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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醉语 ...

  •   我大半夜睡不着觉,扒在露台的栏杆上恶狠狠地灌酒。

      我和大家一路都走到了这里,聊天啊战斗啊也没什么差错的地方,可我还是忍不住想……我没有向DIO复仇的理由,除非郁郁寡欢地把出生的原罪归咎于他;在一众受正义和友情驱使的伙伴中,只在乎胜算和存活的我像误入的外星人一样,小心翼翼地伪装自己,却还是不在枕头下放把武器就惶惶难以入眠。

      我又想吐了,但我只是用力地咬住了鸡尾/酒的吸管。

      没有人提起我对猩猩疯狂射擊的事。花京院和承太郎明显反应更大些,也是,日本对槍的管理很严格;看起来热武器经验更丰富的乔瑟夫先生也只是叮嘱了我几句小心走火这样的话,并没有问我那是从哪儿搞来的,就像他没过问我的过去一样。至于阿布德尔……

      我听说阿布德尔出生在戰//爭中。

      我控制不住脑子胡乱联想,痛苦得我想念起烟草的镇静作用,可我又实在讨厌嘴里有散不去烟味。于是我的思绪继续一边榨干脑浆一边不合我意地飘远……

      ……远在开罗的那间占卜小屋,二楼的书架旁,摆着只属于阿布德尔的相片。

      所有相片中,年长的男人只与年纪轻轻、还只是个孩子的阿布德尔同框过。在居中最大的那幅中,他穿着迷彩服、昭然是军人的打扮,却眼神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后背;穿着巴布什鞋的女性有黑珍珠般的皮肤,头发系了班图结,和如今阿布德尔的发式同出一辙。

      而五官完全就是阿布德尔的男孩,一手牵着母亲,一手抱着足球,小辫子垂在肩上,向镜头咧嘴时露出了还没换完的牙。他居然还有这么年轻这么活泼的时候……有点难以想象,我失礼地想。

      那恐怕就是全家福。出现更年长的阿布德尔的照片中,就再不见他父亲的身影了,他母亲也换上刺绣和符号更多的吉拉巴,戴上刻有安卡符号的项链……也许阿布德尔占卜的手艺真是继承来的呢。

      我那时的观察可不是为了窥探这些私事……可这些东西此刻却止不住地往我脑子里面涌。

      我越想越觉得离一夜酣甜的睡梦遥远,愤恨地一把抓过酒瓶,敲响了某个人的房门。

      高大的法国人几乎在我最后一声叩响前就打开了门,有些惊讶看到我出现在他门口。他也没睡,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知道的。

      “我带了龙舌兰和热红酒,”我双手抱起酒瓶,挂上我真诚版本的微笑,“能让我进去吗?”

      和水果、香料一起煮出来的葡萄酒惊人地容易入口。波鲁那雷夫仰脖豪饮,又悠悠开口:“所以——”

      “……所以?”我挑眉,随手摇晃着杯子,看酒液浮动成石榴色的光影。

      他笑得有点傻乎乎的:“……你真有个穿开胸装、头发像面包卷的哥哥?”

      他的表情有种莫名的无辜、很宽和,眼里自然而然萌发着容易亲近的笑意,好像在说“就算是骗我的也没关系哦”。

      我真没料到他会问这么个问题,一时间呆愣愣地眨眨眼睛,反应过来就噗嗤笑了出来,伸出四根手指:

      “真有。我有足足四个兄弟。”

      四个?他夸张地把嘴张成O形,一边挤眉弄眼一边打趣说,你们家分披萨时场面肯定很激烈。

      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摇了摇头,告诉他我们在快成年之前都不知道彼此存在。“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我补了一句,端起杯子,句尾浸在红酒里,随酒液一起滑下喉咙。

      哦,他那浅到看不太到的眉毛低下去了一点。抱歉,他说,看来和兄弟姐妹从小分离是被他划进伤心事的。

      我试图用挑起的双眉表示“没关系”,我们见面之后几乎天天都泡在一起,也算是弥补童年的遗憾了。

      虽然是因为某个神父的安排,我在心里吐槽。

      所以我和他讲,和我年纪相仿的那个,特别喜欢穿带斑点的衣服。对,不是波点,是斑点,还是连体衣。我说他看上去像会说话的奶牛,或者斑点狗电影里的库伊拉,他反倒埋怨说我真是没品味。

      还“品味”,他也就这点和凡赛斯达成一致了。我想起他的开胸奶牛装,不平地哼了一声。我的手足兄弟里哪有穿衣不超越人类审美的。

      “他是个容易紧张、慌乱的人。”我从杯子里抿了一口,怀念地说。

      虽说我也是在他慌里慌张地找毛巾擦汗、大喊“完蛋,我快不行了!”的时候负责捧住他的脑袋、对他说:“没事的,里奇艾尔,没事。来,深呼吸,我不是还在这儿嘛。”的那个人。

      “你哥哥会担心吗?”

