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混生活》执孟

1、第 1 章

　　章节一

　　车间里工人小的刚成年、大的四十多，他们都站着在重复做简单的体力工作，好像说明着没有哪个年龄段是不辛苦的。
　　冉乔阳每日宿舍、厂房、食堂三点一线，独来独往，他非野兽，也非神灵，不过是个多数时候习惯缄默，平庸的普通人。
　　在y省工业区的第七年，他23岁。
　　他所在的小厂去年开的，做手机壳，全屏智能手机刚面世半年时，这个小厂就在筹备了，三百来号人，包括了生产车间、加工车间、质检和包装部门。跟他原先待了五年的家电厂一个老板，经车间主任推荐，来了这个小厂做一条加工线上的组长，当然比往年在家电厂做普工时候轻松些，负责本组人员的请假、监控产量进度、组员的生产记录、安排新人培训一下上岗还有生产资料管理这些事。
　　中午十二点，收工午休一小时。
　　冉乔阳拿上伞去食堂，正是六月，这个城市一旦到了雨季，十分夸张，雷声跟在耳边打的一般，雨下得像天漏了。
　　食堂里他跟人拼桌吃饭，听人闲聊。
　　有人说太久没登陆扣扣，号早被盗了都没发现，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把账号申诉回来。
　　冉乔阳安安静静的，在众多话题中只听清了这个话，噢——
　　曾经火爆全国的社交软件，慢慢被前年与一款国外死贵的新手机，一起推出的v信替代，曾经网吧风靡的扣扣聊天室，早已成为互联网历史，无人问津。
　　“乔组长，今晚我们组要加班吗？”同桌吃饭的正好是冉乔阳加工线上的组员。
　　关于乔组长这个称呼，是因最初大家听车间主任叫他乔阳，都以为他姓乔，后来看到了他的名字，也不改口了，还是那么叫着。
　　“要，最近这阵子都要加班。”
　　哀嚎长叹没出冉乔阳的预料。
　　冉乔阳表情不多，但不是严肃，就是没同龄人那般有活力，也不会有人拿他跟时下23岁小伙子对比，他太沉静了。
　　冉乔阳说：“大概还要忙个十天，你下个月工资能好看点。”
　　这个组员叫王凡，在这个厂里也一年了，去年厂里开工就来的，26岁，混迹了工业区多年，这个厂待一待那个厂待一待，攒不下来钱，觉得是自己老跑来跑去的原因，最终安定待在了现在这个小厂。
　　“忙的时候四五千，不忙的时候三千五六，差不多就是这样了。”王凡待这一年，忙的时候不忙的时候都经历过，工资上限下限也明确了。
　　“忙完这几天，我一定要去‘紫东城’大吃大喝犒劳一下自己。”
　　王凡口中的紫东城，在这工业城的北区，是个小型完善的生活城镇，也是厂工们放假休息时的去处，那里银行商场、吃喝玩乐齐全，离他们厂子六公里左右，之所以叫紫东城，是因为那里有一家紫东大饭店，九十年代就开业的，二十多年来在一众商铺里引领风骚，算得上北区的招牌，于是大家习惯了叫那一片紫东城。
　　工业城的西区都是大企业的大厂子，一个厂子两三万人的规模，占了整个工业城四十多万人口的一半。东南两边都是些中小厂，小甚至小到六七个人的小作坊，不过不是熟悉这一片或者中介开路，还真找不到，他们没有整套生产流程，专做半成品。
　　“到时候你去不去啊组长？我找兄弟借下电瓶车，我带你去。”
　　冉乔阳拒绝。
　　工业城内很少看到小车，大家出行要么电瓶车，要么打车，且打车也不是出租，而是电动三轮。
　　慢悠悠吃完饭还剩半小时到下午开工时间，冉乔阳撑伞去厂门口的小卖部买烟。
　　16岁至此7块的烟，如今已经9块了。
　　来了个淋雨跑来小卖部买东西的男孩，店铺老板娘惊奇：“怎么没带伞啊，这雨可是早就开始下了。”
　　男孩笑着进去挑了点日用品：“是啊，我出门前就开始下了，没伞。”
　　对话声音渐渐被骤雨砸在伞面的声响取代，冉乔阳回了车间，坐在自己工位上休息，等待开工。
　　他们的厂子不大，一栋厂房共四层楼，包括了质检生产、加工包装和领导办公室，一栋宿舍楼，一层大平房是食堂。
　　冉乔阳工作的地方在四楼，平日里抽烟就上天台抽，不过雨太大，也就没去。
　　加班的时候早八晚十，其中两小时吃饭。
