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枕》山诡

11、初冬2

　　十二月已经接近尾声，再有一个月就要放寒假。一中所有高三教室的黑板上都贴了倒计时日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学生们距高考剩余的日子。

　　这天是周六，虽然来上学，晚上却没有晚自习，临近放学的时候，有人推开教室后门，搬了东西到林愈旁边的空座位上。林愈抬头，见是一对夫妻，女人对她笑笑，应该是想打声招呼，但又考虑到班内寂静，没有出声。男人抱着一个大收纳箱，放在桌子旁边的空地上。

　　有几个学生闻声回头，班主任也在此时从前门走进教室，身后跟着一个女生。

　　班里人就抬头，视线集中在女生身上。她没穿校服，上身一件皮衣，下身牛仔裤，染着一头浅色短发，个子比班主任高出一头去。班主任将她领上讲台，介绍道：“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周子言，下周开始和我们一起上课，大家欢迎一下！”

　　台下静了一秒，旋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周子言原本双手插兜，带着几分放荡不羁，班主任介绍完，就把手从兜里掏出，双手合十笑道：“谢谢，谢谢大家！”

　　“子言，你先坐林愈同学身边，能看清黑板吧？”

　　“能行。”周子言应了一声，往后排走去，一路上引得旁边的人频频侧目。她父母替她收拾着东西，周子言见林愈看她，就对林愈笑笑，“你好！”

　　她长得实在好看，林愈这样想。

　　收拾完东西，也就该放学了。周子言父母出去和班主任说话，不少学生就围到这边来，平日里放学拔腿就跑的人今天竟也不急着回家，围着周子言东问西问。

　　“哦，我是来借读的，我学籍在十三中。”周子言一一回答着，“我是美术生，刚联考完，跟你们学一阵文化课我又得准备校考去。”

　　“那你打算考那个学校啊？”

　　“宸州美院。”

　　林愈没问，却也没急着走，甚至连东西也没收，在旁边静静听着。

　　“哇，怪不得这么好看！”有人道，“那你画画是不是特别好啊？”

　　“还不错，你们要看吗？”周子言掏出手机。

　　众人就围上来，看她翻着手机里的照片，中间偶尔夹杂着几张自拍照，引得众人一阵欢笑，周子言也无所谓，跟着她们笑笑。林愈想看，但是周围全是人头，她又不好一个劲儿往前挤，只能用余光望着她的手机屏。

　　看完照片，就又有人起哄道：“照片没意思，你给现场画一个嘛！”

　　“没有画具啊！”周子言哭笑不得。

　　“你随便找只笔画速写嘛，你们不是学那个速写？”

　　在周围人的一致要求下，周子言无奈点头，翘起二郎腿，在腿上垫了两本厚书，从笔袋里随便拿了支中性笔出来，“没想到联考完还得写生，来个人当模特。”

　　“林愈吧，林愈坐着呢！诶林愈你就保持那个看书的姿势不要动……”

　　林愈坐在座位上，周围静下来，只听得到中性笔在纸上划拉的声音，她能感受到周子言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周子言画得很快，小小的半身人像画了不到十分钟，在纸上也占得不大，她盖上笔帽，道：“习惯了铅笔了，用中性笔画得不好看。”

　　“这还不好看？”

　　那幅画被旁边的人拿走传阅，林愈最后才拿上，她不算全然的外行，能看出好坏来，周子言的画好，好到她不得不惊叹。

　　林愈笑道：“这么好看，送我行不？”

　　“没问题！”周子言爽快道。旁边人就羡慕地围着林愈看画，渐渐才散去。林愈把画夹在书里，收拾了东西，和陆余璟还有周子言一道下楼。

　　到了校门口，周子言接了个电话，然后看着林愈道：“我看到你有手机，你玩微信吗？咱俩加一个，随时联系。”

　　林愈加上她，周子言又问陆余璟要了电话号码，这才又道：“明天有空吗？咱们三个一起吃饭。”

　　陆余璟叹了一声，遗憾道：“明天补课呢，你俩去吧，我就凑合吃点快餐算了。”

　　“行啊，正好家里饭吃腻了，出去换换口味。”林愈应下。

　　“得，那周一晚上给你带好吃的。”周子言对陆余璟道，“我先走了，刚朋友叫我喝酒。”

　　说罢，她又看了林愈一眼，对她扬了扬嘴角，“明天中午电话联系。”

　　林愈握着手机，从车棚推了车子出来，她一路心不在焉地回了家，家里没有宋祈人影，她不知道宋祈什么时候回来，自己一个人也懒得做饭吃，提了书包上楼。

　　周子言的画完好地夹在书页中间，林愈剪了段胶带，把它贴在眼前的墙上，对着灯光细细观摩。看了一阵，她拿过纸笔，照着临摹，放下笔看看，实在不满意，就把那纸揉成一团丢在一边。

　　翌日，宋祈中午才从外面回来，她才坐下不久，就见林愈从楼上下来。

　　她随意朝楼梯上看了一眼，问：“中午吃什么？”

　　林愈下楼来，走到玄关的衣柜处翻找，“中午我不在家吃。”

　　宋祈向她看去，她今天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胡乱一扎，而是梳整齐了披在肩上。

　　可她一向不喜欢散着头发，她嫌麻烦，就是乱绑也要绑起来。

　　宋祈目光轻转，将手机放下，“有事出门？”

