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枕》山诡

68、温冬2

　　原先那个老医院硬件设施确实不够好，因为没落的原因，环境几年都未有改善。宋祈手头稍有宽裕后，就将母亲秦菀转移至条件更好的医院。

　　病房里有两张床，一张是秦菀占着，一张暂未有人入住。在她们赶到前，护工阿姨就已提醒她们不能发出太大声响，说话声音要轻，对于刚醒的植物人来说，过量的声音和光线都可能造成生理不适。

　　病房内拉着帘子，稍显昏暗。病床上的女人面容枯槁，脸颊早已不似当年那般气血充盈，眼角甚至攀上了皱纹。她保留着一头短发，发间掺了银丝，手臂枯瘦，搭垂在床边。

　　医护人员在旁，同样是欣喜的。每一个从久病中复苏的病人，都是高寒缺氧的圣地上开出的一朵格桑花。像是虔诚的□□从遥远的出生地徒步前往圣城麦加，每日五次礼拜，晨昏定省，获安拉庇佑。

　　所有人都认为对于沉睡的人来说，苏醒仿佛就是最终的目的。可林愈并没有随着众人欣喜，相反的，她感到忧虑。就像自小被圈养的鹰，放归自然，真就能翱翔、真就能捕猎吗？她带着痛苦陷入长眠，能承受住清醒后洪水的开闸吗？

　　这期间发生过太多事了，斗转星移，翻天覆地。清醒着的人尚不知崩溃了几次，这不是撑杆跳，是泥潭上的刺网，要慢慢爬过去，在挤窄的空间内吸气、呼气。

　　宋祈却没想这么多，她的眼里只有母亲。时隔多年，她的心境就算有潮水翻涌，也不容易落泪了，她连呼吸声都收得仔细，慢慢在病床前蹲下，只牵动了少量空气。

　　女人缓慢转动着视线，她的思维迟滞，眼中却很明显有情绪的波动。她是认得宋祈的，即使宋祈比起学生时代的模样变化了不少。

　　“妈。”

　　秦菀忽然情绪大动，连带着肌肉颤抖，医护人员赶紧上前处理，宋祈后退两步。一位护士将二人带出病房，与宋祈交代一些事情。

　　“病人刚醒，各项身体机能还不大恢复，要做基本的物理治疗和康复训练，来恢复身体行动力和思维认知。植物人苏醒初期情绪变化会较为丰富，你可以多陪陪她，也好帮助她恢复记忆和认知。”

　　宋祈应下。

　　林愈知道她没了宋许国，母亲又一直不醒，几乎已经是双亲俱亡的孤儿状态。母亲突然醒来，对她来说带着些失而复得的意味。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对母亲醒来不抱期望。

　　这么一想，她也就暂不纠结方才的想法，只觉得秦菀醒来也好，醒来宋祈会高兴。

　　隔了一会儿，宋祈再次进去看母亲。

　　秦菀镇定下来，看着周边的人，并不说话。唯有看到宋祈时唇瓣才稍有所动，似是想说，却说不出来。宋祈和她讲了很久的话，直到护士说她该休息了，宋祈才出去。

　　很明显，秦菀虽然认得宋祈，但认知还没有完全恢复。宋祈怕刺激到她，并不提及有关她幼时的事情，只说着晚上吃什么这种最简单的话语。

　　“张阿姨，这段时间还是要拜托您。我妈妈虽然醒了，但还要在医院做康复训练。您看着点她，别让她摔着。我每天忙完就过来。”

　　护工阿姨应声，“你放心，你妈妈我肯定会照顾好的。真好啊，躺了这么久，总算是醒了，跟你道个喜。”

　　这确实是一件莫大的喜事。宋祈无论忙与不忙，每天都会来探望秦菀，陪她说话。秦菀对于从前的记忆模糊且混乱，有时想起什么，会艰难地向宋祈询问。宋祈都会回应，除了宋许国的事。

　　好在秦菀还暂时没能想到为什么宋许国不来看她。

　　宋祈也每天和林愈见面。

　　林愈知道她怎么想的，能看出她的小心翼翼。可在她心里，宋许国已然偿命，秦菀是受害者，自己本身承受了伤痛，也给宋祈带来痛苦。她的母亲陆雯确实死了，可这种伤痛已被时间冲散，并不会被秦菀唤起，更与秦菀无关。

　　所以当宋祈再一次于百忙之中，拖着疲累的身体来找她，将一束小苍兰送到她手上时，林愈终于开口。

　　本是想直接跟她说自己的想法，结果话一出口就变成这个画风：“呵，每天拿着花跑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妈。”

　　宋祈好声好气，“你要是不喜欢小苍兰，我明天带别的。”

　　“别一个人东想西想，然后再以拙劣的手法来掩饰你的想法。你现在最该干的，就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少来烦我。”

