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混生活》执孟

6、第 6 章

　　章节六

　　【［图片］】
　　周末，厂里休息日。
　　十月的早晨有些凉意。
　　冉乔阳早上九点睡醒，就看到了喻飞七点半发来的消息，一张现拍的图片——
　　【徐展？】他有些不确定，照片里在早餐摊坐着吃早餐的男人，油头垢面，脸上长了好多痘痘，无精打采的。
　　【你睡醒了？是他，不敢认了吧！】喻飞这时候已经分别徐展，在自己租的房里躺着。
　　他今天也是休息日，两三个月没见徐展了，特意去看看他，还是网吧里猫着，跟去年不一样的是，今年徐展正经找了工作的，五个月换了三份工作，都因为除了生活，零剩余不干了，觉得做了白做，又回了城中村网吧里待着干兼职，作息饮食不规律，整个人从内在到外的形象都不太好。
　　喻飞大概给冉乔阳简单说清了徐展这大半年的工作轨迹，听得冉乔阳一时失语……
　　也许是徐展的预期和现实相差太大吧？
　　————
　　王文业最近状态很差，十月刚过半，就迟到了四次。午休时间吃了饭还能剩一会儿，冉乔阳把他约到了厂房天台谈话，顺便抽烟。
　　乐意被罚款，他不管，但是王文业这周的生产合格率都不达标，再不认真上班，可得收拾包袱走人了。
　　王文业皱紧了眉头，听得烦心，什么生产合格率，他潜意识一直都把工厂当做是个人就能上，有手就行的地方，近来糟心事多，他在厂里三个多月，不忙的时候会被放假，累死累活平均就拿三千三四，被放假的时候，不去紫东城玩一玩放松下人不得傻了？就这样，一个月剩不了多少，协商分期他又没能遵守，现在那个网贷公司已经拒绝再次协商，要起诉他！家里也都知道了，这几天他家里打来的电话他都不敢接。
　　冉乔阳才不管他为什么烦恼，要不是记得他需要稳定收入支付分期，才懒得提醒他，下周还是这样的话，可以直接让财务给他结工资，他就算待了三个月了，也还是临时工，当初组里就有人说过他，估计他得干好一阵，不如签入职，正式工时薪多一点点。
　　他说没必要。
　　好像临时工这个身份，是他自由且与厂里工人不同的证明。
　　下午开工，王文业心里一边装着要被起诉，买个平板还不上贷款，要闹到亲朋好友人尽皆知的事，一边又想着中午被组长提醒，生产不合格要被开除，毕竟夏天刚毕业出社会，本身也是个不太抗压的人，越头疼惦记这些事，手上工作越做不好。
　　冉乔阳盯了他好一会儿，他都双目无神的没察觉到，周围组员都不时看他几眼小声议论了，他都没听到。
　　“王文业，你今天先下班吧，明天还没调整好状态就不用来了，厂里会给你结工资。”刚才他加工好那几个手机壳，不用送去质检冉乔阳都能看出来不过关！
　　“我……”
　　冉乔阳没和他多说什么，走到他工位上把筐里做好的一个个拿出来开始返工：“下班吧。”
　　王文业心乱如麻，努力平静了片刻回宿舍了。
　　不明白王文业最近是怎么回事的，他同宿舍的吴树来给解惑了：“协商分期的他又没能还上，这几个月工资他都用光了。”
　　“……”
　　————
　　今晚有加班，十点多回到出租屋，冉乔阳收到喻飞发来的消息。
　　他坐末班公交车回去，睡着坐到了终点站，走是走不动了，只能打出租回去。
　　冉乔阳感受到了辛苦，而且喻飞很少这般低落。
　　在他还在考虑怎么安抚鼓励下喻飞的时候，那头似乎也不是为了听他说点什么，接着发来了晚安。
　　深夜十一点的城市冷清了起来，街边商铺多数已经关了门，彻夜狂欢的夜生活当然有，但不在喻飞租房的区域。
　　他租住的一室一卫月租一千八，距离上班的地方不近，每天早上六点他就要起床收拾准备出门，去坐六点半的公交车，不堵车的时候公交车四十分钟能到公司，月薪四千五，其中近一半都要用来支付房租水电，剩下两千多光吃饭和车费就剩不下什么，三月份工作到现在十月底，很难睡个好觉，逐渐迷茫麻木，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又一刻也不敢停，哪怕回到租的房间，也没有半点抚慰感，精力除了用到工作上，就是用于应付领导还有同事关系。
