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藤本月季》吾志于木

3、闲逛

　　连云栈人海如烟，各路人士于此汇集。
　　苏乌已去订房间了，扶川和鸣玉便在长街上逛着小摊。
　　想起苏乌对扶川毕恭毕敬的模样，鸣玉问∶“苏乌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上吗？”
　　扶川无奈笑道∶“大人何以觉得？”
　　有时他是真的跟不上鸣玉的思路，可见混沌力量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由于扶川给鸣玉设了隐身屏，旁人看不见，他们现在就靠灵力传声对话，而这灵力传声也有些邪乎，总是能把话传得格外清晰，鸣玉也不太愿就此随意作答。
　　见鸣玉不出声，只是看摊上的小玩意，扶川还是解释道∶“乌鸦一族在您陨落后，公开表示支持您，所以早年间，我和他们走得比较近。苏乌是鸦族的少族长，我救过他一命。除此之外，还有大鹏一族的少族长牁释楼，他目前在汉原一带活动。”
　　扶川拿着摊上的小挂饰，心情颇好∶“大人，他们与我，都是您最忠诚的追随者。”
　　鸣玉有些无言∶“追随我，有什么好处？”
　　扶川思量着将这挂饰配在鸣玉腰间的可能性，闻言，正色又不正地答道∶“大人，不要小瞧您的魅力。”
　　鸣玉暂时不想和他说玩笑话，就问∶“你说鸦族与大鹏族是我的追随者，那与他们对立的呢？”
　　“哦，那可能就有点多了。凤族是第一位，他们的同盟者中，最为强势的是蛟龙与蜘蛛二族。您陨落，凤族起码要负一半以上的责任。”扶川买下了那串流穗玉佩，掂了掂，“如何？我买的这块，与您还是很相配的吧。”
　　鸣玉扫了一眼那块玉佩，种水不错，形也有神，可惜他不爱戴饰品，便回道∶“一般。”
　　“大人眼光属实是高。”扶川倒并不在意，将玉佩收了起来。
　　沿途又遇了几件称心的首饰，扶川也一并买了。
　　看扶川如此豪掷千金，饶是鸣玉与他现在无更深的关系，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拦住要付钱的鸣玉，拧眉道∶“你很有钱吗？”
　　扶川的左手虚虚搭在鸣玉的胳膊上，愉悦买下一支银簪∶“小有家资。喜欢吗？”
　　“给我买的？”
　　扶川失笑∶“大人陨落后说话还真是奇怪，不是买给您的，还能是买给谁的呢？”
　　那支银簪花色朴素，只在簪头点了金，整体效果堪堪入眼。
　　鸣玉不愿再看扶川的奇葩选品，就到不远处的剑铺观望。
　　收获一小提饰品后，扶川也走到剑铺旁。
　　在他的印象里，黑龙似乎一直没有武器。
　　“要买吗？”扶川问。
　　鸣玉摇头∶“不了，品质太次。”
　　扶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懂了，今晚就为您觅得世间第一的剑器。”
　　鸣玉不知如何作答，便逛到了下一家甜品铺子。

　　日头将落，也该是时候打道回府了。
　　回到预订的房间，苏乌已经在另一件房里修复新的鸦三了，虽说那只是傀儡，但他毕竟也是重情重义的人，不肯随意落下每一只傀。
　　鸣玉在房中褪了外衣，运转起周身灵力。
　　还是有些艰涩，若想回到扶川口中的状态，哪怕他是创世神钦定的天选，也要许久。
　　弱小的滋味并不好受。
　　鸣玉合拳，再次抱元守一，化转着灵力。
　　他的修行速度是别人的百倍有余，根基未稳时，只能断断续续地修。
　　扶川说他曾活了四五万年，灵力充沛，现在来看，灵力贫瘠，怕是要修行几百年。
　　期间，扶川就在旁悠闲地呷着茶，看布匹铺子送来的样布与版型，鸣玉需要多做几件衣裳。

