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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第二十章

      十一月一日。
      东区和南区中小型厂子都解封了,唯有西区几个大厂还在不断冒出点新增,单独封厂防控着,不得进出。
      然而解封复工的厂子,没有想象中那么如火如荼的忙碌起来,各厂都有不少在个把月时间,被网络‘点醒’辞职离开的人,也有不敢再在这个区待了,要换个工业区找事做的,好像误以为这病毒挑地方突袭,别处很安全,甚至还有十一月就买了票说回家过年的,心累了,要回家充电。
      冉乔阳组里的孙成就走了,他觉得他跟这地方气场不合,刚在市区被关完没多久,破了产,回来上一阵班厂区又关,他信了这个邪。
      劳务中介愈发丧心病狂,敢把工价压到了时薪十一块!生活越难,他们越抽,别说年轻人吃不得苦年轻气盛了,冉乔阳听说时都很无语。
      厂里难招到人,中介疯狂抽成,想找活儿干的接受不了离谱工价不来。
      厂里员工倒不像往年,吐槽临时工怎么还没招来的话了。因为人手不够,有班加,停了一个月光吃饭没进账的,又怕病毒反复,谁不想多挣点回家过年。
      又是一个月过去,个别厂子出了问题,货款没结到,工资拖欠……
      西区的大厂半个月前都复工了,关上门来天天加班,小厂子订单不足,或者资金出问题的,都犯了难。
      西区的高压环境,一个厂又有两三万人!起冲突是迟早的事。
      “昨天西区那边又去了几辆警车调解纠纷。”喻飞说着质检部里听到的消息。
      正是走到拐角的位置,冉乔阳抬眼朝前方一个住宅入口看,拉住男人胳膊停下脚步:“前面不就又是出事的。”
      过道巷子里不够车辆通行,冉乔阳早就练出了眼力,一眼看出前方是在缉拿罪犯,往另一头的街口押去,大概车子停在那头。
      偶有路人路过,不注意的可能真没察觉,几个昂首挺胸的男人,中间夹着一个弯腰驼背的男人,双手后背,手臂上搭着一件外套,定是遮掩戴着的手铐了。
      这种场景不算少见。
      “这次这个看着挺年轻,应该不是前阵子那种,潜藏一二十年,实名做检测被逮住了。”喻飞想起来就觉有趣,这场大流感,线上妖魔鬼怪猛增是一大现象,线下抓到了不少陈年大案在逃二十年通缉犯也是一大现象。
      目前的生活总的来说有惊无险,相比以往多民事纠纷,当下刑事案件看在冉乔阳眼里绝对呈激增态势的。
      ……
      今年厂里放假破天荒的早。
      一月十九过年,换往常大概就是一月十四左右放假,今年却因为所有订单都已完工,提前放假,一月三号就放了!这可是年前半个月就开始放年假,大家心事重重的无可奈何,今年开工晚,中途因为封控停工过一个月,现在那么早放假……能攒了多少钱?
      冉乔阳只觉得所有‘头一遭’都在今年体验了个遍。
      下半年病毒如同接力一般,这个城市清零了,那个城市爆发,全国没有哪一天是没有新增的。
      两人也没了出游计划,怕倒霉撞上封控。
      厂区同样,今年回家的人都没以往多,都怕病毒不稳定的,万一出不来了,不如就在厂里,等着来年第一时间开工……
      现在已不是一国的病毒危机,国外也接连感染,那数据,实在不像刚出现。
      放假第一天,冉乔阳就津津有味看了一小时国外的‘兵荒马乱’,因为国情不同而不可控,魔幻得他以为是假新闻,反复确认了下自己看的,就是唯一关注的官方媒体发布的。
      看到出国务工的大叔,因为一张平常一万三的机票,涨价到九万而回不来时,他还是共情的,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何况正经渠道去国外打工的人,异国他乡的更不容易,何至于被评论骂上一句活该。
      九万好歹还是有价,不少国际机场停飞,航线已关闭。
      喻飞也跟着他看,心里琢磨着,这出现了一年的病毒,影响竟发展到这个地步,什么国际经济确实与他们这种小小打工仔无关,可实体经济与常人心理,他总是能目睹一些。
      光说消费趋势,现在朋友圈里,怎不如前几年晒抢购名牌产品、精致生活了?
