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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困兽犹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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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蛟龙忽然醒来了,他的眼睛是暗金色的,瞳孔漆黑竖直,冷漠地看过来,一道庞然的黑色长影盘曲着出现在他身上,笼子的上下立刻亮起红色的阵盘。
禁阵顿起,隔绝大地与天穹,将这只想要化成原形的蛟龙死死困缚在这方寸之间,他的眼睛泛起猩红,一道血线从眼角滑落下来,蛟龙脱力,只余喘息。
困兽犹斗,江盈忽然改了主意,她对家主说:“师父,蛟龙体魄强横,我修行尚浅,无力全然控制他,折中取个办法,只在他四肢种下傀儡丝,能影响他的行动便足够了。”
家主皱了下眉头,说:“他此刻虽形容狼狈,可到底是龙属,如此恐怕迟早会反噬你。”
江盈没去看家主,而是盯着蛟龙残断的双角,眉眼柔和地笑了笑,说:“师父,不过一年,便都与我不相干了。”
家主于是不说话了,江盈早便料到了,他一定会为大义让步。
第二日,江盈收拾了一些东西,元家家主对外隐瞒了她的行踪,也叮嘱过她要秘密离开,她在元家生活了二十年,细究起来,其实也没什么非要带走的东西。
耳后忽有风至,江盈头也不回,身后那想要偷袭的蛟龙动作停住,手掌止在她的耳侧,不断颤抖却不能再进一步。江盈走到书架上,翻出了几本医书,与收拾好的衣物一起放进了储物灵符内,然后细细卷起,放进香囊。
她重复了一遍之前与蛟龙说过的话:“倘若你此时此刻能在仙门垂涎之下杀出重围,随你自由来去,如若不能,杀我只会让你死得更快一些。”
蛟龙与之前一样,半个字的回应都没有,用那双暗金的眼睛看了她几息,又偏过头,江盈从柜子里拉出来几口大箱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清一色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手帕,她将这些东西收进了另一张灵符内。
“你……”江盈问声回头,蛟龙盯着她手中的符纸,锋利的眉眼处露出了一点愣色,他问:“为什么要带这么多手帕?”
江盈对他一弯眼睛,说:“平日损耗颇多。”
蛟龙的瞳孔更细了一点,他像是实在忍不住才开口问了一句,然后身体转了个方向又不说话了,浑身都竖着警惕的刺。江盈打量了一下他的背影,龙属当真是□□强横,不过一晚,便能从那般垂死的状态中回转一些。
江盈正待再说些什么,虚掩着的房门忽然被拍开,颤颤巍巍地摇晃了几下,一阵旋风自屋外一下刮到她眼前,方文提了一口气,声音如炸雷一般:“大师姐!”
她险些要捂耳朵,忙说:“师弟,师姐听得清清楚楚呢。”
方文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平日里总在脑后飞扬的马尾被甩在了胸前,凌乱的发丝贴在脸颊侧边,他按着佩剑,说:“大师姐,南也星君所得的天机箴言已广告天下仙门,他们口中所言的救世神女,是你不是?”
江盈对这个称号略感好笑,她问:“风雷信中掩去了我的姓名,你如何知晓是我的?”
方文抿了抿嘴,说:“大师姐,是师父让我来叫你前去正殿的,仙门巨头之中,唯你一个小辈。”
江盈反驳他:“不对,师弟定然不会因为一个猜测就到我这里来。”
她叹了口气:“你去还去问了师父,对不对?我猜你与他顶嘴,被罚了打手掌心对不对?”
方文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江盈拉过他按在佩剑之上的左手,掌心之上有一道狰狞深刻的血痕,师父对待弟子一向严苛,但凡犯错没有不罚的,幼时是用戒尺打掌心,长大了便用傀儡丝切割。
江盈用药液浸湿了手帕,细细替他处理伤口,方文语出惊人:“师姐,你逃走吧,你去了故国,躲哪里都好,不要去碧海。”
江盈手中动作一顿,下意识看了蛟龙一眼,又立刻垂眸:“师父打过你,应该也同你解释清楚了。”
方文将包扎好的左手举在眼前看了看,一脸丧气地说:“是,他说你是自请封印天裂,是为了世间大义。”
他根本不懂这样崇高的理念,像是在抱怨:“师父总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师姐为什么要信,什么凶魂恶魄,世间十恶不赦之人何其多,为什么偏偏要你去?”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我看前几日那个叫嚣要烹稚子而食的人就挺合适,可惜死得太快了。”
江盈听着他细细碎碎念了一堆,等他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瞧她的时候,才终于开口:“师弟不必过于忧心,尚有一年,说不定能有办法让我免于一死。”
她搬出这样侥幸的说辞,方文不知是太过天真,还是相信仙盟不会舍一人而独善其身,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没有了刚刚冲进门时的焦急,他四周看了看略显空荡的房屋,问:“大师姐立即就要走了吗?”