　　后半夜，鸣玉缓缓睁眼，见扶川还在看布匹，就下了床倒茶，道∶“这就是你做的调查。”
　　扶川笑着回应了他∶“维持大人的得体面貌，自然也是我的分内之事。今季时兴的花色还是花哨了，好在您俊朗非凡，能撑住那般打扮。”
　　鸣玉懒得和他计较，又问道∶“你今日所说的凤族，该如何应对。”
　　扶川动作一滞，抬眼道∶“怎么？”
　　“始终处于弱势地位的滋味，并不好受。”鸣玉意有所指。
　　扶川早就料到，迟早有一天鸣玉会不满于现状。
　　掩住眼中的复杂神色，扶川说∶“应对凤族，自然有方法。”
　　“什么？”
　　扶川神色平淡地喝了口茶∶“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歇息吧。”
　　鸣玉抱臂看着他，知道再度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沉默片刻，还是应了。
　　鸣玉歇下后，扶川暗中吐了一口气。
　　他果然还是无法将事情全盘托出。
　　把弄着玉佩，扶川嘲弄地笑，只望牁释楼的速度能再快一些吧。
　　对付凤族这件事，他不愿鸣玉再掺和进来，如果可以，他希望在十年里，鸣玉都能如此。
　　除非，这世上真的没有生剥传承的功法。
　　除非，十年后他仍没有生剥传承。
　　扶川自认不是君子。
　　即使一整天里，他都尽量以好相处的姿态与鸣玉在一起，但事实总有被揭穿的那一天。
　　届时，他将真的无处可躲。
　　他想起黑龙陨落后的三万年，体内的混沌力量乱撞，灵神不稳，黑龙本源力量也灼烧着他的心脏，他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痛苦，还要躲避凤族的追杀。
　　他光是消化这些，就花了两百年。
　　至于黑龙的陨落之相，他也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回忆了一遍又一遍。
　　同时，他重新审视了他的感情。
　　那段埋藏在创世两万年里，漫无边际的感情，拂去欲盖弥彰的嫉妒，磨蚀掉包裹着的不屑，它终于露出了底色，那是与黑龙双眼一般的金色。
　　或许那该名之为爱。
　　多可笑。
　　黑龙赐他灵智，又在陨落之际，将混沌力量与本源力量，像恶作剧一样地丢在了扶川身上。
　　黑龙最后说∶“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一场闹剧。
　　如今也该收网了。
　　关于凤族的罪孽，关于黑龙的陨落。
　　也关于，黑龙传承的剥离。

　　扶川踱步到鸣玉身旁，试着将混沌力量渡给他，可那混沌力量在鸣玉眉心打着转，始终不进去。
　　扶川想起鸣玉说过的话。
　　鸣玉说，他降生时便有混沌力量，是创世神恩赐的，但后天若想再接收混沌力量，寻常方式是行不通的，唯有双修可以。
　　也不知道到底是鸣玉对混沌力量的抵制作祟，还是和创世神的意见有关。
　　若真是后者，那创世神也是有够无聊的。
　　扶川望着鸣玉的脸。
　　只是，要做吗？

　　清晨，连云栈仍处于一片宁静之中。
　　栈主流沁是个好清静的人，特设了言禁，不得大声喧哗，这禁令得待到天大亮了以后才会撤，不过，说是禁令，其实不被发现就好。
　　鸣玉很早就醒了，正掐诀修行中。
　　扶川和苏乌已出去了，现在巷子中挑着宅子。
　　“大人，您可真是有眼光，连云栈周边这地儿啊，主打一个山清水秀，您且看，这套不错吧！”带路的人在前头引荐着。
　　他推荐得果真没错，宅子占地极大，有一眼清泉，一池明潭，几座小轩处于迎风位，视野极好，雕梁画栋，甚至与寂川中黑龙的住处还有几分相似。
　　“就这吧。”扶川敲定了。
　　带路人在心里舒气，可算是让这位爷满意了。
　　事后扶川付了带路人一大笔钱，又花费了很长时间处理宅子所属问题，待日上三竿，才回到连云栈。

　　流沁原本趴在桌子上做大梦，隐约听见扶川的谈话声，瞬间睁大双眼，像只被应激的猫∶“大人！”这猫震惊之余还摇了摇鱼鳍。
　　扶川略微点头，然后径直朝向他订的套房走去。
　　鸣玉修炼这事儿，他是不担心的，毕竟黑龙大人天赋异禀，有着创世神赐予的道骨道心，修炼起来，肯定是比寻常人要快速得多。
　　他担心的，是最近凤族活动频繁，恐扰到他。
　　听温时竹说，最近创世神又陷入了深眠，难以顾及苍生发展。
　　走至房门前，扶川眯起眸子，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诡异。
　　是凤族的气息。
　　不由分说，他立马撞开封锁的房门，掌中隐有灵力游动。
　　而房中却无凤族的影子，只有披了外衣的鸣玉，靠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盘着一串羽铃。
　　苏乌迅速探查房内后，游移不定，向鸣玉说∶“大人，您可曾见过——”
　　鸣玉抢他一句回答，眼皮都不抬一下∶“那只凤凰吗？他刚才已经被扶川的护盾弹策死了。”
　　扶川的目光落在那串羽铃上。
　　凤凰羽毛秀丽油润，可见品阶不一般。
　　扶川向苏乌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三秒后，整个房间被巨大的护盾罩住，几乎与外界隔绝。
　　鸣玉不说话，眉目淡漠，只是玩着羽铃，扶川看着他的手指，齿间艰涩，他想起四万年前的空白的三百年。