      装不下去了罢了。
      跟风跟个一两年,从一无所有跟到负债累累的可不少。
      喻飞想起徐展回国时,说的话——我们这样出身的人,人生是没有容错率的。
      这话说得残忍直接,认不认命都得面对,身边谁是王子、谁是公主了?小老百姓而已,不存储压兜,不会有任何抗风险能力,仅仅两个月封控就得四处借钱过生活。
      ……
      一月五号,放假第三天。
      喻飞找房东大姐借了小推车,去快递驿站给冉乔阳推了一车快递回来。
      连快递驿站的老板都眼熟他了,一年四季几乎都不网购,一到了厂里年底放假这几天,就是一推车,连续好几年,不眼熟都不行。
      回出租屋途中,他还看了好大一个热闹,老旧公厕外围了不少人,他本着凑热闹本能,推着他的快递小推车上前去吃瓜,东听一句西听一言的,大概听明白了,今天早晨六点多,一个路过公厕的姑娘听到里头婴儿哭声,进去一看,女厕一隔间内地上躺着个光溜溜的婴儿,看着刚出生的样子!不知为何遗弃在此,赶紧报了警,小孩也送去抢救了,今天气温低,生下来就在公厕里不知道躺了多久,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听清来龙去脉,喻飞推着小车继续往出租屋走去,这种事没多稀罕,他长短也在工业区五六年了,这种事不是头回发生。
      到家后也只是顺带提了一嘴方才的见闻。
      “不知道是不是我年纪大了,一年比一年怕冷了。”冉乔阳沙发里坐着,看喻飞忙活。
      拆完快递,他们把茶几搬到了沙发边挨着,重新买了个正方形折叠桌,铺上桌布再压上桌板,鸟笼电暖炉有足够空间放桌子底下,这样取暖更集中些。这种桌子也是专门为小太阳取暖器定做的尺寸。
      喻飞桌子桌布,取暖炉都给他放好,打开插板开关,笑:“年后我们三十岁,一般来说离人家正常退休年龄还有三十年。”
      冉乔阳没有退休的概念,现在自己就是养老状态。
      他掀开一面桌布搭在膝盖上,指挥喻飞把阳台的果盘拿来桌上,他要吃橘子。
      喻飞没让他动手,给他剥皮,说:“乔阳,觉没觉着我现在,越来越像地主家的包身工?”
      冉乔阳一愣,近来自己好像是越来越懒了,一直被他惯着,习惯成自然……
      “我自己剥。”
      喻飞笑得胸腔震动:“那不行,我乐意。”
      “除了做饭,我要是让你干点什么,都得难受得想求法院判我个无期。”
      “……”倒也不至于。
      冉乔阳的快递当然不止新桌子桌布,新的日用品,还有一个单人软座椅,靠背可以往后调整角度当躺椅用,配个坐垫靠枕。
      平时他们两人坐沙发完全够了,可若是来了客人就需要新买座椅了,新桌子比茶几高,让人坐地毯上太不像话。
      以前他们不必考虑这个小窝来客,不过到底连喻飞都已在工业区干了整整五年,怎么都有亲近些的同事朋友,既能聊一起去,当然多数想法习惯合得来,比如生活里不热衷什么消费聚集活动,喝酒大排档打牌那些。
      今年放假早,不准备回去过年等开工的多,新鲜事也多,有得聊了。
      中午陈简便要来做客,他爸年纪大了,去年已经回了老家不会再出来打工,走时紫东饭店做东请了几个老熟人,就包括冉乔阳。陈简想着他爸反正在家,他老妈在家里也不会孤单,懒得回去,就待在厂区。
      说起来有些矫情,他爸去火车站接他,带他在厂区安稳下来干活儿找钱,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他爸长了白头发,劳累了一辈子,回家乡了,剩他继续走他爸老路。
      只是社会变化快啊,一二十年前,老家工资几百块,外头进厂三千,在外挣钱养一家都没问题,如今老家工资两三千,外头三四千,物价房价什么都在涨,别说一个人养一家了,想过潇洒舒坦些,养活自己就差不多了。
      没有哪条路能一直稳稳当当,靠着走前人老路的惯性得过且过罢。
      一楼有门禁,喻飞下楼接的陈简。
      他提着水果瓜子来的,还有两包好烟。
      “你发达了?买70一包的烟?”喻飞看他把带来的东西放桌子,自在的坐新座椅上,弓身手伸进桌子底下取暖,“……冷死你了要。”
      “哇……暖和!”陈简享受得闭了会儿眼,才开始四处打量,“哎,你们这里真舒服啊,我今天回去很难面对我的宿舍了。”
      “我发没发达你们还能不知道啊?我又不买彩票,发达机会都没有。”陈简大笑,“年底了,不许我抽点好烟奖励下自己?”
