自己的安排如此上心。
稚翎见霍少戈思来想去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直觉得有趣,抿嘴笑道:“姑娘怎么就意外成这样,姑娘这些安排都是为了咱们府上好的,义总管哪里有不听的道理?”
霍少戈闻言一愣,细咂摸起来,竟生出百般滋味。
据说,义总管少时被强征入伍,连老家也不记得,吃了很多苦,直到分在霍父麾下,才慢慢有了起色,也有了建功立业的念头。谁知,刚熬出点盼头,又受了重伤,人差点没了,从此再上不得战场,也就歇了出人头地的心思。后因念着霍父的知遇之恩,便留在霍家做了管家,风风雨雨,一做就是一辈子。相较忠、孝、信、仁四位自小陪在霍父身边的家将,有霍家老宅里的家人故交需要顾及走动,义总管倒是一心一意操持霍父所在的京城霍家。
霍少戈心内感叹,想必,原先对自己不顾自家的不喜是真,而今见自己开始为自家打算便换了态度也是真。整个人就如爹爹评价的那样,为人光明磊落,做事言行合一,惟独,差了一点运气。
“姑娘,姑娘,你又在想什么?”有了霍少戈刚才的话做底气,稚翎对自家姑娘最近总是说说话便开始发呆的现象做出最顺从本心的反应,抓着霍少戈的手摇摇晃晃。
霍少戈回过神,在稚翎莫名其妙的探究目光中伸出手,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其腰间软肉便是一把,紧接着转身就跑。却不想刚刚迈过门槛,顿觉脚下一硌,整个人猛得向前扑去。
到底是将门出身,又是独女,凭着年少打下的底子,霍少戈稳住重心,连连卸力,到底冲出去好几步才堪堪站住。
稚翎顾不得捂腰“哎呦”,快步上前扶住霍少戈,慌张问道:“姑娘没事吧?可曾受伤?可曾吓到?”
霍少戈心下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又怕稚翎担心,只说没事,两人携手往内院走去。
义总管站在不远处,见此情景骤然凌厉眼色,伸手朝着一个方向点了点,几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追了上去。义总管方不紧不慢踱步至门槛处,看着门槛下新洒扫过的地面上突兀出现的一颗孤零零的小石子,低头捡了起来。
此时虽已是九月,早晚秋高气爽,但正午时分仍暑意难消,霍少戈洗了澡,换上家常薄衣凉衫,从书架上抽出上次看了一半的《龙韬》,懒洋洋的歪在窗下美人榻上翻看。
稚翎只洗了手,取出一早湃在井水里的桂花秋果酪,先是就着井水挂壁颠了颠,然后用木头勺子搅了搅,待上下一般浓稠,就往盛着榛子、核桃、松子等八品干果的玛瑙碗里舀了一大勺,随后又撒上几粒葡萄干作为点缀,递到霍少戈手边,问道:“姑娘,这次能在家多住几日?”
“你也盛一碗去,这东西不禁放。”霍少戈说着将书放到一边,拿着小银勺漫不经心搅合着碗里的果酪,回道:“应该是能的。这几日皇上身体一直不痛快,精神也不大好,太医院上下人仰马翻不说,六宫侍疾闹的笑话也不少。我特意说了想回家给爹爹准备些家常东西,也算尽尽孝心,皇上便答应了。”
霍少戈嘴上说得随意,心下却也含着怨气:皇上他能不答应吗?自枫林宴后,如意居哪曾消停过一日!阿谀奉承的,打探消息的,往日见面只当看不见的此时仿佛平白多了几百年的交情。偏偏几位皇子不动如山,连刘朔都不再轻易登门,只是弦音不时提上几句好话。
君心叵测啊……霍少戈觉得好笑,也不知道圣上对诸位皇子的这番表现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稚翎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后便心满意足。又见霍少戈只吃了半碗果酪就继续看起了书,索性也不另取杯盏,直接将剩下的果酪都舀进玛瑙碗里,端起碗喝了个干净。收拾干净后,从绣架后搬了个绣墩出来,紧挨着霍少戈的美人榻坐下,比照着霍少戈喜欢的几件家常衣裙的颜色打起络子。
一时间,屋内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霍少戈只觉眼皮发沉,书上的字迹也模糊起来,整个人昏昏欲睡。待真将书放下,偏偏又睡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听得外间似乎有人在说话,偏偏稚翎的声音隔着门窗呜呜闷闷,想听又听不清楚,更觉心烦,不等睁开眼便直接高声唤道:“都谁在外边,进来说话!”
一阵窸窸窣窣后,稚翎掀了帘子快步走进来,瞄着霍少戈的脸色,顿了又顿,终是吞吞吐吐说道:“姑娘,仁总管派人来传话,说姜家递上拜帖,打发两个妈妈送来两个箱子,说是想见见姑娘。”
霍少戈腾的坐起身,冷笑道:“他们是想见我,还是借见我的由头昭告天下,他姜家仍是新晋镇国公兼太子太保的岳家!”
稚翎因霍少戈母亲的关系,对姜家也有怨言,因此也没有很劝,只提醒道:“姑娘,怎么说在外人看来,姜家仍是您的外祖家。平日里不见面也说不上什么,如今他们正大光明递了拜帖,又招摇过市送了两箱东西来,若是不收,只怕又是一场口舌是非。”
“那就收下。告诉仁叔,以后,姜家来人一概不见,姜家送礼一样不落,且看看他们能送到几时。”霍少戈气冲冲躺回榻上,看着窗纱上的影影绰绰的光影,脑海中模模糊糊浮起一张怎样都看不清的面容,口不择言道:“怎么说也是挂名的‘书香世家’,怎么竟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这样的人家教出那种女人也就不奇怪了。”
“姑娘,别这样,夫人不是那种人。”
“那你告诉我,她究竟是哪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