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换皇帝》啻啻笑

3、第三章 弦外音

　　如意居是千秋殿的偏殿，位于栖凤宫西侧，殿前有一棵梧桐树，据皇后娘娘说，是她入主中宫时当今圣上亲手所植，花期比一般梧桐要长上许多。如今花开正盛，还未至院内，便有清香拂面。

　　霍少戈看着探出墙外的花枝，停下脚步：“殿下已将少戈送到，还请自便。”

　　刘朔笑容凝在脸上，一路上兴致勃勃的高谈阔论此时化为满腹狐疑：“少戈，你还没消气啊？”

　　一阵风吹过，树枝摇曳，簇簇花串你推我搡，洒落花瓣如雨。

　　霍少戈伸出手掌，一朵完整的梧桐花恰好落在掌心。

　　“殿下你看，这朵梧桐花明明刚刚盛放，花期正好，却于盛时戛然而止，都说秋风无情，有没有种可能，风就是风，遑论春夏秋冬。”霍少戈的视线从花移向人，无视刘朔欲言又止的模样，似笑非笑：“殿下，面圣之前，你曾说‘少戈，别担心，有我在’，可在圣上面前，你为何一句话都不说呢？”

　　“啊？”刘朔手足无措，满目无辜：“可是少戈，当时并没有需要我说话的地方啊？皇叔要给你评理，父皇那么疼你，需要我说什么啊？”

　　霍少戈知道，重活一世，两世为人，不应该纠结在这些细枝末节，再绝情的话、再残忍的事，自己上辈子听多了、见惯了……可是，在目前这个一切尚未发生的时间里，自己想确认一件事，一件心底萌芽已久却下意识回避的事——刘朔，真的是称帝后才变得吗？

　　初见时，挡在自己身前驳斥众人的少年；入宫后，第一个平常心相待的玩伴。可当一切褪去少女萌动的春心，事实证明，刘朔从未变过。他一直都不懂，不懂一介臣女孤身一人在宫里生活的艰辛，不懂上位者温柔言辞下暗含下位者不容拒绝的残酷，因为，他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习惯于在由他们创造的苦难中救苦救难。

　　又是一阵风起。

　　天地之间，花雨如帘，心思各异的两人并肩而立，仿佛一对璧人。

　　弦音踏出栖凤宫的宫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犹豫再三，弦音小跑上前，脆生生唤道：“主子，您可算回来了！”

　　刘朔看到冲过来的弦音，下意识皱了皱眉。

　　霍少戈倒是情绪不显，任由弦音拉着自己问东问西，有说有笑一同进入栖梧宫。余光瞄见刘朔也跟进了门，才停下脚步，发话道：“弦音，把人给我赶出去！”

　　“哎！”弦音爽快应声，走到刘朔身前略顿了顿，瞄了眼霍少戈的脸色，并不见明显怒意，心下便有了主意，对着刘朔眨了眨眼，然后朝着霍少戈的方向努了努嘴，口中却道：“殿下，请回吧。”

　　刘朔面露无奈，却也心领神会，越过弦音，直直走向霍少戈：“少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告诉我，我以后都改，别再跟我置气了，小心气坏身子。”

　　弦音一直留意两人的动静，适时帮腔道：“主子，瞧五殿下这模样，哪像做了错事的，倒像受了委屈的，若让五殿下这么出了栖梧宫的门，怕不是要哭着回毓孝堂……咱们，赶还是不赶啊？”

　　“就让他哭着回去好了！”霍少戈顺音接话，旋即扑哧一声，笑道：“谁家赔礼道歉是空着手上门的，弦音你去，不搬空毓孝堂的好东西不许回来！”

　　“是是是！”弦音笑着应下，拉起刚刚松了口气的刘朔就往外走，口中还不忘替霍少戈“出头”：“殿下可不许藏私，我们主子的脾气可不是随随便便好打发的……”

　　霍少戈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笑意愈浓。

　　都是表哥和表妹，喜怒无常的四殿下对邬明珠，从小到大，向来是要星星不给摘月亮，怎么到儒雅和善的五殿下这里，名门贵女、血肉至亲送人当丫鬟使唤，一点儿也不亏心呢？

　　哦，不对，也是愧疚的，不然也不会在与自己新婚燕尔之际，那位略劝劝就想着封嫔封妃。只可惜，从“弦音”熬成“贤妃”，也不过是那位的一枚棋子，一枚专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棋子。

