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卿娇》卿九拾酒

5、退婚

　　翌日，国公府门前，左谏议大夫之子方逸随着四位仆从等候多时，身后是大大小小四箱绑着红绸的木箱。

　　半月前方逸来提亲后不久，就收到沈家大姑娘故去的消息，只觉惋惜。

　　虽说国公府嫡女体弱多病，恶名缠身，但好歹样身份高贵，日后对他的仕途能有所帮助。

　　沈婧娇朦胧听到曲清在唤她，翻了身，敞开眼皮不禁问，“什么时辰了？”

　　曲清打开杉木卷云纹衣柜，翻找出几件当下时令最为鲜艳的锦袍，“姑娘快起来，今日方公子上门提亲，如今已在门外候着了。”

　　沈婧娇这才从床上迅速起身，睡意全无。看着曲清拿出芜粉色海棠纹长袍，深叹口气，最终还是换了她喜欢的雅青色妆花缎。

　　前院，梨木镌花椅上忠毅侯独女林若奕端坐得正。

　　知非之年的年纪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痕迹，几缕泛白的发丝被福寿簪松松簪着，皮肤依旧白皙透着光泽，保持着大家闺秀的气质。

　　林若奕作为忠毅侯独女，自小受母仪之德，生下三儿一女，分家后常年居住在福泽寺。分家后的沈家秉持着各过各的原则，多年来几乎没有联系。

　　其身侧是沈婧娇的大伯沈最，后头是披着梅泥色斗篷的其女沈枝，沈枝身侧站着位清瘦的少男，瞧着年纪不大。

　　再旁边便是三叔沈白禹，就差婶婶沈星崖未到。

　　沈沐这是铁了心要她成了这桩婚事。

　　林若奕招了招手示意沈婧娇再上前些，满脸慈祥地笑着，“孩子受苦了，事情原委我已知晓。只是此乃家事，将江氏遣到望归村难免落人口舌，有损我们国公府门面。如今方逸这孩子祖母瞧着不错，年纪轻轻颇有文采，算是一桩美事。”

　　林亦若前头的话尽可能让沈婧娇凑近些耳语告知，直到后头才大声了些。

　　沈婧娇哪里不知道祖母的心思，无非是怪她不懂事将家丑宣扬了出去，眼下又正好有一桩谈好的婚事能将这丑事压下。

　　“婧娇多谢祖母美意，只是......”

　　余下的话她还没说，就听几位衣着华贵的妇女穿过眠风亭有说有笑地走来，都是些在朝中有职位家的夫人。

　　尚书侍郎夫人江氏，礼部侍郎夫人轲氏，上轻车都尉夫人苏氏。打眼望去，都是沈沐的闺中好友携带着母亲前来。

　　沈沐站在林若亦身旁，温柔无害的眼神里只有沈婧娇看出其中藏着一把把利刃。

　　为首的轲氏在见到沈婧娇时微愣，笑容凝固住了一刻，这也不像外头传的那般丑陋啊。随后想起此行来的目的，道：“林老夫人，正巧路过听闻婧娇与方公子的喜事我们不请自来，别见怪。”

　　其女陈清婉附声：“是啊，早就听沐姐姐说婧娇姐姐寻了个如意郎君，今日也来凑个热闹瞧上一瞧。”

　　林若奕大度，坦然一笑，抬手示意下人：“来人，赐座。”沈婧娇乖张听话她是知道的，这场婚事也一定不会拒绝，如此想来林若亦嘴角连带着眼角的纹路扬起弧度。

　　几位夫人落座后，一双双眼睛盯着沈婧娇，好似她是有什么把戏在身，而这些人专门来看她表演。

　　沈婧娇平缓地扫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视线最后落到了林若奕身上。

　　祖母心怀沈家，当年分家也是第一个不同意，却一心只求沈家男儿有出息，丝毫不将女子放在眼里。沈沐倒是有野心，可只想攀权附贵，旁的更是不用说，都是趁此机会想来看场热闹罢了。

　　沈婧娇转身，认真的朝方逸问：“方公子，你瞧我如何？”

　　“沈姑娘自是一顶一得好。”方逸含笑的话里中气十足，一句话草草带过，他除了沈婧娇的样貌外根本不知别的。

　　沈婧娇双手叠于胸前拂了拂身，“多谢方公子谬赞，只是公子说不出我哪里好，怎样好。亦不知我喜欢什么吃食，什么颜色，什么衣裳，用的什么胭脂。”

　　林若奕有些不解，“这是何意？你与方公子没有接触人家又怎会知晓？”

　　这句话正巧打在沈婧娇的心上，继而道：“祖母也说我与方公子都无甚接触，怎么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婧娇更希望能寻得自己心悦之人。”

　　沈婧娇说了一通，方逸却只听到了最后一句，顿然眉目紧锁，“半月前不是已然商量好了？”

　　沈婧娇将当日所发生的又说一遍，补充了句：“当时怕是二姨娘觉得不错，既如此方公子可问问沈妹妹的意思。”

　　方逸有些愤懑，本以为这场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如今孤身前来却被沈家当球一样踢。

　　沈沐告诉他沈婧娇没主见，不过是个哪里都弱的小女郎，娶回家算是捡到个大便宜，如今却让他当众丢脸。

　　沈沐听事情惹到自己身上，双手挽上林若奕的手臂，眼角下垂，仿佛随时能滴下泪珠，“祖母，沐儿还小还想在身边多陪陪祖母。若是姐姐实在不愿......”