　　晚上十点雨还未停，一部分人冲出厂子去街口的夜宵摊打包宵夜，一部分人累到不想吃东西，直接回宿舍倒头就睡。
　　街灯分散，沿途还坏了几盏，冉乔阳也去了街头打包夜宵，这边吃的自然没有紫东城丰富，只有简单的炒粉炒面。
　　这是再平淡不过的一天，年复一年，他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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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清洗过的晴空蓝得耀眼。
　　冉乔阳在这个厂住的单人宿舍，以前在家电厂五年多住六人间上下铺，算起来生活还是一尘不变，却多多少少好些了。
　　好到有心情在七点醒后，听一分钟虫鸟鸣叫再起床洗漱，换上衣服去厂子门口小餐车买个早餐。
　　今天线上来了两个临时工，冉乔阳记下两人的名字，让老员工带一带上手。
　　这厂子里的工作是很简单的，每天冉乔阳会带两个人去生产部，用推车把装筐里的裸机壳带过来，分发下去，筐上都贴有组员的名字，方便他统计个人生产量和返工率。每人桌面上有个铁支架，一台机器，普工们负责把手机壳套在平板铁皮上，大小型号都是能找到合适的，然后操作机器按压下来，再用手取下手机壳。
　　新来的两个临时工，一上午功夫手掌就起了茧子。
　　“这里这么恐怖的吗，你看我掌心，都麻了。”徐展面露痛苦，活动了下腿脚，他已经埋头苦干两小时，环顾四周才发现，周围人弄好两个的时间，他才弄好一个，身旁一起过来的人好像已经适应，速度反正比他快，“我靠，喻飞，你可以啊你。”
　　喻飞斜了一眼他脚边的筐，还剩一大半：“你速度快点吧，这一筐是上午的量，你做不完可得收拾行李换地方了。”
　　徐展憋着一口气，愁眉苦脸继续干活儿。
　　二人对面的大姐，看着三十来岁，笑模样调侃道：“你们两个刚出来找事做吧？我们厂这个活儿比什么电子厂家电厂都轻松多了。鞋厂虽然也轻松点吧，但是气味太重，听说待久了对身体可不好。”
　　徐展手上活儿不停，接话：“是啊，我俩今年刚大学毕业的。”
　　“哎呀，大学生啊！老家哪里的？长那么高个子，普通话说得真标准啊。”
　　对于身高、普通话都能特别提出来说一说？徐展心里感觉怪怪的，觉得厂区就是厂区……
　　“中原那边的。”
　　“好地方啊，我老家那边都是山，这辈子还见没见过平原呢。”
　　徐展微不可察撇了下嘴，浮躁应了声，加速干活儿。
　　午休时间一到，两个大块头就奔食堂去了。
　　正好两人坐冉乔阳背后，所以一顿饭的时间，冉乔阳也听明白两人什么情况了。
　　大专毕业，从老家出来，本来去的市区，但是市区生活成本太高，房租太贵，没钱，所以组队来工业区，准备干个十天攒点钱再去市区找工作。
　　吃完饭冉乔阳就去了厂房天台抽烟晒太阳，忽略隔壁橡塑制品厂不时飘过来的难闻气味，还是蛮惬意的。
　　“乔组长，你也在这儿抽烟呢！”
　　今天刚来那两个临时工，跟他前后脚到的天台，与他打招呼的是年纪轻轻，发际线就有点危险的徐展。吃完饭也就剩三四十分钟，不够回宿舍睡个午觉，所以大家一般抽烟的抽烟，玩手机的玩手机，等一点钟开工。
　　又是默认了他姓乔的新人，冉乔阳没有纠正，点头没说话。
　　“乔组长，你再叫一遍喻飞的名字呗？我听着有意思。”
　　冉乔阳不在意的轻笑了一下：“喻飞。”
　　因为他说话带点口音，按照他的乡音，‘喻’成了第二声调，念做‘鱼’，而且偏轻音，没有正常读出来那么重。
　　“在这儿。”喻飞笑着应了一声，听着也觉得有趣，二十三年可是头回有人这么念他的名字啊，冉乔阳声线细，有南方口音的原因，说话听在他耳里还挺好听的。
　　只是这人的性子好像他的眉眼一般寡淡。
　　冉乔阳是瑞凤眼，眉毛长得很整齐，鼻梁不高，侧面看着很柔和，嘴唇适中。
　　总是待在车间和宿舍里，皮肤也偏白，个子不高，一六七左右偏瘦，不过他可不是白斩鸡，好歹厂区待了七年。
　　今早上第一次见面，喻飞和徐展就偷聊了几句，两人一致认为乔组长颜值真不错，还都纳闷这么丁点个人，干得了活儿嘛？结果人家是组长，负责分配工作，统计生产的，那没问题了。
