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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迷雾森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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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迷路,或许是少年身上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气质,那个梦一样的晚上,我选择了悄悄跟在他身后,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枫林镇上的人,他要去哪里。我忘记了我承诺过胖阿姨明天去咖啡馆开始工作,也忘了阿桑要被不喜欢的人领养,枫树林的一幕的冲击力使我将这一切都抛掷脑后。
黑衣人的步伐很快,也不时会停下来休息。我静静的,但紧密的观察着他,他休息的时候会坐在草地上,静静的把玩着那个蓝色的宝石,偶尔也会自言自语说着什么。
不知道走了多久,渐渐可以听到水流湍急的哗哗声,这是条瀑布,大约几十米那么高,瀑布下面是入海口。走到这里我终于想起来,以瀑布为界限,往左走就能走到枫林镇,而往右走则是下山路,一直走下去,就是迷雾森林。
黑衣人在瀑布的悬崖处停了下来,捡起一片红枫叶放进水,枫叶在水的漩涡里打了个转,然后跟着水流流了下去。他久久注视着水流下去的地方,仿佛在悼念什么,他不易被人察觉地叹了口气,好像他的心事也随着那片叶子漂到了远方。
远方可以看见海,黑夜的压迫不再浓重,海天相接的地平线的地方已经慢慢的泛起了白色。竟然这么快就黎明了,我这才感到有些疲惫,但黑衣人似乎并没有困意,他重新带上了兜帽,往右走了。
我并不惊讶,他身上有着不属于枫林镇的气质,或者说气息。他身上的气息,属于我不熟悉的远方,属于神秘的迷雾森林,属于那个传说中美丽富饶的沧海城。
那么我呢?我又该如何选择呢?
后来我跟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吹的这段经历的时候,我是这样说的:“当时我看着海平面的日出,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在海面上看到日出,如果不是这次迷路,或许我永远不知道从海面上看日出太阳会看起来很大,比一般的太阳大的多。我知道如果我向左走,我就回到了那个一成不变的地方,过我死气沉沉的生活。或许我会当个咖啡店的服务员,然后一辈子都在咖啡店里,我原来以为我不讨厌这样,我觉得这就是生活,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的,但当你站在这样的一个岔路口,你就会发现你的内心是渴望往右走的。往右走,你知道这一决定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你或许还是会回到那个地方,继续你的生活,但是至少你永远不会忘记你选右的那个黎明,至少那是你在十八岁这个关键节点上的一次对生活的自己的选择。”
只是那时的我并不会想到,正是这个决定,彻彻底底改变了我的生活。虽然我早已忘记我选择往右走真正的原因,说到激情澎湃的地方,连我自己都坚信不疑这个决定是出于对无聊的对抗和对冒险的渴望。
于是,带着某种宿命的意味,我第一次下山了。
山脚有一条小溪,这条小溪就是分界线,过了这条小溪就是迷雾森林,银狐的领地。
少年丝毫没有畏惧,甚至也没有迟疑。他踩着鹅卵石,也不管溪水打湿了他的鞋子。
迷雾森林的清晨处处氤氲着水汽,寒意袭遍全身,只有几缕阳光勉强挤过密不透风林立的树,折射在水汽中,使整个视野都笼罩在模糊的光晕里。这里给我的感觉和枫叶林的感觉又大不相同,如果前者是静谧的话,那么这里,用阴森来形容最好不过。
四周弥漫着一种压抑而沉重的气氛,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遥远的地方不时传来阵阵怪异的声响,或许是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又或许是某种未知生物的低吼,让人不寒而栗。
树木的枝干扭曲而怪异,如同恶魔的手臂,向四面八方伸展。它们的叶片仿佛被黑暗浸染过一般,散发出一种诡异而危险的气息。
脚下的土地湿漉漉的,踩着落叶和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某个未知的禁忌之上,让人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青苔长满了暴露在外面的树根,使路走起来很滑,这里似乎有一条路,但是被杂草和青苔掩盖的难以辨认。
我打了个寒颤,黎明的一点点光被挡在外面,这里仿佛还是黑夜。
远处传来狼的嚎叫,以及清晰的鸟群飞起来的骚动。
少年蹲了下来,他端详着面前的草地,小心翼翼捡起一片草叶,草叶上面似乎有一摊血迹一样的殷红的液体。他把草叶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随即改变了原来的路线顺着液体的方向找去,几分钟后,他找到了血液的主人,隐藏在一丛灌木后面。
那是一匹马,通体银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它躺在地上,不知是已经死了还是暂时的昏厥了过去,它肋骨的部位有一道很长得伤口,看样子还新鲜,汩汩冒着鲜血。