　　沈沐头更低了些，“沐儿一切都听祖母安排。”

　　沈枝从另一边绕过父亲，搀起可怜蹲在祖母旁的沈沐道：“二妹年纪还小，婚事还不着急。”

　　方逸看着满屋子人唱戏，自己如同小丑般谁都不要，厉声质问：“这么说你是看不上我？”

　　“倒也不必说得如此直白。”沈婧娇直言。

　　林若奕有些难堪，觉得沈婧娇有失大家风范，没想到沈婧娇今日一反常态，声音尖锐道：“不可无理。这桩婚事已是商量好了的，再怎么说你当日也是亲口承认的，哪有作废的道理。”

　　林若奕不希望沈婧娇嫁得太好，以免居高自傲，又不会引得圣上猜忌又能平息风波。又不能嫁得太低让人家低看了沈家。

　　“祖母，当日我说的是方公子人不错，可从未说过要嫁。”

　　沈沐在一旁开口，“姐姐都说方公子人不错为何不嫁。”

　　沈婧娇紧接着：“那二妹也说过方公子不错，二妹如何不嫁？”

　　沈沐一时被说的语塞，气愤地不敢再插嘴以免惹火上身。仍旧是那副欲蔫的姿态依附在祖母身旁，方逸样貌平平，家世平平，前途更是平平，哪里入的了她的眼。

　　底下的夫人热闹看得足，不免插话，轲氏道：“看来沈姑娘眼光还真是高，那请问沈姑娘想嫁何人呢？”

　　“心悦之人。”沈婧娇四个字说得清朗爽快，眼神深邃有力，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

　　在场的不免嗤笑，连同沈家人都下意识捂嘴嘲笑，只有林若奕撇起嘴角觉得有些丢人。

　　当年沈家分家还因一事。

　　在沈婧娇的及笄礼上大伯沈最想将她嫁给好友的儿子常知研，先不说沈楚一舍不得，沈婧娇也不愿，只说想找个心悦之人。最后闹的不好收场，直到分家后才慢慢平息。

　　坐在一旁的江氏手帕掩了掩嘴角，又有些扭捏垂眸开口，“沈姑娘莫怪，也许你还不知你在汴京的名声。自古婚姻父母之命，你又何必让老夫人为难。”

　　沈婧娇转而改为正对着这位江氏：“请问是让江夫人为难了吗？”。

　　“你......”江氏笑意的脸被噎住，只觉得外头的传言还不够狠，应再加个嚣张跋扈。

　　方逸再也站不住脚，怎么说自己也是学识渊博的公子，哪能受这般屈辱，愤然指着沈婧娇，怒目圆睁，“你们沈家就是这般欺负人的，我倒是要看看声名狼藉的沈大小姐能嫁给哪个心悦之人。”

　　说完，便带着侍从和他的四个红绸木箱穿过眠风亭离去。

　　沈婧娇回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下暗自想：“还没我搬去肃王府的丹青画多。”

　　国公府门前的长檐车内，一只玉手撩开车帘，谢司衍神色淡漠地看着从里头出来的人。

　　几位夫人见人都走了，觉得没意思也便纷纷离开了。

　　只是屋内，一场闹剧仍在继续。

　　方才沉默了许久的大伯沈最咧着嘴，得意道：“当初让你嫁营膳清使司之子你偏不愿，也说什么要嫁心悦之人，如今看看竟是无人可嫁了罢。”

　　沈最用手指了指立在身旁那位清瘦的少男，“如今知研已经是十六卫中郎将，我们家沈枝同知研琴瑟和鸣，也有你的功劳。”

　　沈枝见状从沈沐身侧跑回那少男身边，贴心地挽上手臂，仰起尖翘的下班，满脸的傲娇。

　　沈婧娇扫过二人故作腻歪的模样，不以为然，“大伯是希望我说什么？说我后悔当初的坚定？还是大伯定要让我嫁个无才无德没有后路的夫君？”

　　沈最见心思被拆穿，一种心虚涌上心头，“这是哪里话，大伯还能害你不成。”

　　若是还未分家，沈最便是家中嫡长子，混的却是最差的。林若亦没少说他，以至于多年来，沈最对沈楚一的恨意最深。

　　沈婧娇继续在沈最心窝上戳，“大伯要想混出个好名声来，绝不是靠女儿嫁得个好夫婿。嫁的再好，大伯自己也不过是个邢台决议郎。”

　　沈婧娇不满昔日大伯对父亲的所作所为，父亲为将，大伯向文，在府里没少喧闹过父亲的不是。

　　沈婧娇又改为朝沈沐走得近些，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满堂人听得清楚，“二妹，今日各家夫人是怎么来的，你应当心里有数。”

　　各府离国公府的路途并不近，一连还来了三位。林若亦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被这么一提点怎会不知。

　　沈沐冷冷笑着道：“姐姐自己不愿嫁，可别赖各位夫人来看热闹。营膳清使司你看不上，左谏议大夫之子你也看不上，姐姐喜欢什么样的，二妹瞧身边有没有合适的。”

　　林若奕从一开始还算欢喜的神情此刻愤懑沉默，想借婚事让外头咂舌闭上，结果让流言更甚了。

　　林若亦起身，慈祥的脸瞬间面色可怖，脸上松垮的肉因愤怒跟着抖动，“一个个不让人省心，女子嫁人乃是本分，从夫更是理所应当。太让人失望了，家法十鞭和祠堂罚跪十日抄经书一月，自己选罢。”

　　“至于沈沐，不是什么大事日后不可再犯。闭门思过三日。”林若亦还是更偏向沈沐的。

　　沈沐皱着眉看沈婧娇，垂眸盯着地面，柔声应下。

　　抄经书一月，她还需知道这一月里父亲阿兄是否会有变故，不能被牢牢困府中。若是还是同前世一样，至少还能想办法破解。

　　沈婧娇垂眸，自嘲一声，没想到重来一世竟还要受鞭打，冷冷道：“十长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