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莱尔的忧郁》全蝕狂愛

2、镭钵街（二）

　　自波德莱尔加入“羊”的那天起，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在这段时日里，波德莱尔能感知到这幅身体的机能在逐步恢复，只是左手还有些使不上劲。

　　有时，她负责打扫基地里某处公用设施的卫生，有时，则会被要求搬运羊的物资。至于收集情报、物资交易这类核心工作，那个名叫白濑的男孩显然仍对她抱有很强的戒心，不会轻易让她这个加入不久的新成员去接触。

　　作为一个骨子里很是懒散的人，波德莱尔对此显然乐见其成。随着港口城市的天气渐渐热起来，她把那身大衣妥善地收好，便应季地换上了某位成员因为长高而穿不上的夏衣，戴上了一顶买来的旧帽子，又把披散的长发编成了麻花。

　　闲暇时，她经常独自在海边散步，迎着温柔的、湿润的海风，聆听着波浪被吹卷而起的声音，静静地思索着那些在脑海中闪回的记忆的残渣。

　　比如，一杯散发着馥郁的植物香气的咖啡；抑或是一场舞会——男人把女人搂在怀里，在舞池中旋转，旋转，而当一舞终了，那女人抬起头时，面容却像蜡一样在瞬间融化了；又或者，是同某人一起参加的一场雨中的葬礼，是稀稀落落的黑伞，枯枝上的乌鸦。

　　这些记忆的残渣错综复杂，光怪陆离，且极度割裂。但对如今的波德莱尔来说，“尽快地拼凑起过往”，确实是能够证明她尚还属于“人”这一范畴的唯一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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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在这里就可以了吗？”

　　波德莱尔搬着箱子，跟在一个男孩身后走进了一处隐蔽的基地。这些箱子装着“羊”新获取的战利品——当然，主要是由于“羊之王”中原中也的努力。

　　男孩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并不想搭理她——无论是对于波德莱尔作为后来者的身份，或是由于她非本国人的出身，除了本就不在乎这些的中原中也本人以外，在“羊”组织的内部，其他成员们无声的歧视、排挤与孤立无疑普遍存在着。即使是一开始救助了她的柚杏和白濑，也在自以为隐蔽地渐渐疏远她。

　　当然，她也不屑同他们玩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戏码。在对这个所谓的未成年自卫组织的人员与结构进行了的细致观察后，波德莱尔对这个组织的未来毫无信心。她当初之所以会选择加入“羊”，也只是因为对中原中也本人很感兴趣而已——以及，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她失控般地念出的那个法国人名。

　　只是，中原中也作为“羊之王”，近日来似乎很是忙碌，很少回基地休憩，平常包括她在内的非核心成员很难同他见上一面，更别提聊天了。

　　想到这里，波德莱尔挑了挑眉，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处货架旁，把手中的箱子放上去后，便开始对这些物资的种类进行清点和登记。

　　就在她专心致志地工作时，一声惊呼从高处传来。波德莱尔立刻转过身，便看见了那不慎踩空梯子的男孩从高处跌落的身影。她犹豫了一瞬，想到中原中也那双钴蓝色的眼睛，还是选择朝半空中的男孩伸出了手。

　　然而，就在两人发生肢体接触的刹那，波德莱尔的脸色骤然一白。

　　——在那个瞬间，她听见了“某个人”埋藏于内心深处的，「诅咒与怨恨」。

　　“——白濑那家伙，总是派来我来做这种又脏又累的活，结果到头来分配给我的物资，却还是少的可怜。”

　　“「那种只会剥削人的混蛋，早该去死了吧。」”

　　“说到底，中也这个月为什么只抢来了这点物资？什么「羊之王」，什么一定会守护「羊」，不过都是他满足一己私欲的谎言罢了。”

　　“「不过是个拥有异能力的幸运儿罢了。当初要是没有羊的救助，恐怕早就随随便便地死在哪个角落里了吧。离开了羊，他根本什么也不是。」”

　　“还有那个女人。她明明都不是本国人，凭什么也能加入「羊」？”

　　“——对了。就是因为她的加入，才分走了那些本该属于我的部分吧？”

　　“……啊啊。我说啊。”

　　“「要是她那时候生病死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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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即为「恶」。

　　谬误、罪孽、吝啬、愚昧。

　　——虚伪的读者，

　　——我的同类！我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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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能力，「恶之花」。从精神的桎梏中被解放了。

　　——乃是通过肢体接触，便能够随意读取他人「恶意」的能力。

　　恶。

　　波德莱尔反复咀嚼着这词语，扯起了嘴角。

　　她垂下头，看着对方，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手，使得本就惊魂未定、站立不稳的男孩因失去平衡而倒在地上。

　　“你！”