这时身后后传了一阵尖叫声,我下意识回头,灌木遮掩的那边,一个人俯在地上,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一只狼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从侧面刚好可以看出他露出锋利的獠牙。
那个人动了一下,我看到他的脸,是阿桑。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的,我从背包里把鞭子抽出来,朝着狼的后背劈下去,鞭子打在空气中发出爆竹般噼啪的声音。
饿狼的后背吃了痛,它长嚎一声转过身来,毛发竖立,前爪着地,背部弓起,重心后移。绿色的眼睛中泛着愤怒,血腥与残忍的光。狼的毛发竖起,犹如钢针一般坚硬,随着它低沉的咆哮声而微微颤动。牙齿尖锐而锋利,露出唇外,闪烁着寒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它扑过来,我有些笨拙的躲开,他的爪子划过我的大腿,不过我并没有受伤,于是他的脑袋上又挨了一鞭子,这使它一下子蒙住了,摆摆脑袋停在原地。
“阿桑你没事吧,你怎么在这里。”我连忙趁机跑到阿桑身边。
“我来找你......”
“算了一会儿再说。”
那匹狼缓了过来,它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前腿紧绷,后腿微曲,似乎随时准备扑过来。我护在阿桑前面,甩了甩蛇皮鞭,试图用一连串清脆的爆裂声吓退它。
有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声音对它没有作用,但是火能吓跑它。”
是那个少年,他不知什么时候绕了过来,他的左手举着一根粗壮的树枝做的火把,上面残留的叶子熊熊燃烧着,这让我想起了他本不需要借助这根树枝。少年挥舞着火把,这招奏效了,狼人向后退了几步,最后长啸一声消失在森林里。
我连忙蹲下来检查着阿桑的伤势,他的左侧小腿处有一道比较深的抓痕,那里渗出血来,痛得他眼泪汪汪,不住的吸气。我翻着背包,试图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是一无所获,甚至也没有绷带之类的。
“他不是普通狼,是狼人,等天完全亮起来它们就会变回人形。你看它的瞳孔是圆形的,这一就意味着它快变回人了,这个时期的狼人最为易怒。而且这附近可能还有别的狼人——昨天是月圆之夜,它们喜欢成群结队,而且它是不会冒险独自狩猎独角兽的。”他朝那匹受伤的白马使了个眼色,我这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马,是独角兽,它的前额上火红的鬃毛中有一只发光的角。
少年发现了阿桑的伤口:“他受伤了。”他把火把递给我,然后拿出一把匕首,从自己的外衣上划下来一块布,用那块黑布将阿桑的小腿包扎好。
“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少年环顾四周,风摩挲着树叶,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沙沙声,他似乎在辨认这声音中有没有什么危险:“血腥气会招来更多的狼人。”
“好,谢谢你。”
少年站起来,打量着我。这是我第一次从正面清楚的看他,虽然仍带着帽子,但可以看到细碎的黑头发散在额头,面部清晰的轮廓,棱角已分明但没有岁月与经历的沧桑,五官也清清楚楚,揣摩不出表情的薄薄的嘴唇,以及深不见底,好像伸手不见五指漆黑的夜一般的眼睛。
可是,他长的好熟悉,我突然觉得我在哪里看到过这双眼睛。
大概是感觉到我也在打量着他,他略显不知所措的移开了目光。
“这里太危险了。”他说,还是那样平淡的,没有波澜的语气:“我把你们送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好,谢谢你。”
我扶着阿桑,他颤颤巍巍站起来。
远处传来一阵不属于风声的沙沙声,伴随着沉闷的哒哒声,好像马蹄踩在落叶和泥土的声音。
仿佛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的声音不再镇定:“糟了,快——”。但是为时已晚,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脸上,火把被风吹灭了,“走”字被打断,碎在风里。
他的面前,四五个人挡住了去路。
面前这四五个人,银色的头发向后梳的整整齐齐垂在腰际,他们都骑在一匹白马上——不,这不是普通的马,它们的额头有一只银色的角,这是银狐家族标志性的坐骑,独角兽。
我意识到事情变得棘手了,比狼人还要糟糕。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枫——你是叫这个名字吧?”为首的银狐脸上泛起轻蔑的笑容,他与后面的银狐不同,他没有穿盔甲,而是穿着一袭银白色的长袍,在光线的映照下,长袍上的银色纹路若隐若现,仿佛流淌着银河的轨迹。长袍的剪裁精致而优雅,线条流畅,领口和袖口处都镶嵌着精致的金色花边。他太阳穴的位置带着金色的冠,从耳朵后延伸开来,刚好延伸着他尖尖的耳朵。“上一次看在七月的份上饶你一次,这次你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借行而已,踏尘,何必这么兵戎相见。”
他斜着眼睛,瞟过我和阿桑:“几天不见,又有新欢了?可惜七月不在,她大概不知道你这么花心吧?”
