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山海的星星》烟水袅袅

10、第 10 章

　　就算再怎么追求一个合理化解释，也无法忽略内心深处那不安的萌芽。
　　真的反过来想想，他们两个人频繁接触，是程芮一个人的错吗？

　　自从那天在诊所跟她见过面，他难道没有在暗中留意过她吗？
　　他是没有揣测过她的想法，还是没有把她写的字条藏在书里？

　　他如此对她恶言相向，究竟是害怕她，还是害怕自己？

　　秦许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向着无法逆转的方向变化了。
　　那是他一直害怕的，又隐隐渴望的。

　　就是那个东西，让他不敢面对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可就是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却让他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为她驱使。

　　他可以不跟着她走的，不是吗？

　　秦许突然觉得十分沉重，他停下脚步转身靠在墙上，无意识地看向远处重重掩映的高楼。
　　S市的夜晚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城市里迷幻的光影和喧闹的声响，具象了灯红酒绿和芸芸众生这两个词汇。

　　或许每个人这一生，注定就是要犯某些错误的，注定就是要承受某些痛苦的。
　　当命运到来的时候，任何的挣扎都是无望的。

　　秦许看着远处高楼模糊的尖顶，想起程芮在诊所里狂乱的那一声哭喊。
　　其实那次对他而言是非常意外的。

　　以前他总是觉得，像她这样的好学生都是幸福快乐的。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作为好学生的她，也有这么痛苦的时候。

　　痛苦，这个一直缠绕着秦许的词，如今也缠绕到了另外一个人身上。
　　秦许望着远处隐隐可见的大楼楼顶，脑海里却突然想象出一个十分恐怖的画面。

　　不会吧……

　　老赵的声音却在耳边越来越响：“你知道重度焦虑的人会自杀吗？”

　　秦许满身的酒气转瞬就散尽了。
　　他无法抑制地恐慌起来，想也没想就向着来路狂奔而去。

　　很多年前，这栋大楼还没有被世人遗忘时，程芮曾跟着程建来过这个天台。
　　那时程芮年纪还很小，程建让她骑在他的肩膀上，在冬日的晚上在这里看过烟花。

　　程建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他给程芮留下过很多美好的回忆。
　　后来他走了，那些回忆就都蒙上了灰。程芮有时回想起过去，会觉得跟他一起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那是另一个叫程芮的小女孩，那个程芮有着美好的家庭，有着快乐的童年，有着自由的灵魂。
　　她一定不是现在的这个程芮，不是这个被逼到角落里，无处可去的自己。

　　程芮在天台边缘附近坐下，把书包放在自己的身旁，解开束缚头发的皮筋，让夜风尽情穿越自己的身体。
　　从这个角度，她可以看见远处高楼大厦里的点点明光，也能看到近处小楼平房里的万家灯火，她能看到跟秦许一起走过的那条街上的车流，也能看到无人经过的小巷里蹿过一只干瘦的猫。

　　其实程芮的脑子根本是空白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只是恰好想起了这里，就让秦许帮了个忙。
　　可来到这里后，她就有些不太想走了。这里的空旷和安静，让她有一种将要溺死之人得以喘息的自由。

　　程芮知道她不会一直停在这里，可她越是想催促自己离开，她就越不想离开这里。
　　于是她就越坐越久，越坐越沉，直到沉得自己都快要睡过去。

　　程芮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她以为是幻听并没有回头，谁知下一秒就被人从侧面推倒。
　　程芮反应不及，后背猛地撞在地上，一个人顺势伏在她身上，伸手大力扯掉了她的耳机。

　　接着她就听到秦许近乎暴怒的声音：“程芮，你他妈聋了啊？”

　　程芮被他吓了一跳，困意一下就飘入九天了，她震惊地躺在地上，仰面看着秦许说不出话。

　　两人就在这半明半暗的环境中静静对视了一会儿。
　　有某种奇异的感觉因为这个姿势被勾引了出来，程芮感觉到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腕一阵酥麻。

　　夜空中还能看到几盏格外明亮的星星。

　　还是秦许率先回过神来，撤开身子坐在了她旁边。
　　程芮多躺了几秒才爬起来，感觉到后背一阵酸疼，她轻轻地咝了一声。

　　秦许看起来有点阴沉，程芮爬起来才问了他一句：“你怎么又回来了？”
　　秦许瞟了她一眼：“我看你脑子不正常。”

　　程芮立刻就明白过来：“你以为我要跳楼啊？”
　　秦许冷哼了一声。

　　程芮拍了拍自己的手臂，面对着他坐下：“我为什么要跳楼啊？”
　　秦许又看了她一眼，翻了翻眼皮：“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又不是要上楼顶那个。”

