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投手》白陆屿

32、第三十二章

　　冬夜的月光总是冷冷的，柔柔的，像落在热咖啡里的冰块，刚洒下来就化作了朦胧的雾。

　　我眯着眼从温暖的被子里探出脑袋，下一秒又被蒋宸拽回了怀里。
　　他睡得很沉，一呼一吸之间，从喉咙深处发出轻轻的鼾声，好像小狗的呜咽。

　　我转过身，伸出手戳了戳他的鼻子，见他没有反应，手便一路往下到达嘴唇，喉结，锁骨......
　　我不由想到蒋宸方才还一副意气风发、无所不能的模样，现在却沦为我手心的“玩物”，不免恶趣味爆发起来。

　　但还没来得及把玩一番他结实的胸肌，手却被一把抓住。我抬起头，恰好对上他目光如炬的双眼。

　　或许是被我吵醒的缘故，蒋宸的眼神看起来湿漉漉的，像被月光浸泡了一整夜，但下一秒，又立刻恢复了平日里那副猎豹般的攻击性，狠狠地朝我伸出利爪。
　　他箍住我的腰，试图将两人的距离缩得更近。而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大晚上不好好睡觉，想干嘛？”

　　我将额头抵在他胸前，眨着眼睛装傻，“没干嘛啊。”

　　“没干嘛？”蒋宸笑了笑，我还没来得及在为自己的行为狡辩几句，他便将全身的重量压了过来。

　　对面的白墙上升起了一座小小的山丘，眼前，蒋宸的吻即将落下。我的脑海一闪而过的瞬间里，夹杂着无数和过去有关的记忆。

　　遥远时空里的第一次暗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亲密接触......朦胧中，许多个身影重重叠叠，最后都汇聚成了眼前这个更加真切的实体。
　　好像所有命运，都终将引领我来到这里，来到蒋宸身边。

　　是命中注定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总感觉有点欺负人。想到这里，我一下子笑出了声，将原本暧昧灼热的气氛完全破坏了。

　　蒋宸皱着眉头看向我，“你笑什么？”

　　他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既困惑又失落，像是被浇了一头水的小狗。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说：“突然觉得，好像我和你之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样。”

　　听到这句话，蒋宸原本紧缩的眉头舒展了开来，他坐回原本的位置，靠着松软的枕头望向天花板。他似乎本能地想伸出手去摸放在床头的烟，最后还是作罢。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我。

　　我转过头盯着蒋宸在黑暗中略显发红的耳框，以及他此时不太自然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害羞了一样。
　　我恶作剧一般挽住他的胳膊，把脸贴了上去，“你不觉得吗？要是我没有喜欢韩楚恒，要是那天我们没去你的酒吧，那我不是永远都不会遇上你吗？”

　　他想了想，说：“也不好说，说不定你以后离婚能找到我当代理律师。”

　　我仰起脸，“你是打离婚官司的？”

　　“不是。”蒋宸回答地斩钉截铁，“但你钱给的够多，我也可以努力一下。”

　　我假装生气般甩开他的手，还用力地拍了一下，“你还是别努力了，能不能盼我点好？”

　　蒋宸低声笑了起来，“这不是你说的吗？命中注定。”

　　“行，那我下次真离婚了就找你。”

　　“别找了，不会离婚的。”

　　“你怎么知道？”

　　蒋宸伸出手，重新将我揽入自己的怀里，“因为我不会跟你离婚。”

　　我原本以为他会说出些无厘头的话，没想到却如此正经。在意外之余，我的心漏跳了半拍，“你还想到结婚了？”

　　蒋宸突然将我的脸掰向他，假装凶狠地瞪着我，字正腔圆地念出了我的名字：“黎早！”

　　我也模仿着他的语气，“干嘛！”

　　“你是不是低情商？一般这种氛围都会这么说的好吗？”

　　“哦！原来是骗我！”

　　“不，也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

　　“喜欢一个人是本能，但是结婚是责任感。”蒋宸的手指穿过我垂落在脸颊旁的发丝，落在我的耳垂，“我是因为产生了责任感才喜欢上你，还是喜欢上你才有了责任感，这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我不解风情地问：“那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他顺着我的话回答：“先有蛋吧，应该。”

　　“那又是什么意思？”

　　“嘿嘿，你猜。”

　　蒋宸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他似乎总能在我顺着他的意思思考的同时，给我本就不太连贯的思绪来一记重锤。

　　当然，我也不会乖乖被他戏弄，便斜着眼睛嘲讽：“蒋宸，你不要老是说这种故作高深的话了！我看你就是年龄到了才想结婚的！”

　　“......”他的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无奈，却还是摸了摸我的头，垂下眼笑着，“黎早，你赢了，真的。”

　　困意和窗户上的雾气一起消散了，昏暗的房间里，安静地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目光流转之间，我看到蒋宸的瞳孔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

　　他看着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下周末酒吧的五周年派对，你想来吗？”

　　“酒吧？”我愣了一秒，才意识到他指的应该是自己开的那家，“居然都五周年了？”

　　蒋宸笑了起来，嘴角咧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是啊，我都没想到能开这么久，一开始就是打发时间的。”

