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vera林也

2、chapter2

　　在烈日当空的下午三四点钟站军姿，也不知道是在折磨谁，是娇生惯养的新生们还是穿着长袖军装礼服的军官们。队中几个女孩们已经开始禁不住地抱怨，火上浇油的基地军官们还走进队列检查站姿，苏翎就站在队前像是观赏众人脸上的表情，尤其是申南。
　　申南依旧是方才冷淡漠然的神情，他贴在裤缝边的指摸到装在口袋中的一角纸页，交还是不交?他想起走之前林响反复在说他要注意什么，好多条，他一条都不想记，或许是心理作用的原因，他那独特的过目不忘的大脑中却反复重复着一切的禁忌，像诅咒。
　　“那只是他们太过于担惊受怕，你没有那么脆弱”他脑中温柔的女声如抚慰也如诱惑。
　　“其实你一开始就想好不会交的，”是蜗居深渊中的恶魔露出獠牙了吗，他有些恍然。
　　“你从来没有纠结过，对吗。”
　　“只有我了解你。”
　　他没有听林响的话搽防晒霜，太阳晒在皮肤上是刺的，他不知道这小小的叛逆是透支健康的幼稚亦或是他在家族的阴影之下反抗的尝试。他想抬头看一眼，忽然觉得身体很重，是心理作用吗？他有些晕，想吐，这么多年，无数人事吵闹地争先恐后涌来。
　　他看见封闭实验室冰冷的天花板在延伸，像永远无法远离的梦魇，是他身体的残疾和畸形，是内心难以跨越的一道坎。——温暖的海浪，飞翔的鸥鸟，白沙，日光，乌黑眼眸的男孩，油画渐渐支离破碎，黑暗无助再次拥抱了他。
　　滚，快滚，离我越远越好。
　　可我们是你啊，我们都是你啊
　　不，快滚……
　　“教官，有人倒了。”
　　苏翎本来也估计在这么热的天气总有那么一两个身体差的学生会中暑，但他没想到第一个中招的竟然不是叫苦连天的女孩子们，是看起来云淡风轻能在烈日下站一天的申南。
　　“都站着别的”苏翎喝止了几个要上前的新生，大步流星穿过人群，一把操起申南扛在肩上，像扛破麻袋一样随意，看得出是个人都不会觉得舒服。苏上校的顶级扛人手法，走两步颠三颠，别说是假装中暑了，哪怕是真中暑，大抵还没到医务室人就先被晃醒了。
　　申南到医务室时竟然还没醒，听到二人进门，正在和人视频的随队军医萧医生闻声抬头。
　　不得不说基地摇篮校圣普利兹林顿大学军训是真的奢侈，直接调来了决议庭的笑面大魔王苏翎当军训总长，技术中心的陈静安陈大主任当技术指导，生命科学中心的萧亚萧主任当随队军医，连远近闻名的后勤第一洋厨子诺曼少校也被调来给大学的崽崽们做饭。
　　基地的两大学术中心技术中心和生命科学中心都是加班加成狗的地方，哪怕被拐来做军训，对于萧医生来说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加班，他匆匆挂了视频，示意苏翎把申南抱到室内的行军床上，从一旁的不定温箱中取出一片冰敷片，递给苏翎。
　　萧亚看着苏翎吧冰敷片贴在申南的额头上，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身体这么差，以后怕是去军方还是进研究所都不太好办吧。”
　　“这孩子倒是天赐的皮囊”温柔的萧医生感叹了一句，“有点眼熟又说不上。”
　　苏翎对萧医生的担忧不怎么感兴趣，敷衍地嗯了一声，旋即兴趣盎然地勾唇看着申南侧包中纸的印记:“你说他包里装的什么?”
