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枕》山诡

10、初冬1

　　时间过去一个小时，小姑娘坐回转椅上，似是十分痛苦，“老师，我给你三百块钱，你回去吧！我有压岁钱，我现在就给你拿，你回去好不好？我不告诉我妈。我妈她在公司，她肯定不会回来的。”

　　见宋祈不答应，小姑娘有些崩溃，开始闹情绪，“我每天晚上都要上课，昨天晚上休息了一下，今天早上七点就起来去上书法了。他们谁都不管我，他俩都会做饭，但是谁都不给我做，阿姨懒得做饭，就骗我出去买披萨吃。她以为我开心，我其实一点都不开心……”

　　这小孩边说边哭，哭得宋祈手足无措，还有一点心烦意乱，她本就不会哄人，最不会哄的就是孩子。小孩哭得这么伤心，她心里也不好过，只能妥协道：“你先把今天的课上完，完了我跟你妈妈商量，行吗？”

　　小姑娘抹了把眼泪，又拿起吃剩的半截玉米棒啃了一会儿，宋祈左右为难，在这种时候逼着她学也不是，放任她磨洋工也不是，她本来就累，现在更是有点头疼。房间内静下来，她忽然听到卫生间处似是有些水流声。

　　“我听见有水声，你是不是没关水龙头？”

　　小姑娘眼珠一转，光着脚跑到卫生间里，关上了门，水流声也停了。迟迟不见她出来，宋祈也没催，只是双手掩面，心道清静一会儿也好。

　　“老师，老师！”

　　宋祈一惊，忙起身往卫生间走，边走边问：“怎么了？你没事吧？”门是虚掩着的，她一推开门，就见正对门的浴缸里是一片红色，四周全是溅出来的水花，顿时心脏直跳，忙上前往浴缸底看去。

　　也就在这时，她脚下狠狠一滑，就那样摔进浴缸里，水猝不及防地灌进口鼻，是一股刺鼻的味道，她才意识到那不是血，而是某种染料或是红墨水的气味。

　　浴缸不大，宋祈虽是呛了一下，但也不至于慌乱，马上就爬起来，全身湿淋淋地滴答着红色的水，室内再暖，她也冷得够呛。

　　小姑娘这才从门后走出来，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怎么回事？”宋祈看了眼脚下的香皂碎。

　　小姑娘还是一言不发，宋祈懒得再问，摘了容易打滑的鞋套扔进垃圾桶，然后道：“先把你家浴室的暖风开了，再拿毛巾来，把我的手机也拿来。”

　　小姑娘就开了暖风，从柜子里翻出条毛巾给宋祈，转头回书房拿宋祈的手机。宋祈拧干衣服和头发上的水，又拿毛巾擦了擦，接过手机拨通家长电话。
　　“……对，您得回来一下，我需要当面和您沟通。”

　　宋祈深深叹了口气，坐在马桶盖上，手机里还有几条林愈发来的未读消息，点开一看也是神经兮兮、云里雾里，不知道在说什么。她干脆关了手机，转头看着那小孩，“你说你爸妈挺忙的，没时间管你？”

　　这小孩嘟囔了几句就又想哭，“他们每天都在公司，一到晚上就拉着公司里那些人来家里喝酒，然后找老师陪我在楼上写作业。她说好昨天放学带我去买贴画，结果她也不来，是我自己去买的。”

　　“你妈妈肯定很在意你，她忙成这样，一听你在家里出了问题，毫不犹豫就答应回来了。”

　　“那是因为你是老师，她连大学都没读过！”说完，小孩看着宋祈，眼神有些飘忽，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那也是你的原因，不要觉得太轻松。”宋祈道，“如果不是你在卫生间瞎玩，然后凄惨地喊我过来，又放一缸红水吓我，我也不会摔倒。”

　　小孩姐不说话了，宋祈也不再主动跟她讲话，饶是吹着暖风，她浑身也冷得不行，几欲发抖，好不容易听到走廊上有动静，这才起身。小姑娘的妈妈踩着一双高跟鞋，一看就是从公司里赶回来的，见卫生间里到处是红色的水，果不其然也被吓了一跳。