      “今天外面很冷。”冉乔阳找到了新角度,不是他变得越来越怕冷了,而是当下气温本就比往年低。
      “是啊,新闻上说这个省要迎来寒潮噢!比历年冬天都冷,我这不是宿舍冷得都躺不住了,过来烤火了嘛。”
      “没空调,今天最低温三度!三度啊你们敢信?被子硬抗,我凌晨三四点最冷那个时间段冷醒,门窗紧闭的都冷得我头疼。”陈简当然有小太阳,但是哪儿能24小时开?醒的时候坐着烤,趴下吧得伸手烤,睡觉肯定得关,火灾意外可不能大意。
      “你们吃这个,车厘子,年底了奢侈起来。”陈简要不是来做客蹭饭,自己平时真从没买过这么金贵的东西,坐看右看,尝了一颗,提过来这一路上都没想通,这东西怎么卖到一斤五十八块的。
      不过小东西红红的,看着喜庆,他也没舍不得。
      冉乔阳睡醒后就在赖床、等喻飞拿快递,今天的菜还没买。
      “你们聊着,我去小市场买点菜。”
      喻飞下意识想跟上,被按住陪陈简。
      等冉乔阳关门走了,陈简调笑的小眼神盯着喻飞,道:“我当年就说你哄媳妇儿吧,你还用抽纸扔我。”
      尽管现在喻飞都没说过他和冉乔阳的关系,厂里同事不过以为他们租住同一公寓,关系很好罢了。
      陈简可一直知道这两人不光同一公寓,更是同住一房的。
      还有楼上的姚远也知道,不说来蹭过饭,就说二楼都是一室一厅套间,跟明显这两人同居。
      喻飞嗑着瓜子,哼笑了声:“羡慕啊?你明年也二十九了,怎么还不找女朋友。”
      “唉……”陈简真情实意的叹了声,想了想细说,“就是没那心思,不想凑合,而且当年我们厂里同龄姑娘?不是早去别的地方发展了,就是回家结婚生孩子去了?平时吧你说我们没空,有空啊!下了班,但是能去哪啊?紫东城多逛逛多交点朋友?不想啊!没兴趣。我爸也不催我,我哥在老家,还不错,有老婆有孩子的,我就随缘呗。”
      “而且实话说,谁规定奔三就必须得给自己组个家庭扛起责任啊?跟完成任务一样,我都怀疑是自己过得水深火热的那些,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不过得跟他们一样就是反骨仔,不跳火坑不配活。”陈简以前爱玩k歌软件,交了不少网上的朋友,久了反感得把爱好都戒了。
      他跟网友说他在厂里,网友劝他不如送外卖。
      送外卖的兄弟说风吹日晒过得辛苦,网友劝人家不如进厂。
      最逗的是,网友群里有人累了,可能是现实中也没什么朋友可分享,要么就是有些话只在网上说得出口,说自己不想努力了,也不是摆烂,就是轻松点活着,就跳出来个‘过来人’,劝他好好当牛做马不要放弃,自己当年也如何如何穷困潦倒,如何拼命一天三份工,如今事业爱情双丰收,儿女双全,回想过去怨天怨地的自己觉得幼稚。
      结果后来某天这个‘过来人’跟别人吵了起来,现在网上戾气多重?‘过来人’被开了盒,曝光在群里,这位总在想当年的成功人士是个14岁的初中生。
      从那以后陈简决定远离网络,快乐生活。
      “我就算真突然犯桃花,遇见真爱了,那也会反复问自己愿不愿意背二十年房贷,从此不敢偷懒请假不工作,人家姑娘不愿意待厂区吧我是不是得租个房?人要是留不住我是不是得去城里找个事做?孩子出生了带回老家还是身边?这些仔细想想,可能我就清醒了。”陈简洒脱的说,“什么要是不结婚老了后悔啊,晚年凄惨啊,谁家老人天天有人陪着啊?不都是逢年过节回来看一眼么,还有那些儿女双全养出来如果不孝的,晚年确实不凄凉了,那是鸡飞狗跳没一天安宁。中年被家庭困住,老了被儿女闹心。能独立生活的人,不惧所谓老年孤独的。”
      极端点说,就是有人离了家庭就不知道该怎么生活,改嫁再婚五六次都坚持得有个自己的家。
      儿女,孙子辈长大了不都要自己去过自己的生活?最好老了没病没灾的,不然为他们操劳一辈子病了还得挨白眼。
      陈简其实圈子很小,所有不同的生活、看法,都来自他曾热衷的网络,看得久了多了,才惊觉与他无关,不必忧虑焦躁,过自己的生活。
      “以前我爸还没回老家的时候,我发工资不都得给我爸一半,他怕我乱花钱帮我存着么,这么多年我也存了小二十万了,前几年流行去穷游的时候,就想让我爸把钱给我,我想去旅游,看人家去看风景,心动得不行,我爸没说不给,但让我最好攒着买房娶老婆,应急,怎么都行,别十年积蓄一下挥霍没了,我听进去了,继续上班,今年本来想用那个钱,在老家付小十万首付,还能够装修的,继续在厂里把房贷还了,结果今年来了这个什么病毒,跟变了天一样,我看组里有个房贷续不上得借钱顶住的,怕啊!不敢买了,反正现在我就是不敢用钱不敢兜里没钱,我想啊,如果我四十岁回老家,人生剩个三十年,我租房子过下半辈子,老家年租三四千的不少,我那存款不刚好已经够了?还能有多的!现在我就存点养老钱,以后回去了帮人看看门再挣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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