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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枫林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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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日子不算好过,但对霍少戈来说也不算难挨,尤其在邬贵妃也对霍少戈礼遇有加后,与上辈子那段日子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霍少戈坐在妆台前,照着台案上的玫瑰金织底玻璃妆镜,对身后宫人们的忙碌声和恭维话置若罔闻。
妆镜是刘朔新送来的物件,许是霍少戈对八音盒的态度暧昧莫名,弦音并未如当初八音盒一般“能说会道”,只是在摆出来后夸了句“难得的西洋物件”,便不在多言。这样审时度势、揣度人心的本事,即使霍少戈知道后来种种,也难对此时弦音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微辞,只不过在享受这样的进退有度的同时,需要提防这样的心思缜密罢了。
霍少戈看着镜中的自己,那样清晰,却又那样不真实。
伸出手抚摸上光滑的镜面,手指慢慢游走在玫瑰金编织的花棱上,何其精致。霍少戈没想到,上一世自己与刘朔成亲三载,为后一年,第一次向刘朔强求的“赏赐”,这一世竟然提前这么早送到自己面前。
上一世的自己在他们那些人眼里,应该就是一场笑话吧,不过,东南沿海啊……是个隐患呢……
“主子,邬家小姐进宫了!”
弦音从外间快步走进殿内,直直冲着铺展开的各色罗裙扎了过去,挤开原本正在挑选衣裙的宫人,边挑边念叨:“这件太素了,这件又太艳了,这件不是已经穿了三回只能留着赏人的,怎么又摆出来了?你们是不是躲懒,怎么就搬了这几箱出来?去,除了邬贵妃送来那些不用动,其他的都搬出来,尤其是先皇后留给主子的那几个箱子。”
霍少戈冲着妆镜摆了摆手,梳弄发髻的宫人躬身退到一旁,霍少戈起身走到弦音跟前,随意翻了几件近身的衣裙,笑问:“你这大早上不见人影儿,原是凑热闹去了?”
“哪里是什么热闹,还不是邬家小姐她……哎,放这儿放这儿,这几个箱子的都挂出来我看看,这个妆奁递给我……”弦音将小宫女们指挥得团团转,推着霍少戈坐回妆台前,将妆奁里的首饰一件一件摆在妆案上,说道:“主子,邬家小姐在家躲了一个多月,今日能进宫,还不是看在主子应了贵妃娘娘的枫林宴的份上,本以为今日多少能收敛些……主子,您别笑,您是没瞧见她今日那一身装扮!明璨姑姑当日说得好听,又是赔罪又是以和为贵的,可咱们栖梧宫的人还能不知道邬贵妃的脾性,明摆着压着气儿憋着坏呢!旁的先不说,就说这宴会地点,若一般女宴,内苑尽够了,除了芙蓉渠的莲花,御花园山茶、东篱馆的团菊、明月涧的丹桂,哪个不是花开正盛?哪处不得赏?怎么偏偏把宴席设在靠近勤学馆的爱晚亭,赏还无甚颜色红枫,摆明了另有所图,虽然图什么咱们还不知道,可这张‘图’里肯定有主子您呐!”
“你这张嘴啊!”霍少戈见满屋宫人闻言皆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亦忍不住伏案笑嗔道:“若是檀茗姑姑此时回来,听见你在这儿说这些平白惹人口舌的话,看她饶不饶你,到时候可别指着我。”
“主子别唬我,檀茗姑姑去桑苎局取白露茶了,没这么早回来,再者……”弦音将梳妆宫人重新招回霍少戈身边,自己则在铺满妆案的各色首饰中挑挑选选,时不时给身后挑拣衣裙的宫人递个眼色,行个搭配,口中续道:“再者,檀茗姑姑主张谨言慎行固然没错,可若奴婢与主子关起门说个玩笑话都能随意传出去,那这栖梧宫的宫人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善了!”
霍少戈闻言顿了顿,轻笑一声,指了指弦音手中始终未曾放下的琉璃缠珠累丝金凤对钗,道:“就它吧。”
霍少戈到达爱晚亭时,参宴之人十处已到了九处,真可谓一片桃羞杏让,几处燕妒莺惭。
邬贵妃今日穿了件雀蓝织金妆花百裥宫裙,外披着月白色玫瑰花纹曳地远香帛,扶香高云髻上堆叠着全套的珊瑚金头面,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盛势凌人,越发衬得右首位的闻昭仪姿色平平,无甚颜色。
霍少戈环视一周,宫妃官眷,皆已落座,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惟独不见一人——惊鸿宫的淑妃娘娘。念及这位但凡遇到麻烦便以“语言不通”关门谢客的淑妃娘娘,霍少戈暗暗叹了口气,看来今天的宴会,当真来者不善呢。
原本热闹的宫宴慢慢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隐晦的集中在霍少戈身上。
霍少戈只当不知,规规矩矩走到贵妃近前,跪拜道:“贵妃娘娘金安。”
邬贵妃眼见霍少戈大礼行毕,方不紧不慢说道:“今日小宴,只为取乐,不必多礼,全都免了。明珠,去招呼你霍妹妹坐下。”
霍少戈闻言利索起身,口中也不忘回道:“贵妃娘娘慈爱,臣女感激涕零。”
至此,宴席开场,乐舞争鸣。
邬明珠无察于两人间的暗流涌动,听到邬贵妃的话,深呼一口气后,将温酒壶递与一旁宫人,面无表情走到霍少戈面前,敷衍的点了下头,转身向左首第一位走去。
霍少戈既不计较,也不推辞,跟在邬明珠身后,还不忘上下打量一番这位许久未见的“闺中劲敌”。
今日的邬明珠穿着海棠红如意流云金纹曳地裙,上罩玉色明暗双秀四鸾衔绶轻纱衣,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以赤玉点翠华胜为心绾成百合攒心髻,脑后别着一朵大红重瓣新鲜牡丹花,花下缥带缱绻,带尾宝石琳琅。
霍少戈暗暗感慨,宫中盛传自己与邬明珠的不和是从五殿下与四殿下的不睦开始,殊不知,自己与邬明珠的不对付从第一次见面就注定了的。因为,自己羡慕邬明珠,羡慕到嫉妒:
人丁兴旺的家族、被收录进当朝《贤媛集》的母亲、族人亲友毫不遮掩的偏爱、与四殿下青梅竹马的情谊,以及她自身端庄大气的相貌——英姿勃勃、明媚张扬,越是浓重的颜色越能在她身上迸发肆意向上的美丽。
“你看什么看!”
