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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邪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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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山路不算狭窄,林间空气清新怡人,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撒下,蒸腾起地面上的水汽,周遭雾蒙蒙的。
倪秧起了个大早,往山上去,去看望那位梅婆婆。没想到倒是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对面挎着公文包,穿着宽大黄色布袍的人显然在这里看见他也是很讶异。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光头和尚停住下山的脚步惊喜问。
“前辈。”倪秧颔首叫了一声。
“哎呀,我都说你叫我老圆就好了,”老圆挠挠青皮后脑勺,颇为憨厚老实的样子。其实他都差点有些认不出倪秧来了,要不是这位晚辈相貌出众,让他印象深刻。
倪秧说了自己刚刚搬回来的事。
“哎呀呀,我们两人真是有缘啊这都能遇见,改天我请你吃饭吧。”老圆说。
倪秧摇摇头道:“我请。”
几年前,老圆还在各地晃悠的时候,偶然在一个障中遇见结识了倪秧,很喜欢他,却没给联系方式,只说有缘再见。
倪秧的性子他也知道一些,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上山去干嘛?”老圆饶有兴趣地问。
倪秧回忆了下,发现昨天拜访过的那座寺庙居然没有名字,只好道:“山上有座无名寺庙,里面有位我外婆的好友常住在里面,我来替外婆拜访她。”
谁知老圆听完,一拍大腿,笑呵呵道:“你说的那位老人家可是梅婆婆?如果是那就巧了,正好是我师傅的庙啊!”
倪秧也觉得很巧,“是……很巧了。”
老圆拍拍他肩膀,笑道:“去吧,我这也有点急事要处理,就不奉陪啦。”
倪秧还想说什么但听他这么说就点头不再问了。两人就此分手。
看着老圆哼着不知名曲调,步伐欢快地往山下离开的背影,倪秧回过头继续上山。
还有,这次见面他总觉得老圆身边少了什么,但一时半会也没想起来少了什么。
算了,说不定下次见面就会想起来了。
倪秧这次没有迷路,依旧没有待多久就回来了。梅婆婆是一个喜静的人,他不便多加打扰。
接下来几天,倪秧除了每天定时准点地询问伤口恢复如何的消息就没有什么别的了。
孔笠放下手机,有些头痛。
稍微想了下,孔笠编辑了条朋友圈,慎重考虑了语言和预想了下倪秧的反应,便把原本“下雨天不好养伤”的文案删去,改成“最近不怎么痛”了。
这样倪秧就不会太担心了。
刚点击发送,一个备注是老圆的电话就不怎么应景地打来。孔笠不想接,直觉没好事。
上次就是一通虚假的嘘寒问暖之后,说庙里香火旺盛走不开请他去处理一下公交站旁的障。孔笠想着离家近也方便就答应了。
“喂?是我。”那头传来不清楚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在一个很开阔的野外似的。
孔笠按了按鼻梁,嗓音有些疲倦:“怎么了?”
老圆是附近一座庙里的领工资的和尚,算是那种一只脚还不能脱离红尘的俗家和尚,也是个货真价实的见灵人。
见钱眼开的那种。
“看见你朋友圈了,伤口严重吗?要不要……我很快……”那头信号好像不好,老圆的话开始断断续续地听不清。
孔笠礼貌打断他,“没事不严重,不用了谢谢。”
那边根本没听见,可能挪地方了,信号也跟着变好了。
“我之前拜托你的那个障应该处理好了吧?嘿嘿。”
“嗯,处理完了。”
“就是和尚我这边最近有个障难搞,现在不在市里——委托的那家人说自家儿子又开始梦魇了,已经神志不清说胡话了,你帮我去看看情况行不?看完跟我说一声什么事就好。”
“回来我就请你吃饭!”老圆大声道。
站在桌边,喝了杯凉水,孔笠放下玻璃杯,垂眸看杯身折射的七彩阳光,没拒绝淡声问:“什么时候?”