　　“是情书吗，还是贷款，来军训都要随身带在裤包里。”苏翎支着头拿指头戳了戳那张纸。
　　正在填就诊记录的萧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看别人的东西不太好吧。”
　　“别这样嘛，亚亚，”苏翎笑成了一朵人畜无害的小白花，“我们可爱的申南小朋友永远不会知道在他的睡梦中我们分享了他的秘密情史。”
　　萧亚还想说什么，苏翎已经迫不及待地摸出了申南包里折起的纸页，一目十行扫完，然后一言不发地把那张纸扔给萧亚。萧亚有些奇怪地瞄了一眼那张万恶之源——一张圣普利兹林顿大学官方出具的书面请假条。
　　萧亚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他抬头看向苏翎，对方也在看他，萧亚垂眸片刻道:“我有些不明白。”苏翎知道他想说什么，为什么会有人拿着军训的请假条故意不交，宁愿在太阳下晒两三个小时。
　　萧亚转身调出电脑上的校方终端，找到有关申南军训请假条的页面，除了校方行政中心给出请假批准，还附带基地顶级医院南山医疗中心的综合诊断书。除了诊断书第一页给出的处方建议，患者申南天生患有严重的基因疾病，严格控制一切对抗性剧烈运动，和一长串饮食和起居上的禁忌之外，其余几页白纸黑字苏翎都认识，但看不懂。诊断书末尾是南山医院几个主任的会诊签字。
　　两人对视一眼，苏翎摘下墨镜，挑了挑眉:“只有问他自己才知道啰。”
　　“我觉得有点奇怪，”萧亚戴上他放在架上的金框眼镜，“这么罕见的基因疾病在南山就诊应该会在生命科学中心留档案记录，但我对这个孩子没有任何印象。”
　　“不仅是他，一般而言这种严重的基因缺陷都有家族既往病史，”萧亚顿了片刻，“但生命科学中心的档案里，申南的家族成员相关就诊记录也是空白。”
　　苏翎似懂非懂地听着，随口问了一句，“他在南山做检查，应该会有血液样本，你们中心直接调不就好了。”
　　萧亚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现在基因这个词是个敏感词，特别是在恒星计划所有研究人员被暴力处决之后。”
　　“现在在南山，除非患者同意血样用于实验研究，所有体检血样在测试后都会被销毁，充分尊重每个人的基因私密性。”萧亚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我猜，南山没有要到申南的血样。”
　　“他的病是彻底没有办法治了吗？”苏翎换了个问题。
　　“说不好吧，”萧亚在中心的档案里找申南的名字，“应该会有保险的治疗手段缓解症状，但能不能根治要看个人情况。”
　　“我以为基地对于基因层面的研究已经相当先进了。”苏翎凑过去和萧亚一起找。
　　2115年基地和梵山研究所联合开展对人类基因的革新研究，由邢霜教授领导的梵山研究所主张更激进的科研策略，直接对基因进行基因编辑，创造在智力上实现突破性开发的新人类。基地则选择更温和的策略，通过对人类基因表征的研究，在现有基因上最大程度开发人类智力和身体的极限。两个同步进行的项目，一个名为“恒星”另一个名为“行星”，共同奔赴对人类归宿，极限之处的科学探索。

　　梵山研究所的研究方向和频繁利用公众基因库筛选引起极大的舆论反响和伦理争议，出人意料的是，向来亲如兄弟的基地，一批愤怒的年轻军官冲进梵山研究所无差别枪杀了所有恒星计划研究人员，羞辱性地将德高望重的学界泰斗邢霜教授吊死在研究所前，销毁凝结无数研究人员人心血的实验研究数据和基因数据。
　　基地事后审判了所有疯狂的刽子手，依旧无法挽回梵山选择与基地分道扬镳。
　　恒星自此陨落，行星冉冉升起。
　　苏翎和萧亚，陈静安，诺曼都是行星计划最开始的一部分受试对象，最大程度开发人类潜力，突破一切栲桎，触碰智力和体能上的极限。后来行星计划逐渐趋于完善，开始不仅面向基地内部成员，也开始面向普通公民提供相关训练，同步建立一系列对受试对象完整的评价体系，称作Eksp排行榜，从多维度评价受试人员的综合能力，对于在基地工作的萧亚等人尤其是有军职在身的苏翎和诺曼，Eksp排行是评价和升军衔的重要指标。