　　程芮轻笑了一下：“我没想跳楼，我只是想透透气。”
　　秦许说：“大街上哪不能透气？”

　　程芮低沉地说：“可是我只想来这里。”

　　秦许没有回答她，他扫了一眼天台四周，没觉得这里有什么特别的。
　　除了地上横竖的铁管道，没有灯，也没有栏杆，实在是太危险了。

　　秦许可不想成为给程芮开天台大门的间接凶手，见她没事就站起身说：“走吧。”

　　程芮却固执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走。”
　　她背对着秦许转过身去，双臂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她的任性又一次超出了秦许的认知。

　　“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啊？”
　　“我就想坐在这。”

　　“这有什么好看的呀？”
　　“这里就是好看。”

　　“你……”
　　秦许败下阵来，她根本没有跟他讲道理的打算。

　　这还是那个学校里那个冷静沉稳的程芮吗？

　　秦许扶额。
　　不能放着这么一个不稳定的人待在天台，秦许只好再次坐下来陪她。

　　程芮看他坐下就转过头来：“你干嘛又坐下来？”
　　秦许说：“我就想坐在这。”

　　程芮说：“你走吧，我不要你陪。”
　　秦许说：“谁要陪你了，别会错意了。”

　　程芮就不再说话了。

　　夜风在两个人之间流淌，时光静静地从天边划过。
　　远处传来不知什么人家的叫喊声，听起来遥远而朦胧。

　　又过了一会，街上的车流声越来越弱，周围嘈杂的人声也越来越小。
　　秦许在黑暗中估计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快要十点了吧。

　　秦许在黑暗中的感官渐渐变得敏锐起来，某一时刻风声弱了下去，他突然发现程芮脸上有泪痕。
　　一种说不清的彷徨就攫住了他的心。

　　程芮突然问他：“你说，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能轻松一点？”
　　秦许听她这么问，就知道自己来对了。
　　他用若无其事的口气回答她，像大人批评小孩一样：“别胡说了。”

　　程芮却转过头来问他：“你也经常挨打啊，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吗？”
　　秦许摇了摇头：“没想过。”

　　程芮又接着问：“那你平时都在想什么啊？”
　　秦许被她问住了，愣了一下他回答：“不知道，什么都没想。”
　　话是这么说，但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想呢。

　　秦许平时也想很多事情，但大都是些生活琐事，跟秦兵的矛盾，跟许兰的矛盾，学校里的同学关系，他自己的游戏账号……有时他也会想一想未来的事情，但是每次想的时候都觉得太过遥远，觉得未来一片迷茫不可捉摸，然后他就会陷入到一种未知的恐慌之中，这时他就不会让自己再想了。

　　要是按学校老师们的话来解释的话，秦许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
　　因为他不好好读书，不读书的人没有未来。

　　程芮却是一个有未来的人，她学习成绩优异，以后是就读重点大学，入职知名企业，走上人生巅峰的剧本。

　　秦许突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就像傻逼一样。

　　他是谁啊？在这替程芮操闲心。

　　秦许觉得自己傻透了。

　　然后他就叹了一口气，抽出一根烟点着抽了起来。

　　那一点红色的火光就像他蠢蠢欲动的心，在一片弥散的黑暗里忽明忽暗。
　　人跟人的相遇有时就是这么好笑，看似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实际却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秦许想起自己第一次抽烟，还是看到秦兵抽他才抽的。
　　结果被秦兵发现后就挨了一顿揍，这件事秦许到现在还觉得好笑，他是怎么做到自己不占理还敢教训别人的呢？

　　程芮突然伸过手来，把秦许手里的烟抢了过去。
　　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学着他的样子抽了一口，吐烟的时候那仰头潇洒的一呼，好像色戒里的王佳芝一样优雅。

　　秦许惊呆了：“卧草，你第一次抽烟啊？”
　　程芮点点头：“是啊。”

　　秦许摇着头笑了起来：“你这姿势，比我还标准。”
　　程芮也笑了起来：“是吗？”她看着指尖的明光说，“那是因为我会演。”
　　对着秦许，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秦许很高兴她没有再抽第二口，两臂搭在腿上问她：“演什么？”
　　程芮说：“演戏啊。”

　　她转头看着秦许说，“其实我不是个好学生，我只是个好演员。我会演别人想象中的那个人，我可以演得特别好。”
　　她又晃了晃手里的烟说：“就像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