　　这话说的，即便是完全没有开店经验的我都听不下去了，“你这话说的就很凡尔赛了！”

　　而他的反应依旧臭屁，“没办法，你男朋友就是这么优秀。”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从派对的邀请人员名单聊到蒋宸开店初期的艰难，再到之后发生的零零总总......后来，究竟是在哪个话题终止，我又是怎么睡着的，完全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那时候，我好像很开心，一种近乎于平静的幸福。

　　天与地都不再存在，而那时，只有我和他。

　　直到第二天下午，坐在办公室里等待下班的时候，回想起那份已经不再强烈的感受时，我依旧能品味到一股淡淡的余韵。

　　同事问：“黎早，你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买彩票中五百万了？”

　　我嘿嘿一笑：“要是中五百万，我早就辞职不干了！”

　　同事忍不住冷笑，“女人就是善变，你以前可是说就算发财了也不会辞职的，因为辞职了就不能每天见到韩工了。”

　　听到韩楚恒的名字时，像是有无数只蚂蚁爬过我的手背，我一下子挺直了后背。原来我还说过这样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很久远的回忆一般，但其实，也就是今年的事。

　　今年真的发生了好多事，但所有事里，好像都混着那个让人难以忽视的身影。
　　孽缘。

　　我没有回答同事的调侃，同事自然也心知肚明。下班后，我一边回复着蒋宸发来的消息，一边往大门口走去。

　　他说还有十分钟就能到，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我翻看着美食测评APP，一边回复：【要不吃云南菜吧，好好奇是什么味道。】

　　蒋宸没有秒回，大概是在开车。我抬起头，看到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飘起了绵绵细雨。伴随着轻柔的微风，竟有些暖意。
　　今年的冬天居然这么温柔吗？我不禁想。

　　“黎早？”就在我望着玻璃门外的景致发呆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带伞了吗？要不我送你回家？”

　　是韩楚恒，我不会忘记他的声音。转过头，只见他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表情，笔直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笑着婉拒：“不用麻烦了。”

　　韩楚恒点了点头，却没有马上离开。他与我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看着同一片天空，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想他一定是想说些什么，这种不知何时会落地的谈话令我不由得感到紧张，但却只能继续等待着。

　　好在韩楚恒并没有让我等太久，他轻咳了一声，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非常传统的客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他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事实上，十分钟之前，我还在厕所门口与他擦肩而过。
　　我只好同样客套地回答：“挺好的啊，能吃能喝。”

　　韩楚恒再次点头，使空气变得愈发浑浊。我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史莱姆箱子里，五感都被柔软的物质挤压着，逐渐昏昏沉沉。

　　终于，他抛出了问题：“我之前听说，你和一家酒吧老板在一起，是真的吗？”

　　我有些意外，在我印象里，韩楚恒和Mike之间似乎并没有交集，于是反问：“你从哪听说的？”但看到他有些为难的神色后，只好老实回答：“嗯，是真的，在一起没多久就分手了。”

　　“那......”他抿着嘴，看起来在为接下来要发表的“重头戏”而犹豫不决，但还是咬着牙说出了那三个字：“蒋宸呢？”

　　这可真是太尴尬了，我的胸口顿时漫上一股在课堂上看漫画被老师抓包的恐惧感。即便我现在正在做的事，简直再堂堂正正不过了。

　　既然已经选择了蒋宸，我想还是应该把这件事和身为他朋友的韩楚恒说说明白，但我还没开口，他便兀自说道：“其实我觉得，不管是蒋宸，还是那位酒吧老板，都和你不合适。”

　　我哑然失笑，“什么意思？”

　　韩楚恒挂着一副非常严肃的表情，堪比在周例会上讲PPT一般说：“你可能跟着蒋宸一起玩，接触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一开始的时候可能会觉得很有趣啊，很新鲜啊，但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说得极为笃定，硬是整出了一种领导约谈的感觉，于是我只好愣在原地，不知究竟以何种身份来回应他的“结论”。
　　但奇怪的是，我的心中并没有任何困惑、迷茫，或者觉得可笑的情绪，只是平静，像煮沸后放凉的水。

　　我叫他：“韩经理。”我很少这样叫他，“或许，我就是这样的人呢？”
　　“或许我就是这种会迅速喜欢上一个人，然后迅速熄火的人。我搞不懂自己究竟喜欢对方什么，也搞不懂为什么会喜欢他们，但我好像搞得懂我为什么喜欢蒋宸。”

　　因为他看穿了我。

　　韩楚恒好像还在说些什么，又好像在努力地组织语言，但这一切都在说出口之前，被一声刺耳的喇叭声给终止了。

　　我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蒋宸靠在车旁，正冷冷地望向这边。他的眼神始终落在韩楚恒的身上，而韩楚恒也是一样。

　　他们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着，绵绵的细雨仿佛是无法突破的屏障，蒋宸身后的车灯摇摇晃晃，把雨点反射地格外刺眼。

　　“早早。”他突然开口喊我的名字，即使目光依旧定格在我身边的位置，“走了。”

　　我“嗯”了一声，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