　　宋祈无奈，“林愈，你明知道……”

　　“乖，花都送我这儿了，叫声妈听听？”

　　如愿以偿，她被宋祈骂了一顿。

　　在不远处观看的周子言愣愣上前，苦口婆心劝林愈：“我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不能因为跟我呆久了，就学我呀……”

　　秦菀一直在复健中，状态尚且不错。

　　江冉也来探望秦菀，探视完，宋祈和她一道在路边闲逛。

　　“判决结果发出去了，果然还是法律的裁决更有效力，舆论现在一边倒，都倒向你，原先在网上骂得最欢的几个博主现在都不吭声了。”

　　“这样的事，居然只判两个月拘役。”宋祈道，“这是我们有能力澄清，如果不能澄清，也没钱打官司，就是白吃了哑巴亏。”

　　“看开吧，张口闭口的事，也算造孽，自作孽不可活。”江冉叹息，望着天边的月亮，“这次公关得不错，我们也要打开新零售的大门了。”

　　现在互联网发展越来越快，线上零售在宋祈看来是须要快速进军的领地。她们的牛肉丸本就做了小包装的零售食品，如果与互联网结合，无疑是扩大销路、增加宣传的好方法。

　　故而在宋祈出事之前，宸州府就在策划此事，借着风波的力量，倒是让此事更顺利地进展。

　　“我们现在的门店模型全部是单品店，我最近在想，要不要打开思路，试着开一家以包装零售产品为主的特产店。这家特产店我们用大概五十到七十平方，突出宸州本地文化，在文化创意上多下功夫。”

　　江冉思索一阵，“所以你的意思是以预制的零售产品为主打？可是市场部做过调研，香醋牛肉丸做为宸州的一样招牌，吃的就是刚出锅的筋道和热油醋香，消费者们能吃成品，为什么要买预制菜？”

　　“正因为它是宸州的招牌，有足够的文化意义，才能带动线下零售。旅游纪念、送礼，除了牛肉丸，我们还卖宸州的其它特产。”宋祈道，“当然特产店不是单纯的只卖特产，我们开辟出一块儿地方来做成品，丸子不用预制，过程全透明。”

　　“这样倒好，就是文创方面一定得做好。不过有飞鸟与鱼在，不成问题。”

　　江冉将手插进衣兜，看着她道：“我倒是想，要不要再找个知名点的画手来合作？飞鸟与鱼技术虽好，却实在没什么名气。”

　　宋祈定住脚步，“你是有看上的人了？”

　　江冉便直言：“我觉得林愈很合适。林愈这次爆红，粉丝量一直上涨，正炙手可热。她很擅长画国风，和宸州府的风格适配。跟她合作，是最正确的选择。”

　　“算了吧，她忙得很。”

　　宋祈一想到林愈通宵达旦地工作，几乎每天半夜起来都能看到她房间亮灯，就放弃了跟她合作这个残忍的想法。林愈像只蜗牛，为了和她住一晚，还得背上她那厚重的游戏本、充电器等等家伙事，本质上就是换个地方工作。

　　她知道，像林愈这种级别的画手加设计师，档期都是爆满，永远要提前预约。可如果她一旦提出合作，以林愈那家伙的感人品质一定会为了她的事加班加点，见缝插针地插在原有的工作里，她一点都不想看到林愈猝死。

　　江冉却道：“放心，我的意思是提前跟林愈预约，按照她的档期来。为了效果，我们可以将时间延后。还有，不要被爱情蒙蔽双眼，林愈理智着，不会为了你破例，不信你打电话。”

　　宋祈一听这话，就有点不乐意，给林愈打过去。

　　简明扼要地说完，只听见林愈抓狂的声音：“你给我去找别人啊！”

　　宋祈无言。

　　“我的姐啊，你想看到一个和我一样顶着黑眼圈的IP小人出现在你的招牌上吗？你只要速度不要质量是吗？四月！至少等到四月！”

　　林愈说完，终是觉得没有办法拒绝她，叹了口气提点道：“你们不是一直跟一个名叫飞鸟与鱼的设计师合作吗？找她不就行了。”

　　可宋祈并不知两者是同一人，将她安抚完，跟她表明自己不会不顾她死活的仁慈心迹，就挂了电话。

　　她反倒笑笑，满意地对江冉道：“看，我们家小孩长大了，不会傻乎乎的不懂拒绝。”

　　江冉面无表情：“行了，不要再自我安慰了。”

　　宋祈唇边挂着笑，垂了垂头。这个医院是新医院，地理位置稍有偏僻，建在宸州扩张后后的地界里。附近有一个废旧电机厂，现在被改造成艺术园，一片老式居民楼组成的小区是员工宿舍，房子还有住户，有几家亮着灯。

　　刚才走过的地方还有些居民区的感觉，有便利店、菜市场，再往前走就略显荒凉，二人折返回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