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拥春色入龙台》官南山

123、人生【完结】

　　“堵住别人的嘴，并不能证明自己就是一个有能耐的人，你还是无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宋清梦惯常平静的调子，在打斗中显得格格不入，然而往往两个人僵持的时候，越淡定的人，才越容易战胜。

　　宋清梦与褚仲安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一个自有师父领进门，所有的传道受业，都是长安城最难以企及的存在，而褚仲安空有高人的天赋，哪怕练的是绝学，最后也都是几年突击的野路子。

　　一个练的是心性，一个，是用心性来练武功。

　　从根本上，对弈的时候，碰撞出来的火花，就是颠倒性的存在。

　　两个人，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才能确定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够了！不要再说了！你懂什么！你算什么！”褚仲安的鞭子四处挥舞着，宋清梦已然看出他没有什么招数了，这人显然被乱了心性，如果继续打下去，必输无疑。

　　他是恨他，但是找到褚星河之前，还不能让他死。

　　他应该付出他应有的代价，至少，先把他的陛下，还给他。

　　宋清梦灵巧的躲着，想到这里，便不想再同这人浪费时间，于是长枪顺势被鞭子缠住，褚仲安见状，还以为自己打败了宋清梦，刚要放生大笑，就见宋清梦将长枪扔在了一旁，翻身而上，一手刀劈在了褚仲安的手腕上。

　　那人的手腕不知不觉，早已叫自己挑了半根筋，如今这一刀下去，更是来不及反应，手便松垮垮的垂在了身边。

　　宋清梦落在地上，褚仲安惊叫了一声捂住自己的手臂，像是突然才感觉到自己已经受伤的事实，不宜再战。

　　可是与宋清梦的双眼对上的时候，感性在一瞬间打败了理性，就像是要拼尽全力，他向宋清梦扑过去，宋清梦着实没有料到，他居然会在这时候同自己殊死一搏。

　　就在转身的片刻，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人从天而降，将自己拦在了后面，紧接着，一把长剑刺过来，还没等谁反应过来，一旁被击倒的一个小士兵忽然尖叫起来。

　　宋清梦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个断臂软塌塌的掉在地上，血流不尽。

　　然而他也就看清了一眼，紧接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垂眸笑了声，抬脚踩了上去。

　　下一步，长剑刺向褚仲安，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便穿了那人的胸口。

　　“褚仲安，这一剑，我替南康等了三年。”

　　罗泗臻身着一身红衣，打扮的仿佛是一个新郎官一般，宋清梦听着声音认出他的一瞬间，险些卸了力气没有站住。

　　不过就在撑着身边的柱子，险些摔倒的瞬间，他的手被人紧紧握住，那人绕着自己转了一周，从他的腰间抽走了一件什么东西。

　　宋清梦刚要反手打回去，忽地闻到一个气味，这味道无比熟悉，回荡在每一个难眠的午夜。

　　起初，褚星河身上的果香并不明显，只有淡淡的一丝，像是走马观花的时候随意蹭上的，如果不是宋清梦说过，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香味。

　　后来有段时间，一切刚刚恢复原状的时候，他装作睡着了，其实总是能感觉到宋清梦在身边辗转难眠。

　　等到他终于睡着的时候，褚星河才缓缓转身，撑起手臂看看他。

　　宋清梦总不会缠人，他知道褚星河有很多忙碌的事情，自己亦然，所以只是紧握着褚星河送的簪子，便能睡个好觉。

　　这样微小的动作，其余人是观察不出来的。

　　可他是褚星河啊。

　　褚星河心疼这个人，他一直都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宋清梦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更不会经历这么多本来不应该由他经历的。

　　不安。

　　褚星河想到，原来是不安。

　　于是那日之后，他便前去工部，叫孟松混着金丝楠木和果香，提了一种崭新的香味儿。

　　这个香味儿不腻，却是世间独有。

　　褚星河害怕自己随时遭遇不测，害怕宋清梦不能接受，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寝宫里面所有的香料都换成了这一种，宋清梦只以为是褚星河的喜好，却没想到，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扇子捏在手里，罗泗臻还要更用力，却被褚星河合住的扇柄拦在了原地。

　　“稍等啊，我们大楚的七殿下，今夜可是有好些话要同朕说呢。”

　　褚星河沉着视线，目光缓缓从褚仲安的脸上略过，等到对上这人惊恐的目光后，摇摇头，笑了。

　　“朕还以为有多能耐，朕还以为你能有多疯，没想到，到了这步就黔驴技穷了？”

