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校队选拔（三） ...
-
太阳坠落。
暮色西沉的粼粼光影，掠过一号馆西面的透明玻璃，将木质地板镀上一格一格的橙金色。
何教练就站在那圈绮丽的光晕里，放纵般地任由它们爬上不再年轻的脊背，隐匿在深浅不一的皱纹里。
隔着厚厚的时间，一字一顿，念出他的名字。
就像高中时，江淹扔下球，为了掩饰局促和紧张拙劣地撩起衣服擦汗，抬起眼皮不着痕迹地偷瞄那个昔日荣耀加身的顶级后卫。
就像上一世被剥夺梦想，他背过身低下头，灯光让他无所遁形，任由泪水肆虐铺满整张不甘的脸，聚集成水滴掉落在地上，他粗糙的手捏住少年肩膀。
人群散去，他孤身一人看着地板上刷不掉的污垢坐了很久，没人知道，他的衣角也是湿的。
最终名单里，他们组除了壮汉全部入选。
小个子一眨不眨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极力压制住想问教练是不是念错人的念头。胸膛起伏着，默默的将目光移向旁边，眼中似乎有水花闪耀。
何教练负手而立，鼻子上架着一副近视镜，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欢迎加入青川大学男子篮球队！”
“这里是天堂也是地狱，能让你们一飞冲天鲤鱼跃龙门，也能让你们摔得稀碎烂在泥土里。球队除了一段勉强算得上可以的历史外，什么都给不了你。”
“荣誉，要靠你们自己亲手去争取！”
他晃了晃手里的画轴，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众人摇摇头。
锐利的目光扫过面前一张张迷茫而稚嫩的脸庞，继而作出你们知道就有鬼了的表情，“明年大学生篮球联赛的海报，本教练亲自找人做的，盗版。”
诙谐幽默的语气引人发笑，却没人敢笑，在场没人不知道这个比赛意味着什么。
“这是目标，却不是目的地。你们虽然进了球队，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上场机会。努力吧，最好的方式就是让我看到你。”
他分出两根手指，在眼前比划了两下，又指向在场所有人，“只看到你。”
何教练目光如炬，话语莫名带着股狠劲，像是一把开刃的刀在心脏处反复磋磨，江淹抬头，发现他恰好也在看着他。
海报最终被周禾挂到门口最显眼的墙上，一进门就能看到，它像一个警示器，陪伴了江淹很长一段时间。
走出球馆时外面依旧有点热。
季晨和许文豪非常兴奋，一会提议去撸串，一会提议去喝酒，一刻也不消停。
江淹耳郭攒动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回过头，小个子站在晚霞里挫着衣角，有些扭捏走到江淹跟前。
“我知道，今天没有你我肯定进不了球队，我个子矮，早就习惯了被放弃。”
“但你没有。”
“……什么？”
“但你没有放弃篮球。”
江淹把背包带往上提了提，就在两人挥手告别，江淹转身离开时，小个子再次叫住了他。
“怎么了？”
江淹笑着问，头顶柳条枝叶摇曳，撩拨着江淹的发丝，他觉得痒，向旁边移了一步。
小个子以为他要过来，赶忙说:“没事儿！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我叫于晓辉！”
……
梧桐枝叶蜿蜒向它所能到达的最远的地方，覆盖了整座青川大，他们雀跃的搭着肩膀在余晖里走过。
江淹想着刚刚于晓辉慌乱跑开的背影，有点好笑。
准确来说是误打误撞吧，江淹上一世并不认识他，也从未跟他做过队友，这样的结果，让他觉得诧异，也让他心情大好。
一切都在变化，一切都能改变。
江淹举起手机，视频里三个帅哥并肩走在路上，笑容灿烂的像朵盛放的雏菊，光线也恰到好处。简单剪辑下，点击发布。
昨天第一条视频就有一万点赞，粉丝也涨了不少，下面评论全是夸夸，让他多发体育生日常，网友爱看。
就在他神游天外时，一辆极其拉风的跑车停在路边。
季晨许文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看向江淹。
驾驶座上的男生头发染着这年头最流行的亚麻灰，他摘下墨镜，露出招牌式桃花眼，眉目间是明显的愠色。
“负心汉！我等了你一个多小时，围着青川跑了三圈，你却在这左拥右抱逍遥快活！”
我看你怎么解释。
顾乘风离老远就见着江淹举着手机和人拍视频，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越想越气，表情也就愈加不高兴。