　　她穿着高跟鞋，也不方便进来，就在外面惊呼：“怎么回事这是？小宋老师，你这……”

　　宋祈便将事情的经过完整叙述给她，小孩妈妈听罢，直接脱了高跟鞋，赤着脚进了卫生间，宋祈拦道：“您别往前了，很滑。”

　　小孩妈妈不听，果然差点被滑倒，仔细一看才看见地上没化完的香皂碎，顿时恼了，厉声训斥那小孩道：“田芊芊！你知不知道你搞的恶作剧会害死人！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小宋老师摔倒的时候头撞到浴缸上怎么办？那是要死人的！”

　　她说完，又想起来宋祈一身湿衣服，赶忙出去找了件厚衣服给宋祈披在身上，满含歉意道：“实在太抱歉了小宋老师，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得厉害。要不这样你看能不能行，我先让阿姨开车到附近商场去给你买身能换的衣服，你先换上。你的衣服我让阿姨洗干净晚上之前送到你家，你现在先吹吹头发。”

　　“可以，麻烦了。”其实她的头发正对着天花板的暖风吹，也吹得半干了，就剩这身湿衣服有些冷。

　　解决完宋祈的事，小孩妈妈又看向她女儿，严肃道：“田芊芊，你也快十二岁了，最起码的事应该懂吧？你做事之前想没想过后果？”

　　小孩眼中透着委屈，倏然大哭起来，“之前姐姐也在浴室玩水，你就没骂她，你只骂我。还有我不是故意要害老师摔倒，你问都不问就说我搞恶作剧！”

　　“如果不是故意，我问你地上的香皂是怎么回事？”

　　小孩愣了一下，往地上看了半天，似是才发现地上的东西，“那个是不小心摔的，香皂摔下来的，我把香皂捡回去了我没看见它碎了！”

　　小孩妈妈就拿起香皂看了看，发现背面确实有一块儿痕迹，看着是被摔过，不是用小刀削的，这才微微缓下语气，“那你告诉我，你不好好上课跑浴室来玩什么？你为什么叫小宋老师过来？”

　　小孩继续大哭：“你问都不问我就说我搞恶作剧！你永远都是这样，什么事都怪到我头上！老师都没说是我搞恶作剧，就你说！”

　　“是，我这点是错怪你了，妈妈向你道歉。”小孩妈妈说，“但你不好好上课跑这儿来玩，害得老师摔跤，这没错怪你吧？你为什么就不能听点话，坐到那儿好好学一会儿呢？”

　　小孩彻底崩溃，宋祈出声：“您先让孩子过去吧，我和您说几句话。”

　　小孩跑出浴室，回自己的卧室，重重关门。小孩妈妈直揉眉心，遂不好意思地对宋祈笑笑：“我家有两个孩子，都不让人省心，尤其是小的这个。”

　　宋祈点了点头，“深有体会。我听小朋友说，她现在补着很多课，您也是费心了。”

　　小孩妈妈有些无奈，“一个课都不肯好好上，成绩在班上垫底。”

　　“我今天给田田上课，田田特别抗拒。”宋祈缓缓道，“她给我的感觉就是很疲惫，所以她不怕我冷脸，不怕我发火，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去玩。课上了一个小时，效率非常低下。我觉得您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和她沟通沟通。

　　您听听她的想法，和她制定一个计划，怎么玩、怎么学，争取让效率更高一些。今天只是试课，至于这个课以后要不要上，您也和她商量好，然后您手机上告我一声就行。”

　　小孩妈妈沉思了片刻，道：“好，那我去和她沟通沟通。今天太对不住你，课时费我按正常价两个小时给你算。一会儿你换了衣服，喝点姜汤，暖和了再走。”

　　宋祈道了声好。

　　小孩妈妈继续道：“谢谢你啊，小宋老师。”

　　宋祈摆摆手，正好家里阿姨送来了新衣服，宋祈在卫生间换好，也没有多留，穿上外套就离开了。

　　她还是从后门离开，穿过没什么光的车库，来到大街上。这里冷冷清清，往来行人很少，她蹲在街边的梧桐树下，拨通一个电话。

　　“喂，冉冉。”

　　“怎么了？你声音不太对。”

　　“……”

　　“你在附近找个暖和的地方等着，我现在过去。”