　　喻飞在下了出租车后总结了感受：无趣。
　　在租房楼下站了好一会儿，他不想上去。
　　既没赚到钱，也不开心，他又没有因为背负着什么而被生活挟持，做决定有时就在刹那间。
　　他拿出手机给徐展发了消息，问他在网吧还是在哪里。
　　徐展那头正精神着准备开游戏呢，回了消息【网吧，今天去做兼职了，明后天准备好好待在网吧休息两天，要来找我么？！】
　　听他周围喧闹的声音，喻飞暂时没了跟他说正事的心情。
　　【没空，你先玩吧】
　　消息发完，喻飞瞄了眼时间，凌晨十二点……
　　他有想法就行动了起来，上楼回房收拾背包，钥匙放在了门口地毯下，给房东说退租，十分奢侈任性的拦了辆出租车去工业区，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带犹豫。
　　整整八十车费！
　　直到半小时后下了车，他才惊觉自己真的离开了突然一刻也不想再待的市区。
　　他不想再在市区工作了，坚持得越久越茫然。
　　冉乔阳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还在睡梦中，听他说他在厂子门口，还以为在做梦。
　　十五分钟后，他从出租屋走到厂门口，见到了那人，明明快一年没见了，也许是因为每天都有发个消息，倒不觉得陌生，只是他真没想过他们两个人还能在这个厂门口碰头。
　　“太不够意思了，你没住宿舍了都没说过一声，嘴那么严啊？”喻飞踩灭烟头，笑说，“收留我一晚？”
　　冉乔阳带他往出租屋走，困惑不已：“怎么大半夜的过来了？”
　　“辞职不干了。”
　　想问的话很多，但是现在冉乔阳真的很需要继续睡觉。
　　他的出租屋收拾得很干净，喻飞个头大，一米五的床睡他们两个人倒刚好。
　　冉乔阳回房就躺床上靠墙闭眼睡了：“你自便，等白天我睡醒了再说。”
　　“嗯。”
　　喻飞背靠床沿在地毯上坐了好一会儿，才上床躺下，他此刻也很疲惫困倦，但到达工业区，见到冉乔阳，那份愉快做不得假。
　　“被子……降温……”冉乔阳睡得半沉，含糊低声嘱咐，能感知到床上多了一个人，瞌睡压过了与人同眠的陌生感。
　　等冉乔阳睡醒要去上班的时候，看霸占了自己大半张床的人睡正香，便放轻动作洗漱出门，反正他还在睡觉，冉乔阳准备请下午的假，上午照常去。
　　倒是刚好，喻飞就是中午十一点醒的，冉乔阳早早给他发了消息说出租屋等他下班，饿了床头柜里有零食，中午回来。
　　王文业上午去厂里结了工资不干了，至于去了哪里没人关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且这孩子大手大脚的消费，这三个月欠款压身拿了工资还去紫东城快乐，让厂子里同组的大哥大姐们头疼。
　　冉乔阳下班后就赶去了菜市场买了点菜，那人好像在市区吐槽的最多的就是吃不好？今天请了假，多的是时间中午给他炒两个家常菜，晚饭白萝卜炖排骨。
　　而喻飞睡醒回过神，就注意到这出租屋阳台的厨具，对他的厨艺抱着十足期待。
　　【兄弟，你昨晚给我发消息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徐展在网吧睡醒，闻到自己身上有点味道了，昨天刚干了日结的活儿，有一百多块，网吧通宵完五块钱买了张洗浴票去澡堂，洗头洗澡收拾自己后，对这短暂的清醒感到惶恐……
　　普通工作不是没去干过，最后证明维持生活罢了，还不如他做日结轻松自由，也饿不着，今年就这么混到了十月底。每次提起精神想结束日结生活状态时，要么退却了，要么面试工作没有去年那么轻易了……
　　【我辞职了】