“很快了,这一两天吧好像是我想多了……”
“我是问什么时候可以去那里。”
老圆反应过来喜道:“哦哦。今明儿两天都行,就在盘锦别墅区那边,我一会把地址发你。”
孔笠应好,莫名感觉头更痛了,挂了电话,果然收到了一个具体的地址。
他这几天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找点事做也好。
下午,孔笠按照老圆给的联系方式跟那家人约好了时间。
小区是前几年的新楼盘,地段不至于喧嚣,环境打造得很是清幽雅静。
孔笠很快就找到这户姓沈的人家的米色别墅,按了门铃,没多久一个阿姨过来开门。阿姨似乎没想到来的“大师”会这么年轻英俊,跟自家少爷似的。
夫人明明说是位和尚来着,她心里疑惑,也不知道这位年轻人靠谱不。
一边领着孔笠往里面走,阿姨一边自来熟地叨叨念道:“大师,我们夫人一老早就念着了您可算来了——快给我们少爷看看吧,我们家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怪事的,你说是不是被人诅咒了……”
孔笠静静低头听着,末了才安慰她:“不一定,我听您的描述,你们少爷比较大可能是不小心沾了点怨气,问题不是很严重,您放心就好。”
“啊呀呀,不会是撞邪了吧?”阿姨显然还是不相信,一抬头见到自家夫人,赶紧松了眉头,“夫人,大师来了。”
孔笠不动声色收回打量房子陈设布局的眼睛,也跟着看向那位沈夫人。
沈夫人穿着素色旗袍,保养得当,看起来很面善。她原本一脸焦躁不安地坐着,这会看到孔笠来了,匆匆整了整鬓发,连忙吩咐张姨倒茶。
张姨就赶忙从孔笠身边掠过,张罗去了。
孔笠微微颔首,在她对面坐下了。
看着孔笠安然自如的姿态,沈夫人原本混乱的脑袋也变得清醒了些,不再像一团乱麻。
“你好,我是……圆师傅的朋友,他有事走不开,我来帮忙。”孔笠自我介绍时不由停了一下。
沈夫人倒没空注意这些,勉强稳定了心神道:“我知道,大师跟我说了。”
“方便简单说一下孩子的事吗?”孔笠问。
沈夫人闻言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语气急促道:“易安是上个月回国的,一开始都好好的,直到……上周六说是好端端走在路上就被人家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砸到住了几天院。”
“当时我跟他爸都不同意,但他从小就讨厌去医院,这回也是闹着要出院。出来后易安就开始……开始做噩梦了,一直到现在,特别是这两天我们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怕死了……我……”沈夫人眼里泛着泪光,语无伦次起来。
“不管怎么说,您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担心了。”孔笠道。
沈夫人点点头,抿了一口茶。
等她放下茶杯,孔笠道:“我能去看看孩子吗?”
张姨原本在沈夫人身旁站着,闻言就要自告奋勇带孔笠上楼,却被沈夫人按住。
“张姨,我来吧。”沈夫人开口。
孔笠跟着她一路来到沈易安房间。
进门前,孔笠注意到门上贴了张黄符。沈夫人解释道:“这是原先那位大师贴的。”
“嗯,如果您注意到这张符上的图案变了乱了请一定要告知我朋友。”孔笠嘱咐道。沈夫人记下。
两人进了门,房间窗帘合着,光线偏暗,只见床上一个黑影以及时而轻缓时而粗重的喘息。
沈夫人坐在床边,没有多看一眼床上的人,帮他掖了掖被子便让到一边了。
孔笠走近了看,看清他面容时眉心没来由地一跳。
若说是沾了邪气导致的梦魇也不足以概括沈易安的情况。床上沈易安的面孔时不时狰狞,好像下一秒就要暴起一样诡异吓人,情况算不上好。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梦魇,孔笠心道。
“大师,怎么了吗?严重吗?”见他没说话,沈夫人一脸忧切地问。
孔笠道:“抱歉,但他可能不是梦魇。具体情况还要再调查了解才能判断清楚。”
“但是目前来看并没有生命危险,这点您就放心吧。”一定没有无缘无故的邪气侵体,只要尽快找到邪气来源,加之化解,沈易安便能恢复了。
孔笠说得很委婉,其实沈易安这么深重的邪气入体,他先前并没有在普通人身上见过几回。
从沈家出来,孔笠隐隐觉得头又开始疼起来,五脏六腑也变得闷湿而重。
等快到家时,炎夏雨后凉风一吹,清凉空气入肺,孔笠才觉得好了些。
孔笠揉了揉眉心,想将身体里的疲惫感驱逐出去,这时后面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孔笠?”
孔笠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白T,短裤拖鞋,黑发微湿,清清爽爽像是刚洗完澡,两手各提着个超市送的大塑料袋子,鼓鼓的。
倪秧看他脸色苍白,高高大大的一个人莫名却很清瘦,看过来时眼底总是会恍惚一瞬,狭长的眼不自觉上扬,眼角痣衬得唇微红,有些病态的感觉。
孔笠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伸出一只手,道:“我帮你。”
倪秧回神,下意识低头看他的手,一看就没怎么认真包扎,松松垮垮的就算了,还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孔笠见他抿着唇一直不说话,蹙着眉,便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自己洇血的掌心。
修长五指收拢,连带那个伤口,孔笠伸出另一只手直接接过倪秧的一个大袋子,淡淡道:“不疼,别看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倪秧没拒绝他,一路上也没有再开口。
孔笠倒是一直在走神,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不能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越走,周围的行人越少,慢慢只剩一些本地的讲着方言的人了。这是远离了商业化的一部分古城,没想到倪秧家在这里面。
那和自己家还挺近的,孔笠想。
直到倪秧停下,道:“这巷口进去第75号就是我外婆家,我暂时住在里面。”
不知道倪秧怎么突然说这话,孔笠只好也点点头。
“先别回去了,来我家吧,我正好要下面吃。”倪秧有些生硬地说。
原本困倦得闭上的眼睛一下睁开了,孔笠忽地笑了,看着他,“也给我煮一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