想他堂堂顾家大少爷都是让别人等，没谁有那么大面子让他等，只有江淹是那个例外。
“你怎么来了？”江淹抿了一下嘴唇，迟疑地看向发小，“美国学校不是早都开学了。”
顾乘风小脸一绷鼻孔往外冒气，还敢问他为什么来，“除了打球你能不能抽时间看看微信，一周前就约好今天给我践行，你别不是又要放我鸽子吧！”
“话说我长得有那么可怕吗，找人问路话没说完人就跑了。”
约好那也是穿来之前的事，他哪能记得，但看顾乘风气得找不着北，又晒的脸红脖子粗的惨样，说什么都得去，不然他非把青川大掀翻不可。
顾乘风喜欢热闹喧嚣，一到周末全桐城大小酒吧都有他纵情狂欢的身影，每次喝得大醉，他总会眯着一双桃花眼问江淹“春天是什么味道？”
江淹不知道，但他还是说“或许是咸的。”
顾乘风捂着嘴巴笑，笑够了摇摇头。江淹反问他，他总是望着高高的穹幕笑而不语，露出藏在细密睫毛下的半角阴天。
在他盛情邀请下，江淹宿舍无一幸免，本来小董可以躲过一劫，等他换好干净衣服，季晨许文豪已经架着小董下楼去了。不知怎的，顾乘风见了小董反倒先赌气似的哼了一声，吓得小董躲到江淹身后。
路边风景潮水般向后退去，江淹靠着车窗，借着带起的风揉潮湿未干的头发，另只手接起电话，罗文慧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问他回不回家。
他顺势按揉太阳穴，稀微痛感穿进大脑皮层，想起，从前的江淹每周都会回家住一天。
“今天有事，不回去了。”
对面的停顿了一片刻，问他：“什么事啊？不能跟妈妈说说吗？”
明显的打探，让江淹浑身不适，随便说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倒是今天东崎焱来过了。”
江淹忽地坐直身体，提高音量：“他来干什么？”
“说是你答应的，把你攒的那些球星卡啊什么的都拿走了，我跟你爸也不好拦，本来想着一会你也就回来了。”
“我记得那些不是锁在保险柜里吗？”
后面什么也没听见，就记得最后一句：他把你的保险柜搬走了。
开车的顾乘风察觉到不对劲，问他怎么回事，他冷着一张清隽的脸，摇摇头说没事，强忍下心绪起伏跌宕。
保险柜里的东西是他拼命攒下的江山，就算不拿走日后也会被扬进水里，他不心疼。他气的是东崎焱过于了解他，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肆无忌惮又嚣张地戳他软肋。
车子在门口停下，顾乘风将钥匙甩给门童，轻车熟路往里走。
索菲亚是桐城最大的娱乐场所，本名不叫这个，因为顾乘风总去，江淹有回记错名叫成索菲亚，不知怎么风靡起来。
一行人刚迈进大厅，身穿黑色制服没头发的中年男人即刻迎上来。
领头两人长相俊秀身材挺拔欣长，眉目从内往外透着雍容华贵，不是他的财主还能是谁。
“江少，顾少！”
“张经理，我朋友他们到了吗？”
领班眼睛骨碌碌转，在这几年不是白干的，各家公子什么喜好都门清，“来了来了，都按您平常喜好来的，伺候的好着呢！”
顾乘风满意地拍拍他肩膀，肥肉颤悠悠的动。
“你还叫了谁？”
顾乘风看着灯光下好友帅气得过分的一张脸，信誓旦旦：“放心，绝对没有东崎焱。”
……
在人群销声匿迹后，一道健壮的身影穿过空荡荡的球场，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
年过四十的他身体还不错，只是陈年旧伤遗留下的隐疾时常拜访，经常熬夜研究战术，使他看起来略微有些驼背。
看着这些倔强的少年疯跑在逐梦的路上，总让他不经意间回想起年轻时打球的时光，仿佛就在昨日，转眼却如繁星般遥不可及。
退役后他开始接手青川男篮，还记得当时朋友们都劝他，不打球了，也不用非得当教练，干这行，最废的就是身体。
十年如一日的辛苦付出，也未必能带出一个冠军队，输得人有很多，赢的却只有一个。
他今年42岁，打职业时拿过几次总冠军，进过国家队，任教前两年便蝉联两年大学生篮球全国总冠军，“何英雄”这个名字说出去那是响当当。
但过去的都过去了。
过去的荣光被时间风干，湖水褪去裸露出底部龟裂的河床，人们关心的只是，你下次还能赢吗？
何英雄摘下眼镜，仔细放进盒子里，揉了揉干涩的眼部周围，这时，一通电话拨了进来。
“见到那孩子了……”
“和他年轻的时候很像，简直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校队选拔（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