江盈点了点头,笑道:“永宁王朝国都远在万里之遥,如今天舟禁行,还需早些出发。”
方文终于注意到了默不吭声的蛟龙,他大约是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又为什么出现在这儿,连问都没有问一句,江盈推开窗,将系着的风铃解下来递给了方文,说:“这是你小时候第一次操纵傀儡做的,不好带上,暂时交予你帮我多擦一擦灰尘。”
方文仔细盯了一盯,接过风铃,说:“师姐一路多加小心,我等你来取回它。”
蛟龙看她掩上房门,嗤笑了一声:“那是你昨晚刚挂上去的。”
江盈轻笑:“多嘴。”
她挑挑拣拣带好了行囊,用牵丝术扯着蛟龙跟他一起走,元家是镇世仙门,四象宫阙已屹立了千万年,如此仙门,天道之下也不过汲汲营生的蝼蚁。
江盈拾级而下,回首之时,师父正站在高台之上目送她,他面容威严,目光居高临下,藏蓝色的衣袍被风卷起,元青青站在他身旁,远远地冲她招了招手,高声喊:“大师姐,一路顺风,我等你回来!”
她是个真正的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江盈转过身,没有再回头了。
出了元家的四像之界,江盈打算先前往襄州城,她出生在永宁王朝的国都,而襄州城是其最边境的辖属城,与国都之间必定有小世界法阵连接,至上之空风雷暴动,要横跨百万里,这是如今最快的办法。
她绕开元家施粥的地方,去了枯死的血槐树那里,几天过去,枯树化成黑灰,在原地形成了一个圆形的黑色大坑,坑底跪伏着一个人影,手掌摸索着在寻找什么,江盈喊了一声:“杏花。”
那个已经化成妖魔的女人半点反应都没有,傀儡分为生傀和死傀,死傀乃是死物受控而成,她照理来讲,应当是个生傀,就算灵知被毁,可当时自愿接纳傀儡丝也恰恰证明她尚有意识存留,不该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反应。
江盈想了想,还是将那节蓝布条拿出来,将它悬在面前,长长的布条随着微风晃动,将杏花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她从黑坑里爬出来,灰白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江盈用牵丝术让她低头,将她乱糟糟的头发用这节布条束好,傀儡丝感知过杏花曾如流沙一般逝去的记忆,这节胡乱裁剪的布条,是她年幼的孩子第一次学会拿剪刀时,嬉戏玩耍,剪毁一匹布后,给她的歉礼。
江盈给她好好穿上了衣服,微笑着说:“你叫杏花。”
她带着两人跋涉过惠州城与襄州城之间的广袤荒野,杏花倒是乖觉,只是蛟龙自刚才起不知犯了什么倔,非要用傀儡丝拉扯才肯走,如今手腕间已起了一圈勒痕,江盈是下了力道的,可见他是真不乐意走。
江盈无奈地说:“师父说南也星君测过你的名字,你叫苏寒,对吗?我未摧毁你的筋骨血肉,一年之后,你便能离开,但如今,你除了跟我走别无其他选择。”
江盈其实并不想带上这只蛟龙,她对这种先天灵物没什么兴趣,只是南也星君意外相赠,仙门竟然没有横加阻拦,她不得不怀疑这蛟龙身上或许有某种法术,能窥她行踪,可试探了几番,却一无所获。
苏寒暗金的竖瞳转动了一下,露出了几分茫然,那张凌厉的面孔透出了一点无辜来,很快又消失了,他撇开视线,说:“如果你要去前面那座城的话,它已经被焚毁了。”
江盈皱起眉,心中有了猜想,暂且不去管苏寒的异状,而是问:“你是从何得知?”
苏寒回忆道:“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那个蒙着眼睛的人亲口说,‘布阵焚城’。”
江盈望向襄州城的方向,那里听闻几个月前就发了疫病,只是城主未曾向元家求过援,应当不是很严重才对,为什么南也星君天舟行过之时,要下令焚毁?
她考虑了片刻,还是决定去往一探,看看疫病到底严重到了何等地步,去往国都的小世界法阵还能不能用。越来越靠近时,困缚阵法的痕迹就变得十分明显,百里之内,皆是焦土。
江盈停住脚步,伸手向前触碰,一层透明的结界缓缓在她手指下荡开波纹,水相困阵,触之却觉灼热,里面的火种定然没有熄灭,襄州城不可能还有活人了。
苏寒远远地缀在她身后,盯着不远处的城池不知在想什么,江盈忽然感觉指间的傀儡丝颤动了一下,下一秒,面前的水相结界蔓延出了密集的如同蛛网一般的裂纹,几息之间轰然炸开,翻滚的结界碎片像一场骤然袭来的暴雨。
江盈微微睁大了双眼,面对着那些晶莹的、随风而逝的碎片,视线捕捉到了其中掺杂的几根残丝,她心底的思绪也如狂风暴雨一般,水相结界不可能这么脆弱,有人用傀儡丝破坏了阵盘上铭刻的符文。
元家的牵丝术所修出的傀儡丝,非术师濒死绝不可见,可她自修炼起便能看清别人的自指尖延伸的丝线,这个秘密她从未与人说过。
杏花挡在她面前,抓住逃窜而出的妖魔,轻而易举地将之撕裂,江盈避开飞溅的鲜血,妖魔烈火不能驱,襄州城的水相结界形同虚设,一定还有其他妖魔携带着疫鬼逃了出去。
她仔细感知着周围妖魔特有的气息,沿着离人烟最近的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