　　四人中目前排名最靠前的是被智商拖后腿的苏翎，两年前以Pf（体能）2,Iq（智力）18的成绩综合获得Eksp15的认证，他的三位好基友在他后面咬着吊了一串串，全基地Iq第一的天才陈静安，这位哪怕多年泡在实验室依旧保持体脂率小于9的牛逼女人还是免不了被一众以苏翎为首的军官吊打Pf 位居Eksp106。年轻时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萧亚萧医生被加班折磨得中年油腻，宝刀已老，喜提Eksp288。至于从来只关注吃饭，做饭的洋厨娘诺曼稳定发挥早不知掉到多少去了。
　　“我突然想起来，他是不是姓申。”苏翎拍了一下萧亚，萧亚在全息屏幕上滑动的手停下了。
　　梵山研究所背后是一个在学界地位首屈一指的家族——申家，虽然人丁稀少但代代出学术大佬。现在申家在世的族人有基因工程研究专家申夫人申予嫣和她与已故丈夫邢霜教授生育的女儿，空间跳转驱动加速器领域专家，优秀的青年科学家申覃雪女士。
　　“我想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应该就意识到了这个想法没有可能性，”萧亚继续找着他的档案。
　　苏翎撇撇嘴，“照常理来说的确不可能，就她往常的作风与态度来说，申予嫣女士是个极致的完美主义者，她是不可能和她丈夫之外的男人搞出这么个崽。”苏翎的咸猪手戳了戳申南洋娃娃一样苍白的小脸。
　　萧医生咳了两声，“确实，自从基地和梵山闹翻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包括虽然基地和联盟实际上水火不容，但明面上每年还是会有十多场大小的学术交流会。但申家就不一样了，断交就是断交，申予嫣是毫不掩饰她不想和基地有任何形式上的联系。要让她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基地的圣普利兹林顿大学可能性很小吧。”
　　苏翎沉思片刻，“但亚亚，反着说还是说得通，假如他真是申家的私生子，并且……”
　　苏翎生生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因为申南天蓝色的眼睛带着一丝茫然略过白色的天花板看向正在推测他身世之谜点的二人。
　　萧医生反应极快，抬手轻轻摸了摸申南的额头，“没有发烧，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温柔好听，像在和幼儿园的小朋友说话。
　　申南很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回头就看见苏上校带着他那招牌的微笑，好像生怕他看不清似的把一张纸举到他面前，“既然没什么事，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不交请假条。”
　　萧亚无语的转过头，苏翎这人在训人的时候很会一招，即在己方因为某些事情底气不足的时候，要率先抢占道德制高点，制造十足的威压。
　　“对不起，我真的忘了，”申南如初染秋霜的唇轻启，“不过，教官”
　　“你翻我的包真的好吗?”
　　萧亚背对二人笑了一下，这孩子也是个高手，先承认自己的错误，接着开始逮对方的错处。
　　苏翎心下吐槽了无数句，“忘了”这种劣质借口真的是可以编来糊弄人的吗，他脸皮厚，面不改色地继续道，“申南同学你知道你是在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如果我们没有找到你的请假条，后果可能会更严重。”
　　“我知道，教官，”申南神色冰冷的缓缓道，“但不会有人宁愿自己晒着太阳站几个小时的军姿故意不交假条的，对吧。”
　　苏翎微眯起乌黑的眸子打量着他那坦然的表情，暗暗腹诽道，怎么办，说得太有道理了，他差点就信了。但没有关系苏翎深谙一句话叫做风水轮流转，他深吸一口气，“好的，申南同学如果你没有什么身体的不舒服，我们要回去继续军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