　　男孩气急败坏地瞪她，换来波德莱尔居高临下投去的轻蔑的一瞥。她看着他眼中一览无余的愤怒，正如他本人的恶念一般，平庸而无趣。

　　“——对不起。手滑了。”她扶了扶帽檐，一边朝外走，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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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巧啊，中也君。”

　　“啊。”中原中也放下了手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你啊。夏尔。”

　　“唔。”

　　波德莱尔轻快地应道。她看上去有些紧张，环顾四周后，最终选择在中原中也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第一次来游戏厅？”橙发蓝眼的男孩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游戏机的屏幕上，只稍稍分出了一点给身边人。

　　波德莱尔“嗯”了一声，低下头研究了一会机器旁张贴的说明书，然后按下了开机按钮。她拿起一旁的手柄，学着一旁中原中也那样用手指扳动摇杆，按下按键。

　　在一通堪称完美的操作后，随着一行鲜红的“WIN”终于出现在了屏幕中央，中原中也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向后倒去，靠在椅背上，用手去够放在一旁桌子上的饮料。喝了几口后，似乎是突然想起了波德莱尔的存在，他好奇地望过去，却在看到对方屏幕上被第一关的关底boss疯狂虐杀的主角后，差点没一口气全喷出来。

　　“……喂，你是真的从来都没打过电玩啊。”中原中也感慨道。看着波德莱尔紧锁的眉头和她打出的那些超绝钝感力的迷惑操作，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糟糕。失策了。波德莱尔面无表情地想，我居然不会打电玩？

　　看着屏幕上发着红光的“失败”字样，波德莱尔放下手柄，也深深地叹了口气，显得更加柔弱而无助。中原中也斜了她一眼，从对方手里接过了手柄：“……我来教你吧。记得认真看好了。”

　　“太感谢了！中也！”

　　就这样，一个小时过去了。在中原中也老师的耐心指导下，波德莱尔的电玩水平完成了质的飞跃。看着波德莱尔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简直和先前判若两人的操作，中原中也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这家伙也不赖嘛……还挺有天分的。”

　　“都是因为中也老师教的好。”波德莱尔放下手柄，发自内心地赞叹道，“不仅本人长得十分可爱，而且既温柔，又耐心。”

　　听得中原中也头皮发麻，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你这家伙的夸奖未免也太肉麻了吧！”

　　“我这是真诚。”波德莱尔一手抚胸。

　　“……”中原中也一手扶额。随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认真起来，“夏尔，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一个有些讨人厌的刑警。他总爱对我进行喋喋不休地说教，比如「好好吃饭」、「去上学」之类的。”

　　“不好好吃饭的话，容易长不高哦。”波德莱尔见缝插针地补充道。

　　“……这不是重点！”中原中也噎了一下，“我是想说，夏尔——你想过回国吗？”

　　“啊。就算那个刑警先生再好心，这也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吧。”波德莱尔说。

　　“我和他提到过你，”中原中也说，“他说，他的哥哥在军方工作，并且曾经还给他介绍过一份在军事基地做警备的工作。「如果是为了帮助那孩子得到更好的生活，那么，拜托哥哥帮我伪造一张身份证明，我还是做得到的。至于机票和其他路费，就从我的工资里扣吧。」那家伙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日本军方」「军事基地」

　　一道灵光从波德莱尔的头脑中闪过，但她没能抓住它。

　　“——中也君，真的很感谢你。还有那位好心的刑警先生。”她看向窗外，忧郁地说，“只是，目前的我还并不想离开横滨——我想要和「羊」的大家一起生活下去。”

　　“为什么？这里并不是你的家乡吧。”中原中也说，“虽然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横滨，但是，我也听过从日本的其他城市来到横滨的成员们的抱怨，他们很难适应两地间饮食、口音乃至文化风俗的差异，总是在怀念故乡。”

　　——我之所以留在这里，当然是因为「你」啊，中原中也。

　　波德莱尔在心中默默地回答道。

　　一群只会趴在你身上吸血、早就不懂得何为感恩的蛭虫，恐怕也只需要一丁点儿外力的推动，名为“羊”的组织就会在一瞬间分崩离析——而到了那时，强大却又过分温柔的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一定，一定会很美味吧。」

　　“再想一想吧，夏尔。”

　　中原中也将对方的沉默理解为了犹豫和踌躇。看着一脸忧郁的部下，作为羊之王，一向并不是很喜欢同他人产生肢体接触的中原中也还是伸出了一只手，安慰性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波德莱尔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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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不对。」

　　「不对。」

　　「那扇门之后，

　　明、明、就、燃、烧、着、漆、黑、的、火、焰。」

　　「一旦开始 无法停歇」

　　「来自地狱的黑色的野兽」

　　「在注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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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尔？”中原中也收回了手，“你的脸色怎么突然那么难看？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啊。”

　　过了许久，波德莱尔才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气音，

　　“——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