　　褚仲安闻声一怔，道：“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这可是在臧北的军中，你们这些人又杀了圣女，难道真以为洛桑会放过你们吗！”

　　褚星河探了下头，扯开嘴笑了，扇子打开，在面前颇有风度的扇了扇，道：“难道你以为，洛桑会放过你吗？真正把圣女丢在京城，又下令放箭的人到底是谁，难道洛桑不知道吗？！”

　　“你玩弄别人半生，也该受到惩罚了。”

　　褚星河扇子抵在下巴上，淡淡道，紧接着，缓缓抬起头。

　　罗泗臻见状，手上力道更深了些，就在要将人扎穿的时候，一声粗狂的怒吼传来。

　　“别杀他！”

　　褚星河转头，看清是洛桑的身影，挑起一边眉头道：“难道大王子如今想毁约吗？还是说，要自己处置这个人。”

　　洛桑看着褚星河，眼里充满了警惕，用中原话说道：“我答应陛下的十城，会全部还回来，还望陛下能立刻撤掉罗刹国镇守在臧北境内的军队，如今你我都损伤惨重，还望能就此和解。”

　　“至于我们臧北的家事，请交给我。”

　　褚星河歪了歪脖子，道：“我想大王子可能误会了一件事情，哦不，是...臧北王，你可能误会了一件事。”

　　“褚仲安，也是我们大楚的七殿下，这仇你报了，我们大楚的数十条人命，谁来还呢？”

　　洛桑愣了下，向前迈了一步，与褚星河对峙。

　　“陛下，他的命，是我先要的。”

　　褚星河弯了弯嘴角，道：“可是现在朕后悔了，朕的护国大将军没理由差点死在外族的手里，又知道他做了这么多恶心的事儿，总得讨要个说法不是？”

　　洛桑皱着眉头看了眼宋清梦，转头问褚星河：“那陛下想怎么办？”

　　“斩立决。”

　　褚星河的言语没有一丝的犹豫，只等洛桑问完，便脱口而出。

　　“朕对你们的容忍，不仅仅在于这场打赢的仗，不要跟朕打什么亲情牌，如今，朕的亲情，就是唯一的牌。”

　　“想光明正大的回去，希望大楚能出兵，就不要挑战朕的底线。”

　　“朕说过，要你看住他的。”

　　褚星河后面的话，没有再用中原话来说，反倒用了臧北话，似乎是为了让洛桑听懂，又似乎是为了让身后的宋清梦听不懂。

　　他感觉得到，自己抓着的人的手正在发抖。

　　许是在考虑，又或者是在权衡，不过这时间都不长，洛桑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又复杂地看了眼褚仲安，别开头道：“动手吧。”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罗泗臻的手还没伸出去，就见褚仲安一手握着长剑向前走去。

　　紧接着，他弯了下腰，嘴角渗出鲜血，喷射出去，他看着面前的数人，像是觉得这个世界疯狂的荒谬一般，笑了出来。

　　更有一种可能，他只是觉得，自己活的很好笑。

　　一个人死的时候，其实时间过得很快，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也许还能够苟延残喘少许。

　　褚仲安闭上眼睛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生前那种放荡的，夸张的笑意。

　　又过了好一会儿，罗泗臻深吸了一口气，喉咙滚动了一下，将剑拔了出来。

　　褚仲安倒在地上，很快就没了气，宋清梦这才注意到，罗泗臻的另一只手臂竟然空荡荡的，好像被什么人断掉了一根手臂一样。

　　褚星河瞥了一眼那尸体，与洛桑对视着点了点头，后者于是拱手冲褚星河长辑道：“谢陛下对我臧北不计较之恩，来日还劳烦您帮忙，此事过后，必献上臧北一切宝物求和。”

　　褚星河半晌没说话，像是在吊什么人的胃口，不过洛桑这性格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沉稳下来，一个不说，一个就干等着。

　　“好。”

　　宋清梦不知道他们在密谋什么事情，甚至不敢细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不在乎自己被当成了一个棋子，褚星河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似乎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唯独只有他被困在外面。

　　就像他这一生一样，自以为是颗棋子，其实在所有人眼里，他都只是个局外人。

　　于是眼睛一闭一睁，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清梦，宋清梦？”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一如往日平静的岁月。

　　宋清梦睁开眼睛，马车轮子磕在了某处石子上，于是带着整个马车都颠簸了一下。

　　“哎哟，郁将军，你小心点儿啊。”

　　檐花的抱怨声从头顶传来，宋清梦才终于对自己的清醒有了清晰的认知。

　　“我知道了，我这不是没怎么驾过车吗？你行你来。”

　　......