阿桑下意识抓紧我,躲在我身后。
枫抿着嘴,没有说话。这使踏尘的话仿佛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他变得怒不可遏,因为下一秒,一把利剑就悬停在枫的鼻尖前,距离他一厘米的样子。
我倒吸一口凉气,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什么时候从独角兽一跃而下,又是什么时候拔剑,但他就是瞬移一般出现在枫的面前,手指紧握着剑柄,青筋暴起,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两厘米长的黑色锋利野兽的指甲。
“你为什么不讲话?”他的声音变了,从他原本的声音中分裂出另一个空灵高亢的声音,两个声音叠在一起形成共振,使这句话笼罩着空间的各个角落。这几个字像是被利剑劈开似的,从踏尘那突然长出的,两个无比锋利的獠牙中挤了出来。剑尖上的寒光在他的瞳孔中跳跃,他那瞳孔在那一瞬间因为愤怒而收缩成细长的形状,颜色也由深绿色变成了浅绿色——狐狸的眼睛。他也在一瞬间在愤怒的教唆下,由一个身着圣洁长袍的贵族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野兽。
但枫丝毫没有动,甚至连表情都没有改变。“借行而已。”他说,声音依然沉着冷静:“请您放我们走,七月会感谢您的。”
踏尘站在枫的面前,身材比枫高大一些,挺拔的长袍使他的身材看上去更加修长壮硕。他的怒气正在平息,因为他的眼睛又慢慢变回圆形,慢慢变回深绿色,他勾起嘴角戏谑似的用舌头划过侧边的牙齿——獠牙已经消失了。
踏尘握着剑的那只胳膊软了下来,他将剑从枫的鼻尖移开,转而将剑刃光滑的面贴着他黑色的兜帽游走,从帽子与上衣连接的脖颈处向上处游走,他饶有兴趣用剑勾勒着枫的兜帽的边缘,最后他将剑收回腰间的鞘中,抓住枫的衣领一把将他拉过来,他尖尖的鼻子已经快要触碰到枫的鼻子。
“你是来替七月办事的?”他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
“我是来替皇族办事的——也是替七月。”枫直视着银狐独有的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她叫你来做什么?”
“抱歉,这是皇族的机密。”
“那如果我执意要知道呢?”他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邪魅的笑容,那笑容犹如鬼魅般诡异。他松开枫的衣领,又耐心的替他抚平褶皱。然后他开始绕着我们踱步,不紧不慢的,闲情逸致般的踱步。
“你应该知道吧,独角兽是世间最纯洁的生物,它们的眼睛——”说到这里,踏尘刚好绕到枫的后面,他将一只宽大的手掌放在枫的肩膀上,侧着头对着枫的侧脸。我看到他的指甲没有变回去,还是长长的黑色,他的手指有规律的逐个落下,长指甲哒哒地扣击着枫的肩膀,“——能够让人吐露真言。”
这时,另一个银狐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似乎发现了血腥味,他顺着气味找了过去,发现了那具隐藏在灌木丛里的独角兽的尸体。随后他在踏尘的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
“死了吗?”
“死了。肚子上有条伤口,看样子是被狼人划开肚皮失血过多死掉的,不过这独角兽是野生的,没有看到银牌。”
他松开枫,将右手举起来,放进阳光下欣赏着他的指甲,指甲慢慢缩短,黑色褪去,最终变成正常的颜色。
“你觉得这会是谁干的呢?”他的嘴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那个银狐马上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当然是少主您说是谁干的就是谁干的。”
“带走。”一瞬间他又瞬移出现在独角兽上,恢复了以往的高贵与庄严。
我们双手被拷上银色的手铐,被押送去未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