　　下午继续不停重复的工作。
　　喻飞累了就抽空看身边人一眼，徐展满脸写着‘我想跑路’。
　　喻飞倒没他那般觉得难熬，做顺手了也还好，线上的工友还给他俩找了手套，可以戴着做工，不影响操作，手掌也不会那么疼。
　　徐展小声碎碎念：“十天，坚持十天，坚持坚持，以后再也不来了。”
　　吃了晚饭，晚上六点到十点又是四个小时。
　　下了班徐展表情都快维持不住，站了一整天做工，在崩溃边缘……
　　回到宿舍又被宿舍的臭味熏得心态爆炸，拖着喻飞一起出了宿舍抽烟。
　　“兄弟，我想跑路啊……感觉腿要废了。”
　　夏天的晚风吹着凉快，喻飞抽着烟，说：“你身上有钱？去市区投简历找工作没住处啊，这儿也没那么难待，别嚎了。”
　　“没钱……而且我现在好饿，我俩加起来就剩十块了吧。明天早餐钱……”
　　喻飞瞪了他一眼，因为他也饿了，不说还好。
　　“惨啊——”
　　喻飞灭了烟头，拍拍他肩膀：“行了，回去睡觉，困死了。”
　　他俩毕业后组队来这个省的省会，一线城市，经济发达，想着找工作稳定下来，开始人生新阶段。
　　结果市区待了半个多月，把身上钱都花光了，他们专科竞争力不大就算了，学的还是金融……
　　面试的工作不是没面试上，就是待遇不怎么样，而且八成都不包住，他们作为外乡人，住宿就成了生活支出的大头……最后实在没钱了，就把目光放到了这个距离市区二十多公里的工业区，想来干临时工挣点生活费再重返市区。
　　进了社会，生活没有想象中那么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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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飞二人做临时工的第三天，他们已经断烟，身无分文，一天吃厂里两顿。
　　车间里各组都有规定，差不太多，比如冉乔阳组里的规定就是工作期间，不论是去上厕所还是抽烟的，一次最多去两个人，时间没有明说，但是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超过十分钟，至于次数，都默认以冉乔阳为准，他平均每个班去天台抽一根烟。
　　喻飞的工位离冉乔阳的位置很近，在上午干活儿时候注意到了，这个组长爱吃点小零食，掌心大小独立包装的香辣豆干、泡椒猪皮还有巧克力，他都放在了他的工装裤裤兜里。
　　于是等到冉乔阳去抽烟的时候，他就厚颜跟着去，蹭烟顺带讨点吃的，昨晚饿到今天上午，胃都难受了。
　　“怕你抽不惯。”冉乔阳把烟盒子打开递给他，前天还看见这两人买20一包的好烟呢。
　　“怎么抽不惯，我什么烟都抽。”喻飞咧嘴笑，“乔组长，你兜里还有没有零食……我饿了。”
　　“没吃早餐？”
　　喻飞接过他给的两包豆干两颗巧克力道谢：“嗯，没钱了。”
　　冉乔阳平淡点头，初出社会，窘迫点很正常，他跟他同学两个大块头，一天吃食堂两顿哪里够吃？犹豫没一会儿，拿出两百现金：“结工资还我。”
　　这真是意外之喜！喻飞还真不好意思借钱的！但是他可太需要早餐和宵夜了！
　　等他回工位继续干活了，徐展嗅觉灵敏闻到了烟味，说：“你还有烟抽？”
　　“乔组长那儿蹭的。”
　　徐展气，一次只能去两个人，看来下次自己得眼尖一点注意组长动静了，他去自己就跟上，蹭根烟抽。
　　“你饿不饿。”徐展叹了口气，肚子咕噜响了一声。
　　喻飞拆开巧克力包装把巧克力含在了嘴里，含糊不清的回他：“唔……饿。”
　　徐展看他扔垃圾篓的包装纸，瞪大了眼睛：“我靠！你吃独食是吧！给我来点。”
　　喻飞到底是怕他饿出毛病，分了他一颗巧克力。
　　至于两包豆干，被他一口吃掉了，还挺好吃。
　　组长慷慨借的两百，喻飞也在下班后给了他一百，厂门口的炒粉八块钱一份，他们还要在这干七天活儿，一人一百够用了，而买烟是别想了，只能继续靠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