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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依旧是我 ...

  •   来者是下午和吴恙擦肩而过的小伙,吴恙捡到的证件照上写着他的名字叫柯安。

      柯安站在他们和老虎中间,留出平静的背影,在听到娃娃脸的欢呼后微微过侧脸,冷淡问道:
      “伤到了?”

      “当然没。”娃娃脸大力拍拍胸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和刚刚判若两人。柯安以难以察觉的幅度点点头,在吴恙看来只是不耐烦地掀了一下眼皮。

      老虎精宏大而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它昂起毛茸茸的白色胸脯,身上浅黑色的花斑条纹随着动作起伏,像是一条条有生命的猛蛇。

      娃娃脸的数次重物攻击对它毫无伤害,仅仅只是毛发凌乱了些,吴恙实在是想不通这个叫柯安的年轻小伙,长着一副不怎么强壮的身躯,到底准备怎么打败它。

      “云烛,和十一配合,控制伥鬼。”柯安依旧没有回头,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吴恙细细一听,果然听见了类似于刀刃划过地面的摩擦声。

      他自己微微俯下身,对着老虎精开始冲刺,手中出现一把小臂长通体银光的薄刀,上一秒刀在左手,闪开老虎精一爪重击后再出现,刀反握在右。只见男人略矮身躲过虎爪,曲腰翻身,借助不可思议的核心力量跳上尚未落地的虎爪,借力跃上虎背。

      银光一闪,伴随着震颤了半边天的哀吼,男人手中薄刀深深插入老虎精右眼。

      男人松开刀,吴恙看清楚了,男人手中的薄刀并不完整,甚至连刀柄都是缠着的几圈布条。

      不割手吗?他看着男人矫健的身手入了迷,巨虎在男人手下像小猫咪似的,被逗得团团乱转。

      “别看了,保命要紧!”他的身后传来一道大力将吴恙甩到了一边,吴恙转头看见娃娃脸——现在知道了,名字叫云烛。云烛姑娘右手怒张,左手操纵着景观石砸向不远处的伥鬼。伥鬼不再是刚刚血肉模糊的样子,他变成了白皮肤、大眼睛、娃娃脸,穿着西装。

      他变成了云烛的模样,低着头,抬眼看他们,脸上爬满了青紫色的血管,一副鬼气森森的模样。

      “云烛,那边——”吴恙哑然,熟人的长相变成一团死气,连他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何况被模仿的本人。

      姑娘显然也很膈应,大叫着还不忘向他解释:“伥鬼的能力主要是幻形,为了在荒郊野岭化形博取落单过路人的信任,骗来路人给他的虎主子吃。还有我姓唐!云烛听起来好肉麻!”

      操控巨石并不容易,数次重击就让唐云烛脸上沁满了汗,吴恙想上前帮忙被她吼了回去,叫他好好待在背后。

      而伥鬼硬是挨住了巨石重击,唐云烛亲手把“自己”砸得稀巴烂后,惊恐地发现伥鬼再次凝聚起那团血肉骨头渣的混合物,组织成人样,不成形的四肢跑起来飞快,直冲吴恙杀来。

      她奋力撑起巨石,想要用来挡住伥鬼,可是石头还没运来,伥鬼已然到了面前,整个眼珠陷在额头,直勾勾地掠过她直指吴恙。

      “主人要吃,我要替身……”空中飘来伥鬼空幽幽的一句,眼看伥鬼再次幻化出骨刀劈向吴恙。

      吴恙自然是要跑的,他扫视一圈毫不犹豫地向着景观灌木迷宫里跑去,伥鬼追在身后,五体着地,四肢并用,唐云烛紧随其后,但任凭她怎么攻击,伥鬼都专注追着吴恙。

      “不是,老哥,你不应该先救你主子吗?你主子都快成虎皮椅子了!”吴恙撒开丫子狂奔,拼尽了全力嘶吼。

      哥们鬼没理他,吴恙在灌木丛中数次猛刹,想要巧妙利用迷宫的地理优势,谁知伥鬼干脆化为血浆一样的恶心玩意,直接穿过灌木组成的迷宫墙壁,血浆化作路障将吴恙绊倒在地。

      血肉凝结成人形,手中握着白骨长刀,对准吴恙的胸口,正准备重重刺下。

      吴恙紧闭双眼等待死亡,却始终没能等到命运宣判。他睁眼,却发现伥鬼丢了刀,愣愣地站在一旁。

      他们不在灌木迷宫里了,而是站在一片山林中,草木旺盛,郁郁葱葱,看着还颇为眼熟。

      伥鬼变回了二三十岁男人的模样,胸口也不再有那旺盛期腐烂的玫瑰一般绽开的裂口,面色红润,已然是一个正常人。

      显然不是吴恙一个人出现了幻觉,在伥鬼眼中自己也恢复了正常。他低头不可置信地摸着胸口,反复确认伤口还在不在。

      摸索一阵后,男人颤抖着抬头谨慎地询问一旁的吴恙:
      “我……恢复正常了对吗?”