　　不远处的写字楼下有麦当劳，江冉裹着一件白色长羽绒服，天光青白耀目，她隔着玻璃看到宋祈坐在里面，点了一桌吃的等着她来。

　　她进去坐下，“你人没事吧？磕到没有？”

　　宋祈摇头，“就是喝了口稀释的红墨水。”

　　“吃点汉堡中和一下。”江冉看了看她稍乱的头发，道：“其实我感觉，那小孩就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我问她她也不吭声。”宋祈拆开汉堡咬了一口，“所以我给她妈妈打电话，让她自己过来判断。”

　　“也就是你，如果换我，我难保不会当场发飙。”

　　“我和小孩闹一顿，没有任何意义。”店里很暖，现在是半下午，客人也不多，宋祈望着窗外，“就算所有证据都能证明这是一个恶作剧，她妈妈不信，我说破天也没用，不是？”

　　“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这个课你还上吗？你如果做不到放任她不管，你该赚钱赚钱的话，这课确实上得挺心累的。”

　　“看家长的意思吧。”宋祈道，“我刚刚想了很多，我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家教这个兼职本来就是我当初筛选出来，在时间精力和收入方面相对平衡的兼职，但是我心里一直很难受，我还是觉得它太浪费时间了。”

　　江冉想了想，道：“上课看似是两个小时，实则连上你备课、通勤、课后和家长沟通，怎么也要再多花出去一个小时，还是在学生家离得近的情况下。细算下来，确实是磨时间，而且这项工作对你来说除了赚钱，其它的意义不大，没什么提升的作用。”

　　“想要方方面面都合适实在太难了，我也是迫不得已。”

　　江冉看着她，她能理解宋祈的感受，只是不知如何安慰。

　　宋祈道：“但我现在是真的想什么都不顾地拼一把，如果我一直像这样被困在原地，只怕上完大学，我更难跳出去。”

　　“所以你打算……”

　　“我打算慢慢辞掉家教的工作。”宋祈望着她，“先辞掉初中那个，如果这边决定要上课，我就把这边保留下来，留一段时间过渡，把剩下那个也辞掉，最后只留这边一个兼职。这边虽然远，但课时费最高。”

　　江冉静默了一会儿，道：“你是不是早就有想法了，关于辞掉兼职之后做什么。”

　　宋祈没有否认，“我打算和你，还有颜熙一起，在宿舍开商店。”

　　“在宿舍开商店？”

　　“咱们这片宿舍区，一共有三十栋楼，但只有一个小型超市，离我们栋非常远，小卖铺有两个，都离我们栋不近，而且商品质量不高。我先前坐地铁到宸州县去，我去逛那里最大的零食批发市场，发现我们从那里进货，售价比学校超市低点，依然有盈利空间。”

　　宋祈发了一份文件给江冉，“这是我做的预算和计划。我事先调研过，至少在我们栋附近的五栋都没有竞争对手。如果进展顺利，我们就可以扩大规模，月收入能破万。”

　　江冉点开文件仔细看过，道：“我觉得可行，你有和颜熙说过吗？”

　　颜熙是经贸专业的，本是江冉的朋友，后来因为宋祈与修双学位的机会失之交臂，江冉才介绍二人认识。

　　宋祈举了下手机，“她在来的路上。”

　　江冉点点头，“你当初想学经贸本来就是为了你的理想，现在正好试试水。”

　　“我也是这么想。”宋祈说完，却无甚轻松，目中反而多了几分惆怅。

　　江冉知道她在想什么，先不说商店事是否能成，其间必得要一段时间过渡，宋祈停了兼职，没了兼职收入，意味着必须要动用存款，对她来讲实是一场小赌。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有时候人有再多的勇气，也不敌现实的血淋，最终都会被生活治得服服贴贴。看看银行卡里，没有一点闯荡的资本；再看看自己的生活，没有一丝的容错率。哪怕是已经望见的阳关道，都会被脚下的石子绊住，无法迈过。

　　她也没再多问宋祈如果不成该怎么办，她清楚，人如果不边走边拾捡砖头修补脚下的路，路就会越来越难走。宋祈下定了决心，往后她们一起只需全力以赴。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