      里奇艾尔,容易惊慌、容易流汗的里奇艾尔。我第一次叫他「哥哥」时,他的表情活像吃了蜜蜂似的。我气得用胳膊肘捅他腰,他倒吸凉气嘶着说别打、别打,白蛇揍的伤口还没好。

      如果我们一起长大,我会成为很喜欢逗他玩的妹妹,在上幼儿园的路上拿跳盒拳套吓他。但他要是真被吓到哇哇大哭,我反而会急得认错安慰他,然后两个人和好再拉着手上学去。

      可惜我们从未有过机会,也再不会有机会。

      “我不——”我用嘴吸进一口僵硬的空气,颤抖地吐出,不知所措地下意识微笑,“我不知道。也许他不会想见我了。”

      “怎么会?”

      “我们大吵了一架。在我离开之前,”我从杯子里啜饮着肉桂味的酒水,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流到我弯起的嘴角,“我告诉他我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了。然后我摔门出去,从此再没见过他。”

      回忆带来喉咙底部肿块般的苦意,但波鲁那雷夫攥住了我的手。两只宽厚温暖的手合在我冷得异常的手上,我蜷起手指,也许我应该回握。

      我只是笑,我只是在笑,但也可能哭了:“我应该道歉的,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摇头,才发现嗓子沙哑了:“现在什么都晚了,我再也没办法告诉他我想他,我再也没办法告诉他我爱他,我不知道怎么补救了,没法弥补了,我、我……”

      我几乎是胡言乱语了,但我只觉得呼吸怎么会变得这么困难、这么断断续续呢?波鲁那雷夫看着我,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我愣愣地意识到他在安慰我,但我停不下唇齿间吐出的话语:

      “我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我走在街上,再遇到他……”

      “他会连认都认不出我……”

      我想象那个画面,穿着黑白连体衣的紫发男人向我投来陌生的警惕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他再不会拥有我们曾共有的回忆了。光是想象就刺痛不已。

      这真是个荒唐的笑话,可我笑不出来,因为我忙着不让泪水掉到杯子里。

      简·皮埃尔·波鲁那雷夫,他的眼睛很蓝,深得惊人,像一片悲伤的海洋,在昏暗的灯下散发出古旧的灰色。

      “听我说,小姐,听我说,”他尝试让我的的呼吸平静下来,他的手贴在我脸颊两侧,抹着我眼角的泪痕,我像只鹿无助地看着他。

      “明天早上,我们就去找个电话亭,我陪你去。你把这些话都说给你哥哥听,说你想他,说你爱他。如果他还是生气,如果他对你发脾气,就换我和他讲,好吗?别害怕,别害怕,还来得及,没事的。”

      悲伤的海洋从中撕裂,摩西分海般,露出一角希望的岛屿。他呼吸的节奏急促,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他反倒一幅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船轻轻地摇摆,像温柔的曲调中摇篮的摆动。

      波鲁那雷夫抱住我,他上臂鼓起的肌肉接触到我的皮肤,我没有放松、紧绷着却回抱了他。他的下巴搁在我的头顶,法国男人的近乎喃喃自语的声音传来:“没事的,一切都还不算晚,没事的……”

      他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自己?我不知道。波鲁那雷夫臂膀宽阔,可以把我整个笼起来,但他却一点没用力,好像我可以轻松脱离这个怀抱,只是我不想。

      也许有那么一个平行时空,我会破涕为笑,告诉他我的时空是错序的,我那位哥哥现在估计还没出生。我不可能和他打电话和好,我再也挽回不了,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但我扬起头看他时,他紧闭的双眼在某一刻无焦地凝视远方时,我分明看到的是另一场真正无法挽回的结局上增添的希望。像玻璃一样的、剔透的、美丽的希望,在这个人眼中闪烁,我无法忍心打破它。

      所以我什么都没说。我点头,闭上眼,把脸埋进他颈窝,像我小时候梦想的那样搂着一个拥抱我的人,在温暖的黑暗中逃避现实。

      我们没有喝多少酒。我们只是紧紧相拥,昏暗的房间里没有旖旎的气氛,只有彼此的安慰。

      我太累了,也许是哭累了。不知何时沉沉睡去,然后,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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