邬明珠将霍少戈引到位置,本转身欲走,谁知刚转头就撞上霍少戈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顿时怒形于色。又想到自己落水惊魂未定就被送回家,姑母被变相禁足,表哥屡遭申饬,可罪魁祸首不但没受半点惩罚反而风头更盛,现在,就连自己能不能进宫都要看其脸色,终是忍无可忍,出声呛道。
霍少戈被怼得一愣,思前想后,自认今生没有为刘朔排除异己的打算,自己与邬明珠之间不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倒也不必硬搬前世针锋相对得戏码。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因而笑眯眯回怼道:“不过几日不见,姐姐又丰腴不少,可见得哪里都不如自家好。”
邬明珠登时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咬牙切齿道:“妹妹说得甚是,妹妹身轻福薄,家中无人,哪能知道家的好处呢?”说完,冷哼一声,转身回了自己坐席。
邬明珠贴身婢女一直留意着两人动静,见其回席便连忙上前劝道:“姑娘,如今霍将军在疆北连战连捷,霍家小姐圣眷正浓,咱们这次进宫,夫人千叮万嘱不可再与霍家小姐起正面冲突,主子,想想贵妃娘娘、想想四殿下。”
“我知道,可她霍少戈欺人太甚!若不是祖父年事已高,父亲、叔伯志不在此,二哥资历尚浅,就凭我邬家在军中的威信,哪有他霍家出头之日!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个好父亲!明明是仗势欺人、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就因为长了一张我见犹怜的好相貌,天天摆出一副傲世出尘、清冷仙子的做派,不知迷惑了多少人。都是将门出身,她是没骑过六尺的马,还是没拉开五石的弓,陛下怎么能偏心成这样,我要是长了她那张脸……呸,我才不要长她那样,她那模样,一看就是随了她那不本分的娘……唔!”
一颗新鲜多汁剥了皮的葡萄堵住邬明珠接下来的话——“姑娘!无论那位夫人有何不是之处,霍家小姐都在先皇后跟前教养了五年。而且,奴婢觉得,姑娘比霍家小姐美上百倍千倍不止!”
邬明珠也知自己气头上言语过激,含着葡萄,口齿不清岔话道:“你懂什么是美什么是丑,蠢丫头!”
“才不是蠢丫头,是春儿,小姐亲自起的名字——春儿……”
不提邬明珠如何忿忿不平,春儿又是如何细语相劝,霍少戈这边完全不受影响,只顾观景赏色、自斟自酌,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除了——
“主子,您别生闷气,邬家小姐不过仗着贵妃和四殿下,主子身后可是陛下和五殿下呢。”
霍少戈放下酒盏,看着弦音,笑问道:“我像在生气?”
弦音眼中讶然之色转瞬即逝,旋即将酒杯斟满,双手递与霍少戈面前,笑容直爽,语气自然:“主子不气更好,是奴婢气不过。主子素来宽宏大量不愿与小人计较,可奴婢就是见不得主子受委屈,若是陛下不过问便罢,但凡陛下过问,奴婢一定要告状的!”
现在还不是点破的时候,霍少戈接过酒杯抿了一口,意有所指道:“弦音,今天的重点不在邬明珠,你往那儿瞧。”
弦音顺霍少戈目光看去,就见一名衣着华贵、容貌不俗的妇人跟在明璨姑姑身后,行至邬贵妃座前。邬贵妃面上笑容都不由得真诚几分,拉着妇人的手说话。而那妇人用另一只手虚扶着被邬贵妃拉着的手,面色不卑不亢,态度不倨不恭,行为举止给人感觉既舒服又得体。
“那是谁?也是邬家人吗?”
霍少戈没接话,因为此时的自己还不应该认识这位妇人。
邬家百年大族,从龙之功起家,现今七房人口,四房居于京中,三房守着老宅,皆是子嗣繁盛。然而,族中子弟大都依赖祖荫过日子,留守老宅的三房人家不提,京中四房目前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除了邬明珠父亲这支嫡出长房一脉,另一支却要属早年间因行为乖张被分出去另过的邬家二房,而那位妇人正是今年年初方被邬老将军以孝道召回本家的邬家二房的当家夫人。
霍少戈看了看在贵妃面前谈笑自若不输气场的二夫人,又看了看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闻昭仪,默默将杯中酒水饮净,对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回想起上一世那场声势浩大的“流言蜚语”。
“主子,来了来了,明璨姑姑过来了!”弦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在桌下拉着霍少戈的衣袖晃个不停。
霍少戈如梦初醒,待回过神来,明璨姑姑已经走至近前,屈膝一礼道:“霍小姐,贵妃娘娘请您过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