　　“嗯。”林愈随意应了一声，继续挑选她的外套。

　　宋祈望着她的背影，略思忖了一下，道：“这周日你既然不补觉，就打扫一下卫生，我事情比较多。”

　　“嗯嗯。”

　　宋祈准备好的话卡在喉间，而林愈已经穿戴完毕，对宋祈道：“宋祈，你口红能不能借我涂一下？”

　　宋祈有些僵住，拿起水喝了一口，“去见谁啊？这么正式。”

　　“我们班一新同学，美术生，想考宸美，来借读的。”林愈道，“出去和她吃个饭。”

　　“这个时候来借读？”

　　“昨天晚上和她聊了聊，她家应该是蛮有钱的，然后她能过来借读是因为她家和校长有关系，硬关系。”林愈倏然看到桌上有一盒冒着热气的牛肉丸，是她常吃的那家小摊，顿时眉开眼笑看向宋祈，“有牛肉丸诶！是你给我带的吗？”

　　香醋牛肉丸是宸州的一个小吃，手打的牛肉丸裹上特制的酱汁，最后喷醋，是林愈的最爱。

　　宋祈点头，“给你带的。不过，你们那个借读生连这种事都告你吗？”

　　“她不大在意这些。”林愈看了眼表，继续坐在桌前吃她的牛肉丸，“也不是故意炫耀，她性格就是这样，大大方方的。”

　　“男生女生？”

　　“女生，现在是我同桌了。”林愈看了眼手机，“该走了，那我不涂口红了，我拿到车上吃去。”

　　宋祈反倒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车上”，就问：“这么远啊，还得打车？”

　　“哦，她开车来接我。”林愈把塑料袋系好，将吃了一半的牛肉丸抱在怀中，“放心她是复读生，已经成年了。”

　　说罢，她匆匆走了，家中还飘着牛肉丸的香味。宋祈的视线还停留在已经关闭的门上，良久后才收回目光，低声念道：“美术生……”

　　这日空闲，宋祈与江冉还有颜熙一起坐地铁到宸州县去。那里有一片很大的休闲食品批发市场，聚集了数不清的食品经销商。

　　说是批发市场，如果过去想单买或者是像宋祈她们这种量极小的生意，商家们也是做的。这一块儿地全是卖零食的，她们逛了一上午，品类之多以至于难以抉择，走得腿酸。

　　“还往前走吗？”颜熙发愁地望着前路，“其实我觉得每家大致上都相同，我们也不用买太稀奇的，不然不好卖。”

　　“今天先这样吧，我们看了不少。”宋祈找了个台阶坐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

　　江冉也在她身边坐下，放眼望去，视野里只有鳞次栉比的商店，店面统一做成红底白字。现在是中午，商家们就坐在店里吃饭，整条街都是饭香味。

　　江冉闻着也有些饿，“我们中午吃什么？”

　　颜熙打趣道：“不是有一堆零食等着试吃么，还有刚刚那个热情老板送的面包，就着西北风吃两口就饱了。”

　　“去你的！”江冉笑骂，又看向宋祈，却见她望着远处出神，就唤她道：“你想吃啥？看你今天有点不在状态，我们去吃点好吃的。”

　　宋祈回神，答道：“这里没什么饭店，我们先回去吧。”

　　“得嘞！”江冉提着东西起身，两人跟着她往地铁站走。批发市场离地铁站不算远，走路也没用了多久，这里是终点站，地铁要坐一个小时才能回去。路上颜熙爸妈来电话叫了她回家，宋祈和江冉就择了个热闹的地方出站。

　　这片广场多的是饭馆，眼下刚过了正午，正是人流量大的时候。江冉裹紧衣服，四下环顾着，道：“去吃北街那家小炒怎么样？”

　　宋祈隔了一阵才道：“好啊，正好想吃米饭。”

　　江冉道：“你没事吧？感觉你今天心不在焉的，又跟林愈吵架了？”

　　“倒是没吵，就是最近……”

　　正好要过马路，这条路人多车多，红灯还剩几秒，江冉迈腿就打算跟着人流过去，却被宋祈拉住，等灯变绿才走。过马路的间隙，宋祈又思索了一番，才继续方才的话。

　　“那天她出门前问我借口红，打扮得也认真，我觉得有些奇怪。”

　　“借口红？”江冉没忍住笑了两声，“她借你的口红出去和她对象约会？”

　　宋祈听了这话心里一下就堵了口气，忙道：“也不一定就是和对象出去，而且是女生。”

　　“那无所谓，就算是对象又能怎样？早恋又不是啥稀奇事。”江冉想了想，道：“你是担心她早恋影响学习？”

　　宋祈细想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总觉得不对味儿，林愈并不是她的什么人，她俩因为一场飞来横祸被迫生活在一起，宋祈给她钱的时候，所思所想最多的就是她小小的没了爸妈，是因为她爸的过错没了爸妈，人生轨迹彻底改变。

　　这么可怜的小孩儿，肯定不能就这么丢到社会上。说愧疚有之，说责任有之，但这些在宋祈心里都有一个合适的度，上一辈人欠下的债，她力所能及地替他还一点，却绝对不会背负太多。故而除钱以外，她对林愈这个小孩儿所有的关心全是看情况、看心情，偶尔为之也只是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多的从不干涉。

　　她的学业、她的感情、她做事的意愿，这些都太大了，远比一部手机、一次家长会、一盒牛肉丸大得多，她自问没那个能力，更没那个权力左右。

　　她道：“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好像根本不了解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