　　“主子，当心身子，这个时节也不能站在风口处吹风。”——温柔的女声，伴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霍少戈回身，面对来人，眉眼弯弯：“檀茗姑姑费心了，我这身子您还不清楚，难得生病。今天天好，我想看看院子里的梧桐花。不过看姑姑的样子，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檀茗对霍少戈的反应有些意外，却并未深究，低眉顺眼将霍少戈扶至如意居内，一边泡茶一边徐徐说道：“主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如今弦音大了，再与五殿下这样没大没小玩闹，若是让有心人看见，往轻了说是失了规矩，往重了说，只怕会影响主子的声誉，落下‘御下不严’的话柄，再者，对她也不好。”

　　霍少戈接过杯子，茶香清幽，与屋内檀香相和，倒有几分淡雅隐士之意。只可惜杯中茶叶载浮载沉，随波逐流，偶尔一叶侥幸挂在杯壁上，也会因执杯人漫不经心的轻转杯盏，再次被卷入漩涡，终究不能自已。

　　就如，檀茗姑姑一般。

　　霍少戈抬眼看向檀茗，檀茗却仿佛毫无所察，专心致志分海余茶。

　　霍少戈低头嗤笑，明明已经入局，却还妄想独善其身。既奉命前来，却又产生感情，最后，在双方水火不容之际，一死解脱，无论对哪一方来说，都是很不招人待见的性子。

　　所以，真的不能全心全意与我相待吗？

　　杯中水凉，茶香不复，霍少戈放下杯盏，面色一变，语带为难：“姑姑说的我也想过，只是一来弦音本就是五殿下身边的人，只因早年间我刚入宫身边无人才给了我；二来陪了我这些年，一直都是这个性子，如今贸贸然要改，既怕弦音委屈，也怕五殿下多心。”

　　檀茗操弄茶匙的手顿了顿，轻声道：“主子一直很在乎五殿下。”

　　霍少戈兴致大涨，面上却越发懵懂无害，拉着檀茗坐到自己身边，紧张兮兮问道：“怎么了，姑姑，五殿下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檀茗避开霍少戈的视线，将手臂从霍少戈的怀抱中抽出，冲泡起第二巡茶水，待茶香再次充盈，话语重归平静：“主子注定是有大造化的。二殿下身子一直不大好，皇妃新生的小皇孙又没站住，隋美人几乎哭瞎了眼睛；三殿下那里，淑妃娘娘一直想给三殿下娶母国贵女，母子二人为此争吵不休，几次差点惊动万岁殿；四殿下……主子还家，三日不归，贵妃娘娘被皇上下命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百遍供奉先皇后，几乎算是变相禁足，四殿下求见不得，邬家小姐又被送回家修养，听说，四殿下的缮笃堂几日时间，瓷器和宫人都换了好几批；至于六殿下，文采斐然，精通音律，性子温柔，举止端正，闻昭仪那里可谓是寄予厚望，六殿下今年也十六了，整个隆阳堂一个女婢都不许有，皆是男侍随身。”

　　霍少戈双手托腮，视线随檀茗的动作而移动，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因为其他人都不好，所以他就是好的吗？”

　　檀茗重新倒了杯茶，递至霍少戈面前，语气听不出起伏：“主子，您多虑了。”

　　霍少戈皱了皱眉，可能因为两世加起来也未到檀茗的年纪，檀茗身上散发出的既亲近又疏远的矛盾感，总是很容易激起霍少戈莫名的怒火。不过，重活一世的好处就是，想要打破这个局面，也不过一句话罢了。

　　霍少戈歪着头，一眼不错的盯着古井无波摆弄茶具的檀茗，问道：“姑姑，你说若是悼元太子和怀愍太子都还活着，皇后娘娘是不是就不会早早仙去了？我想皇后娘娘了。”

　　檀茗静如死水的面容终是荡起丝丝涟漪，连暮气沉沉的双眸都闪烁起点点光彩，痴痴道：“皇后娘娘真的是极好极好的人，她是真心疼爱主子的，只是……”