　　四万年前，鸣玉正处于混沌力量与本源力量的混乱中，气色很是不好，被硬生生逼出来的三颗脊骨，表面化了银，掉在地上。
　　由于一些黑龙的恶趣味，他时不时要找某位小花精交流修炼心得，所以他的寝房只有扶川能进。
　　那时扶川已经吸收了足够多的混沌力量，能够自由化人，修为也突飞猛进。
　　他抵挡住鸣玉灵神不稳时释放出的威压，走到鸣玉的床边。
　　往日强势的黑龙，此时却因混沌力量而变得脆弱，看着这一切，扶川很难形容他的心情。
　　或许是窃喜的。
　　他从有灵智起，就贪慕着黑龙的力量，哪怕黑龙时不时会为他灌输混沌力量，他依旧不觉得餍足。
　　鸣玉半睁的黄金瞳中，流露出几分微怒∶“谁让你——”
　　扶川轻轻扣住他的手，温和的灵力顺着经脉，传运到鸣玉体内，他似乎是虔诚地跪在床前，眸中却充斥着对于力量的渴望，他喑哑道∶“大人，让我为您分担吧。”
　　感觉到混沌力量在不断流失出体内后，鸣玉怒不可遏，背脊似乎要生出鳞片，颇有几分化龙的趋势，但他还是忍着怒气，咬牙切齿道∶“我不需要！”
　　对混沌力量的渴望，让扶川彻底耳鸣，他听不见鸣玉的隐忍与愤怒，他还在汲取。
　　终于，鸣玉化龙，强大的龙息逼迫着扶川远离，慌乱之中，扶川胡乱抓了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后，被龙息轰到了寂川以外。
　　他浑身鲜血淋漓，错愕地接受着一切，他后知后觉地张开右手，看见掌心中躺着三颗被血污染的银色脊骨。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黑龙的自尊心。
　　执拗到有些偏激的自尊心。
　　诚然他的目的也不纯，但扶川还是被惊到了。
　　思想极为慕强的他，也很快理解了鸣玉的心情。
　　鸣玉不想他不堪的样子被人看到，他也不允许被人保护，乃至于帮助。
　　鸣玉化龙后，扶川回不去寂川，就在寂川之外找了池塘，清理了血污，在那里待了五年。
　　后来是十八姨带他回去的。
　　十八姨说，在那之后，黑龙大人过得很不舒坦，龙血几乎染遍了整间屋子，横飞的混沌力量也将寂川毁了个七七八八，好在寂川之内没有活物，不然肯定丧命。
　　再回到寂川，扶川没有看见鸣玉。
　　十八姨说，前两天有一道金光将他接走了，黑龙大人最后说，把他接回来吧。
　　不用多想，也能猜到那道金光是创世神。
　　望着满目疮痍的寂川，扶川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三百年后，寂川几乎恢复如常，鸣玉也在柔和的金光中回到了寂川。
　　他已经忘了那次暴走的经历，想来是创世神的决定。
　　扶川和十八姨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起那件事。
　　只是每当接受鸣玉给予的混沌力量时，扶川还是会感到脊骨微微发疼。
　　而那三块脊骨，也一直被他贴身存放着，像是某种诡异的护身物。

　　而今，怕是黑龙大人的自尊心又出现了。
　　不过鸣玉没有资格批评他，因为作为黑龙大人的造物，他的自尊心同样强得离谱。
　　舌尖抵在上颚许久，扶川才说∶“你伤到了没有？”
　　他没有选择主动让步，说些要撤回护盾的话。
　　鸣玉的表情愈加冷冽，他沉声道∶“我很感谢你的护盾。”
　　扶川心一沉。
　　鸣玉冷冷抬眼，闪身到扶川身前，将羽铃随意焚为尘屑，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说∶“你上次说的双修，我同意了。”
　　扶川顿时感到心中发涩，不自觉地苦笑。
　　有时候他真是看不懂鸣玉，难道双修就不算是接受他的帮助了吗？四万年前的创世神，就不算是帮助了吗？
　　但，他还是没有资格嘲讽。
　　扶川伸手，食指摩挲着鸣玉的脖颈，像是能感受到血管下的汩突，他喃喃道∶“你别后悔……”
　　整个房间的气息瞬间被灵力遮掩，没有问凤族是如何来的，也没有问是否要撤回护盾，只是靠着本能的自尊与要强，他们四目相对，却无一点情欲。
　　动作之中，扶川俯身想要吻鸣玉，却被鸣玉利落躲开。
　　扶川扯扯嘴角，没再有过那种想法。
　　无所谓，他还有十年的时间。
　　何况，他本就没打算活下去，也许当年创世神的举措是对的，就应该让鸣玉忘记那件事。
　　就算死，也不要让黑龙留念想，是吗？
　　扶川突然发狠，撤了扶川身上的护盾，将浓重的混沌力量渡入鸣玉眉间，鸣玉痛苦地承受着突如其来的混沌力量。
　　横竖它们也不是他的，就当是物归原主了。
　　至于那间宅子，就让它随寂川一起覆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