      得到吴恙的肯定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泪水滴滴分明洒落在草地泥土中。吴恙静静地看着他面目扭曲狰狞,明明披着人皮却和伥鬼时的他别无二致。

      “解脱了,两年,终于解脱了……”

      他甚至手脚并用爬到吴恙旁边,抱住吴恙的大腿把眼泪鼻涕全都蹭到了他的沙滩裤上,声泪俱下地对着吴恙忏悔祈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要么就按照它的要求找个人杀掉,要么就只能在数不尽的暗无天日里,游荡在没人看见我的山林里人不人鬼不鬼地被它折磨。”

      “相信我,我还是个人的时候不会干出杀人的勾当,我曾经也是个好人,是个热爱生活的摄影师,平时就爱拍拍鸟,画画速写。那天我走到这里,遇到个老太太,说她采草药到山里突然心脏不舒服,让我扶她去石头那儿坐坐。我信了,扶她过去,一转头老太不见了,蹦出个小山一样大的老虎,一口咬在了我胸口……”

      吴恙没怎么听进去,他人麻了。

      伥鬼找到替身就可以解脱,现在这哥们解脱了,那么说明他死了。

      就这么死了,拍了一部电视剧两次杂志无数个打歌舞台,没一个面世也就算了,死的时候还穿着花花绿绿的沙滩裤,尸体被人找到了还会腹诽一句品味真差。

      “……你别怪我,真别怪我……”

      “不怪你,”吴恙叹了口气,“真不怪你,撒手吧,我后面估计得穿着这条裤衩好几年,别给哭脏了。”

      男人泪眼朦胧地抬头:“真的?”

      “真的。未经他人苦,我怎么确定自己以那种鬼样活个几年就不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错总归是在那老虎精身上,我怪你干嘛?”他真诚道。

      这是吴恙的真心话,尽管自己的死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较大冲击,但这件事还是考虑得很清楚。

      “没有天生坏种,不过是被环境逼急了,被恶人压紧了。你走吧,好不容易换回了正常身体,赶快投胎或者该去哪去哪。”

      男人闻言慢慢站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的树林眼中露出了迷茫。吴恙知道他应该是在思考今后何去何从,便不再打扰他,自己捡起泥土中的半截骨刀打量,等待着那群西装人打死老虎精再来救自己的鬼魂。

      男人看着自己健全的身体,又忍不住再次泪流满面。

      他没和吴恙说实话,自己在四年前来到这片树林,当然不是为了摄影,他压根没钱买相机,只剩一屁股的网贷,家里父母年迈,老婆刚生了孩子。

      他过来只是为了逃避,后来确实逃避成功了,以一种非人的方式活着,那老虎精喊他叫“伥鬼”。

      男人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在身上紧张地摸索着,唯一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怎么能不悔恨?他离开家的时候,老爸确诊了胃癌,老妈出门借钱摔断了一条腿,老婆痛苦疲惫,却还是坚持着在医院生下了孩子。走之前的那天晚上医院走廊灯光暖黄,照着保温仓里孩子的小脸红得发皱,妻子躺在病床上头发凌乱嘴唇苍白,身体像是老妪一般干瘪,却还是尽力对着孩子挤出一丝苦笑。

      他愧疚地许诺等会带着鸡汤来看她们,手放在口袋里攥着手机,手心满是汗,盘算着自己所有卡里的余额加在一块能不能凑齐一百块钱。

      老婆像是没听见一样,不看他,只是满眼温柔地看着孩子。他默默退了出去,发誓一定要从此踏踏实实赚钱还债,养活家庭,让妻子愿意正眼看他。

      心里装着鸡汤和家人,出门左转碰到了护士长,告诉他再不交费用只能给妻子停药了。

      逃避二字迅速代替了刚刚燃起的责任感,他落荒而逃,抛下了医院里的妻子和孩子,抛下了躺在家里呻吟的母亲和等死的父亲,跑到了村旁的山里。

      再然后就是他被老太太骗去喂了老虎,不人不鬼还要忍受老虎精的折磨。那个小年轻说的是对的,错在老虎精,不在每一任伥鬼。

      也感谢那个长相不俗的年轻人愿意放过自己,他当年可是恨不得把那个骗他的老太碎尸万段,连魂都给咬成碎片。第一反应居然是对弱者挥舞拳头而不是反抗强权,他再一次为自己感到惭愧。

      不知怎么的,他又想到了老婆,她的发丝凌乱面容憔悴,还有孩子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其实这么多年过去记忆里的他们早就面目模糊了,但是他总能补上遗忘的细节。

      他掏出手机下意识地摁亮屏幕,低头看了眼后猛然愣住。

      手机上的日期怎么还是他刚死的那天。

      而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压根没能杀死替身。
      伥鬼依旧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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