　　徐展吃惊得不发消息了，直接打了电话过去询问，他记得他这兄弟不是好好上了大半年的班了吗？他一直以为喻飞已经就此稳定下来了。他对喻飞的生活看法矛盾，一方面羡慕他能坚持下来，另一方面极其抵触被工作牵制住，除了上班睡觉，根本没有多少休闲时间的社畜日常，时间飞逝也没什么收获。
　　“那你准备换工作了？”
　　“我以后都不准备在市区混饭吃了，现在我在工业区。”
　　“啊？你大学毕业，最后就决定了进厂啊？还不如跟我干日结，咱们边玩边兼职，有好的工作机会随时去面试，不比进厂好么！你待厂里可就要跟社会脱节了，还一点上升空间都没有。”
　　喻飞脑瓜子疼，徐展先把自己过明白再说进厂没出息吧，他刚要说什么，就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冉乔阳提着一袋子菜回来了。
　　“不跟你说了，要吃饭了我。”喻飞朝着刚回来的人咧嘴一笑，利落挂断电话，“你回来了。”
　　“嗯，中午我们简单吃点，排骨下午吃。”冉乔阳换上拖鞋，直走向阳台开始忙活，喻飞本来跟屁虫一样也要过去帮忙，被赶回了地毯上坐着。
　　阳台放了洗衣机和锅碗瓢盆，剩余空间不大，平时冉乔阳一个人没问题，多一个大块头挤进来施展不开。
　　“你下午上班来得及吗？”
　　“我请假了。”
　　“特意请假陪我啊？！”喻飞受宠若惊，心微微酸了一下。
　　冉乔阳鼻音略重嗯了一声，把米饭煮上了，开火炒菜，喻飞对他有耐心，去年在厂里陪他那几个月，他必须承认他这么个只顾自己的人，终究把喻飞放在心里了。
　　平时虽然他话不多，但喻飞这半年透露出来的疲惫厌倦，他都记得。
　　自然是发生经历了什么，不然这人怎么会半夜跑路过来呢。
　　一盘番茄炒蛋，一盘炒空心菜，米饭熟后焖了一会儿两人就开饭了。
　　喻飞自觉，看他菜出锅，把立门后的折叠桌打开来。
　　家常小菜，味道总是会带着些熟悉感，出乎他意料的好吃。
　　“厂里还缺人吗？我想回来了。”
　　“干到年底，明年再战？”
　　喻飞朝他眨了下眼，挑眉道：“明年不战了，我想入职当正式工。”
　　冉乔阳放慢吃饭速度，尽力换位思考，他怎么突然做出这个决定。
　　“不用你费心琢磨，我说给你听。”喻飞看他沉思，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下他眉心。
　　“我在市里干了八个月，实习期三千五，转正后四千五，包吃不包住，去年年底我走的时候不是攒了一万多了？还当是个好的开始呢，结果那是我目前最高积蓄记录，年后租房子，还不是好的离公司近的地段，离公司近的月租至少两千五，我租的一千八，加上水电一个月两千，剩两千多吃饭打车，没赶上公交的时候就得打出租，每天大清早挤公交去公司四十多分钟，累傻了快。”
　　依着他的话，冉乔阳安静想想那样的生活，城里消费高，且这都还没消费什么呢，确实是辛苦的，就这还不算工作进去。
　　“忙着忙着都不知道自己在瞎忙什么，昨晚我加班坐末班车回去，睡着了坐到终点站，觉得吧……没必要这样过，挺难受的，待不下去就走，终归我也只是想能自己找吃的就够了，上没老下没小的，可能那里就是不适合我。”
　　冉乔阳走神片刻，才迟疑点了下头，既不开心又攒不到钱，没吃好睡好，实在是没理由逼自己接受……
　　至于上没老下没下？他没问，当作无人关心他前程，所以他能自由选择以后的日子，什么说出去体面的工作，高薪的职业都不需要考虑、争取，也没有老家亲朋好友、街坊四邻的闲话，事实确实如此。
　　而冉乔阳的私心？当然也有，他自然希望一个合得来的朋友能留下来。
　　喻飞见他点头，竟是大大松了口气！他此刻真的很怕倾诉后，冉乔阳像徐展那样，说他没志气，劝他别年纪轻轻就进厂混。
　　可他已经用了快一年的时间，清楚了城市的灯红酒绿，或做个在职场上八面玲珑的人，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求一份安稳而已。