　　宋清梦做了一场很大的梦，回到刚刚同褚星河认识的时候，他抱着一只雪白的犬，绕过了那个小巷子。

　　他站在围墙的后面，在某个自己记不得名字的宫中，看着一地冷清的树叶，褚星河的哭声在不远处回荡着，渐渐平息。

　　这一次，没有人教导年幼的小殿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他就那么一个人，孤单的哭过了一整个落日。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那一天，他哭了多长时间，宋清梦就在围墙中，听着他的哭声过了有多久。

　　到了宋晨出事的那天，他把娘亲拦了下来，伸手火烧了家里的那幅微妙的画，还趁着机会，劝说太公放弃了一半的权势。

　　薛铭辰没有找到他头上，安国公府无人伤亡。

　　宋清月十七岁那年入宫，就在与先帝见面的时间，被宋清梦寻着个机会走错了路，于是没有嫁到皇宫，又得了吕韫的帮忙，于是不久后，便同吕韫成为了好姐妹。

　　褚星河没有被牵扯进朝堂中，薛铭辰利用没有成为褚星河侍卫的檐花，杀伐果断，除掉了四殿下和萧鬼。

　　再后来，李先生来到京城，本要见自己，看看参悟的他，一见到宋清梦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便打趣着绕道离开了。

　　安国公似乎看出了什么，最后仍旧沉默不语，只是笑了笑，大概看出了他的用意。

　　十七岁那年，太公问他想要做什么，宋清梦回答说，他要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纵然宋晨不想同意，但是耐不住是自己的亲儿子，便姑且随他去了，只要二十五岁之前回来子承父业，也算是一种历练。

　　宋清梦在江湖中遇到了几位好朋友，逍遥自在，饮酒作乐，怡然自得。

　　只是总觉得心里面，少了些什么。

　　他看着手中的红缨枪，这是自己使得最惯的武器，可是手指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总喜欢在不存在的地方摩搓着。

　　没过几年，皇上因病驾崩了，又刚巧赶上臧北觐见，不过因为四殿下的势力没有了，褚星河又自甘堕落，没有想要争权的心，于是萧茹没有找到七殿下，那恶人也没有回到京城。

　　褚仲穆继位，天下太平，长安久治。

　　虽然他总体上来说还是个窝囊皇上，靠的是身后的太后，可架不住太后确实颇有才华，又在相处中同已经成为亲王王妃的宋清月交好，因此在安国公府同太后的共同辅佐下，褚仲穆在位这二三十年的，终归是个太平盛世。

　　宋清梦就在这个太平盛世里，没有手刃任何仇人，甚至这一生都没有仇人，平平淡淡的当了一辈子的闲散世子殿下，最后离开了人世。

　　只是......

　　他摇了摇头。

　　“也许梦里的，才是你真正应该有过的人生吧。”

　　宋清梦的故事很长很长，讲了很久很久，褚星河听着他娓娓道来，也丝毫不觉得哪里繁琐，到最后，沉默了半晌，又或者是半生，总结道。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便被怀中的人抓住了。

　　“褚星河，我当初问过你，你会有后悔遇到我的一天吗？”

　　褚星河看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哽咽了下，伸出手，在宋清梦的额头上轻轻抚摸了下，微微仰起头，像是在忍住即将垂下来的泪珠。

　　“不会。”
　　“就算你真的会躲我一生，我也会永远站在你身后告诉你‘小舅舅啊，哪日你若是想牵红线了...’”

　　先想着我。

　　宋清梦听着他颤抖的声音，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成立。”

　　褚星河愣了下，紧忙道：“清梦，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一时间和你又联系不上，碰巧罗泗臻寻了过来，于是...”
　　“他跟我讲了很多有关调查褚仲安的事情，我们才意外得知洛桑对褚仲安的恨，所以...”

　　然而他还没能说完话，宋清梦便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嘴上，把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他微微勾起嘴角，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随后轻声说道：“你说的不成立，因为我的人生...”

　　“没有你就没有意义。”

　　褚星河顿了下，一向巧舌如簧的他竟然说不出什么话，只是看着宋清梦，长长的凝望着，一如赶路的车马，喧闹而寂静。

　　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可是眼里只有对方。

　　看白鹤无声，沧云息影，物外行藏。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同路，便只有满园春色的龙台之上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