　　“主子，主子，五殿下送来好多好东西！”

　　弦音带着一众宫人鱼贯而入，霍少戈自知等不到檀茗的后话，转身看向弦音，笑着揶揄道：“什么好东西，值得咱们弦音姑娘高兴成这样？”

　　“真的是好东西！”弦音兴高采烈的举了举手中裹着红绸的物件，转身对随行宫人板起声音吩咐道：“还不将五殿下给主子准备的东西盛上来给主子过目！”

　　“是。”

　　宫人们一一将手中托盘所盛物件递与霍少戈眼前，霍少戈逐样看去，也就是些金银首饰、锦缎布匹、器皿古玩之类，不过前头加些又长又拗口的名字，显得并非俗物。

　　弦音一直留意霍少戈的脸色，见其兴致缺缺，便也不在其他物件上浪费唇舌，挥退宫人后，将一直亲手捧着的物件挤开桌子上的茶盘，摆在霍少戈面前，也不急着掀开红绸，故弄玄虚问道：“主子猜猜，这是什么？”

　　“弦音，规矩。”檀茗将茶具默默收起，淡淡开口。

　　弦音动作一滞，可怜兮兮冲霍少戈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掀开红绸，言语难掩兴奋：“主子，这是殿下特意为主子寻来的西洋胡桃木双飞蝶八音盒，虽比不得陛下送与先皇后的嵌石金胎掐丝珐琅比翼鸟音笼贵重，可所废巧思一点不差。只要转动盒底的机关，不但有好听的音乐声传出，盒内双色宝石拼成的蝴蝶伴着乐声振翅欲飞，再加上盒盖上西洋画技描绘的百花夜放图，堪称视听双绝！”

　　霍少戈闻言转动机关，打开盒盖，果然如弦音所说，乐声如水，蝶舞翩跹，花开正好。

　　“主子，喜欢吗？”弦音跟着音乐哼了几句，紧接着又叹了口气，道：“咱们这位殿下总是这样，明明一心一意记挂着主子，偏偏笨口拙舌，没得让主子生闲气。就比如这个八音盒，殿下知道主子喜欢这些西洋玩意儿，可自先皇后故去，千秋殿封禁，原先那些物件儿皆不得赏玩，殿下便自己悄悄命人去寻。官中的不好惊动，可西南沿海那些供得起货船的人家哪个是好相与的，也不知废了多少人力物力，淘弄了多少回才有这一两件能入眼的。若碰上能说会道的主儿，可不得把八音盒的来龙去脉翻来覆去大表特表一番，偏偏咱们这位殿下，生怕主子心有顾忌不能尽兴赏玩，遮着瞒着不许告诉。若我不说，这八音盒只当宫里寻常东西送了来，有什么意思，也不怪主子生气。”

　　“西南沿海？”悠扬的乐声戛然而止，霍少戈合上八音盒，转头看向檀茗，半真半假笑问道：“姑姑，瞧瞧咱们弦音姑娘的见识，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怕是一般人家的主子小姐都赶不上，若再加上日常的行事做派，不知道的，指不定以为是哪家勋贵名门悉心教导出来的千金贵女呢？”

　　檀茗眉头微蹙，弦音倒是面色不改，嘻嘻哈哈道：“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先皇后温柔和善，檀茗姑姑也是心慈仁爱之人；邬贵妃霸道张扬，明璨姑姑去别的宫传话，宫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隋美人性子绵软，时常被怠慢，二殿下成婚开府时特意向陛下求了两个雷厉风行的御前宫人送去，结果怎么着，现在都成了谨小慎微的‘体面人’。所以呀，奴婢们的见识也好，行事也罢，不过都是沾了主子的光。奴婢只求主子多疼我些，以后啊，不说能有‘檀茗姑姑’的位置，能耍着‘明璨姑姑’的威风也是好的！”

　　一番话说得俏皮、动听，句句都说到十六岁的霍少戈的心坎上，只是可惜，现在的霍少戈不仅仅十六岁了。

　　室内一时空静，弦音又要说些什么，却见一名小宫女神色慌张，快步走进来禀报道：“主子，关雎宫的明璨姑姑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