　　稳定的工作，收入，却每次下班回到租房那儿，一点归属感都没有，甚至总怀念跟冉乔阳在厂房天台抽烟，夜里看过的星空，紫东城里溜达购物，生活成本低了，该吃吃该喝喝都还能剩大半工资。
　　“质检部门天天喊着缺人，你去刚好。”
　　“质检好啊！”比加工线上轻松。
　　吃饱喝足，喻飞拉他出门走一走说说话。
　　“你一定很难想象我待那个公司，每天开会，跟传销大会一样，给员工打鸡血，市里不是在修地铁嘛？地铁线附近房价飞涨，开会就隔三差五让大家努力拼搏，买房买车，唯独有一个同事，领导呼吁不动他。”
　　“嗯？”
　　“那人就是本地的，拆迁户，家里六套房在市区，今年总共升值了快三百万。”
　　这数字大到冉乔阳不常听，三百万？还仅仅房价涨了的部分。
　　“不过就他一个人情况特殊点，咱们大都普通人，一穷二白出来的也不少，踏踏实实干活儿就是了。”
　　“记得前两个月，我不给你说那个分期买护肤品，买七七八八名牌货的女同事吗？”
　　冉乔阳日常生活中没什么和人交流的时候，所以几乎记得他说得每一件事：“记得。”
　　“她现在脸色差的，再好的护肤品都补不回来，每个月同时还几个分期，房租都交不上了，不过还在撑着，毕竟要是工作没了，收入断一个月她所有分期都得崩。”
　　“你们公司的这些生活琐事也挺多的？和厂里的感觉差不太多。”冉乔阳不太确定的说。
　　喻飞侧头看了他一眼，说：“那不然呢，都是凡夫俗子打工人，你不会以为在大城市里干活儿的，生活质量就很高端吧，那可不是，能消费的地方多了，论卡里剩多少，一个比一个兜里干净。”
　　“我同事他们一到休息日就喜欢组团包车，去什么近点的景区度个假，或者酒吧里喝几杯，去一次，大几百没了，不去吧，周一上班人家说话你插不上嘴。”喻飞眼神悠悠道，“刚进公司的时候我都参加，后来我就不去了，没意思，应付工作就够累了，还要应付同事，烦都烦死。不上班时候我都在租房那里睡大觉。”
　　这个冉乔阳有感触，他不就是不参加下班后的同事活动，身边才越来越冷清的吗，不过他无所谓就是了。
　　……
　　喻飞租下了冉乔阳对门的单间，便宜一百，因为没阳台光线不好，房间里的窗户是摆设，离隔壁公寓楼太近，推开只能看见对面楼的墙壁罢了。
　　下午冉乔阳陪他先去办了入职，然后帮他打扫出租屋，买床垫被子入住。
　　“为什么不买个行李箱？”冉乔阳看他的背包还是去年那个，肩带已经磨损了。
　　“出来的时候不是居无定所的不稳定么，背个包更方便，我也没多少衣服。”
　　喻飞的房间就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墙面带有不少污渍，这里公寓楼的房间都这样，没打扫过的就跟凶案现场似的，他本不在意，能睡就行。
　　冉乔阳垂下眼说：“你不是不走了吗……那这里你应该要住很久，总得住着舒服点。”
　　“也对，行！走，咱们去紫东城买小桶漆回来，把我屋里墙壁脏的地方刷上遮一遮。”
　　睡觉休息怎么说也占了生活一半时间，冉乔阳房间窗帘和地毯都是他网购精挑细选的花色。
　　等刷了一部分墙面，喻飞行李背包放在了冉乔阳房间，大敞着门通风，还在房东大姐那里借了个工业大风扇吹着，加速空气流动散甲醛，短时间内是住不了人的。
　　冉乔阳既然提议刷墙，自然是做好了收留他一阵子的准备。
　　晚饭大菜炖排骨，把喻飞香得赞不绝口，夸到冉乔阳耳尖泛红，让他闭嘴。
　　这一夜两人躺一张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睡着。
　　喻飞借着阳台照进的月光，看侧身面朝他背靠墙睡着的人。
　　心不自觉软了起来。
　　他想，能相遇相识真好。
　　第一次和徐展当临时工，结束离开时，冉乔阳连v信都不情愿加他的。大概是觉得以后不会再见面吧。
　　谁曾想兜兜转转他又回到这里，还是能蹭到他床的好友关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