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浮世勉知

21、第二十章

　　独自睡的一夜还真叫一个不安稳，耳畔少了那道轻轻浅浅的呼吸，鼻尖也嗅不着了丝缕的墨香，侧眸瞟向床里侧时不见了那一小团被子裹着的人……
　　周鹤昀睁开眼时天还黑着，屋中也一片墨色，分辨不出几更天。
　　脑中混沌许久，总算想起来动一动身子，只一动，竟又是一阵酸痛，昨日的衣裳还原样裹在身上。
　　挣扎起身扯开衣扣扒掉外褂，他腰背一松，又倒回床上，孰不知麻烦才起了头。
　　不知是认屋认床还是怎么，汪鹤琛的一夜睡的辗转反侧，黎明时分才昏昏沉沉睡过去，岂料忘了关窗，书桌前的窗张着嘴瞧了他一夜。
　　那春末夏初的风竟分外厉害，吹过一夜，待汪鹤琛睁眼瞧见了天亮，脑袋比睡前还要沉——怕是风寒。
　　早年跟随先师陈先生四下里游学、卜卦，若遇上天会不作美，风寒暑热之类的便是家常便饭，每回都来势汹汹，眼下的病症与那时相较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同喝水时呛了一口没什么两样，如此一来，便也不甚忧心。待脑中清明了些，抬手抹去眸间的雾气，他扶着床沿一点点支起身子，酸痛竟也一点点爬上腰间，轻噬着腰背。
　　他习以为常，缓缓套上外衣，起身收拾床铺。
　　大抵也到了吃早饭的时辰，他扭头瞟一眼窗外，院中冷冷清清，就连昨夜吹人冷的风都不见了踪影。以往在九哥店中，这个时辰往窗外瞧，定是瞧见一众师兄身段各异，姿样儿悠然，唱戏打板儿背词儿，意气风发。
　　无心吃饭，收拾妥当，坐至了桌前，仰在椅背上，昏昏沉沉不知该干些什么。
　　回笼觉睡醒，日头已挂的老高，周鹤昀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晕眩间扭头望了眼身后空着的那一半铺位，床单平整，枕头也鼓着，被子在墙角堆叠的规规矩矩，毫无人躺过的痕迹。
　　十九弟的枕头被子还未收起，他也习惯了给人留一半铺位。
　　唉，真真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来不及把诗吟完，脑中一道闷雷——茶馆的场子又耽误了！

　　周鹤昀抿了唇，轻摁上额角。当初“客”初来乍到借住东屋，他一连误了好几天的场，眼下“客”已打包行李搬走，自个儿心心念念的宁静日子回来了，却似过不惯了，竟又误了场！如此便不好怪怨先前误场是那“客”所害，归怪于缘分似又过于牵强……

　　他叹口气，舀水洗漱。

　　场子误便误了，心急也无用，他穿妥衣裳，出门也不忙了。

　　走在街上，脚下踩的分明是结实平整的石板路，他偏偏觉着脚下悬着，哪一步也踩不瓷实，似是缺了什么，忘了什么，可低头看一眼，布鞋水裤穿的妥贴，又想不起缺了什么，忘了什么，就这么疑疑犹犹的踱至茶馆。

　　富源茶馆，梁四琨刚终了场，出来柜台点新茶喝，还没报出茶名，就瞧见周先生脚步虚浮的迈进来，耳畔响起道懒散的声线：“四哥，完了?”

　　完了?完了……梁四琨听的愰了愰神，思忖了一番，这才道：“这场完了。”周先生可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为何瞧着魂不守舍……以往打招呼都是三个学儿，“四哥，早”之类的，这回竟多了一个……

　　怕人叫什么事儿压着想不开，梁四琨点好茶，状似无意道：“鹤昀，近日歇的如何?”若心头藏了什么烦心事儿，定是歇不安生。

　　闻言，周鹤昀顿了脚步，转身向他四哥淡声道：“甚好。”尔后又往里去，恰巧和自里出来的张老板撞个满怀，眼见张老板怒色将露，却毫无波澜道，“早。”

　　早！都什么时辰了！早！几次三番误场，能耐再大又如何！张老板气的肩膀一抽，却又无可奈何，板着脸道：“周先生，时辰可不早了，今儿的场您请好嘞！”

　　周鹤昀听完，甩下一个“嗯”字儿扬长而去。

　　张老板听了那个毫无温度的字儿，脸色铁青，向梁四琨道：“梁先生，您说说，这成什么体统！”哪有镇场的角儿总出这等差错！
　　梁四琨不说什么，赔个笑，往小茶间去寻周先生。
　　周鹤昀前脚进了他的书香阁小茶间，后脚就见他四哥进来了，也不理人，自顾自背着手在茶间来回踱步，似在试探这茶间的地面儿瓷不瓷实。
　　转了半晌，估摸着到午饭时辰了，回身出了茶间，往小园子去。
　　眼下若想见一见十九弟，也只能是饭点了。
　　梁四琨眼睁睁瞧着人一言不发的在屋里走了一阵后抚袖而去，不敢阻拦，也不敢多问什么。生事儿了，定是生事儿了。
　　回来小园子，饭房，众师兄弟皆已落座，周鹤昀推门而入，向起身迎他的师弟们摆摆手示意人坐下，走至自个儿的位子前扫一眼众人，三个空位甚是扎眼。
　　两个位子是师父师娘的，二人若不在，想必是师父被请去外城镇场子，没带弟子照料带了师娘同去了，剩下的一个位子……
　　周鹤昀心头倏地一紧，喉口也跟着一缩，轻咳一声，转身便走，众师兄弟面面相觑。
　　片刻，江怀墨恍然大悟：“哎呀！难怪！两顿饭没见鹤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