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屿》漫野

9、芍药

　　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
　　——【宋】岳飞《鹊桥曲》

　　州安一中有个传统，每年高考出分后的第二天，都会大张旗鼓地在主校区——理科那边举行毕业典礼，一来宣布喜报，给学校，给老师，给家长以及学生一个交代，二来就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给老师同学们最后一次聚齐的机会。

　　那群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成熟后终将远行。

　　州安一中今年的毕业典礼空前盛大，时隔三十四年，州安一中终于拿下了心心念念的文理双状元。

　　州安一中东西南北门，学校内部的各块大大小小的区域，还有学校周边的一片全都拉上横幅——热烈祝贺州安一中文科火箭班安桉夺得文科省状元，理科火箭班周寻屿夺得理科省状元。红底黑字格外醒目，格外耀眼。

　　******

　　“接下来，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周寻屿师兄为我们发表讲话。有请——”

　　少年身形修长，肩宽腰窄，走起路来犹如一棵挺拔的松树。他脸庞线条流畅，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给人一种温暖而亲切的感觉。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

　　周寻屿走向主持人，支持人把话筒递给他。

　　周寻屿礼貌接过话筒并回了学弟一个微笑。

　　他拍了拍话筒，不急不忙，开始徐徐道来。

　　......

　　“我常常听别人说我是天才。最开始我会否认，说自己不是。但是慢慢的，他们说我是天才，我就不反驳了。因为我否认我自己是天才时，他们会露出嘲讽的笑，借此给自己安慰。我不反驳，是因为没必要。他们看不到你早5晚2的作息，他们看不到你一张又一张的试卷，他们不想承认自己的不努力，所以当他们看到一个极其厉害的人横空出世的时候，为了掩盖自己的不努力，只好用‘他是天才，在天赋上，你本来就不如他。’来搪塞安慰自己。我很开心听到他们说我是天才，因为我会怕自己配不上‘天才’这个名号而努力拼搏，所以听着听着，我也觉得自己是天才，最终这个想法就促使我成为了他们口中的天才。你不觉得很爽吗？你拼命学习赢得的成绩，但他们以为这是天赋赐予你的，你不说，看起来毫不费力，轻轻松松，就更让那些人怀疑自己，顺便不费吹灰之力追求到自己的理想，还狠狠地装上一把，何乐而不为呢。“

　　......

　　“高考结束了，但这不意味着人生结束。我们仍需要咬紧牙关，砥砺前行。”

　　“我们还是需要目标，没有目标就意味着没有方向，没有方向，就会如行尸走肉般苟活。”

　　“又回到最开始讲的——我不是天才，我只是一个有目标的奔跑者。”

　　“我有一个同学，他叫程序，是今年高考的榜眼。如果要说一个可以看见的目标，那就是他。我们是战场上拔刀相见的对手，更是平时惺惺相惜的队友。我们从高一开始就你追我赶，第一轮着坐。如果没有他的努力刺激我，我就不会在高二高三稳坐第一。“

　　......

　　"高考决定不了什么，能决定的无非就是你将要去的地方和将要遇见的人。“

　　“就像我曾经写的‘落花终归泥，高叶才不败’。只要你还有一棵想要昂扬，想要铮铮的心，那么当前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你的未来还是把握在你的手上，别人都做不了你的主，相信自己一定能鹏程万里，相信自己的前程一定似海，一定风光。”

　　“最后，祝愿大家永远热烈坦荡，永远赤诚张狂。”

　　“谢谢大家！”

　　现场热烈沸腾，掌声久久不息。

　　此刻的他们在用呐喊宣泄自己的内心，他们想要昂扬，他们想要铮铮。

　　安桉凝视着周寻屿。

　　他还是他，那个自信坦荡，热烈张扬的少年。

　　安桉眼角含泪，浑然不觉。

　　******

　　毕业典礼结束后，大家开始进入重要的志愿填报指导阶段。

　　胡忠在知道安桉是文科省状元后，嘴角就没下来过，一路上大摇大摆，路边的花草都知道安桉夺下了文科省状元。

　　办公室里，胡忠得意洋洋，“等奖金一到账，我们一家今年都能出国去玩一趟了。”

　　老师都在恭喜胡忠，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

　　安桉参加完毕业典礼也赶到老胡办公室。

　　胡忠试探性地问安桉：“志愿想好报哪个了？还有，北大中文系只在我们省录一个。你要考虑清楚喔。”

　　安桉：“嗯，我知道。但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报的北大新闻学。”

　　胡忠听到这，也没开口劝，只是默许，“也行，你有主见，谁也改变不了你的决定。做记者也挺好，无非是累一点。但你有梦想，有目标就是好的。我也不说多的，祝你前程似锦的同时，也祝你日子常新，未来不远。”

　　安桉想着这几年老胡对她尽心尽力的教诲与照顾，感恩的眼泪蔓延盘旋在眼眶，语气有点不舍，竭尽全力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谢谢老胡。您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

　　繁星闪烁的夜晚，聚会来到第二场，独属于少年们真正的告别。

　　这里聚集了很多人。

　　大家放肆大哭，小声抽泣的，鬼哭狼嚎的，各式各样的哭声回荡在餐厅里。

　　他们不知道何时才会再见，可能是一天，可能一年，也可能这一别就是永别。

　　人生在世如白云苍狗，聚时有散，阴晴无定。

　　但他们坚信前途更重要，因为相爱的人因为爱一定会相遇。

　　******

　　庆功宴散后，程序又在KTV组了一场。

　　叫的都是自己熟悉的人，有周寻屿，安桉，朱祝，还有几个理科火箭班的同学。

　　哥几个轮着唱，怎么都不得劲。

　　于是周寻屿就被推搡上去唱。

　　平时怎么叫，都打死不唱，但凡你逼他一下，他就一副要和你誓死同归的样子。程序看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还有点不适应。

　　程序没多想，估计今天是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所以就没拒绝。

　　周寻屿点了一首沈以诚的《形容》，随后熟练拿起话筒，迅速进入歌曲演绎状态。

　　刚一开口，除了其他人早习以为常的反应，那低沉略带点磁性的嗓音震惊到安桉和朱祝。

　　平时说话不嘴毒跟要死一样，结果唱歌还怪有感觉，对，是怪有感觉。什么感觉？安桉当时觉得他的声音像钩子，摄人心魂，惯会迷惑人的。

　　“就像是那灰色天空中的小雨，下下停停，不动声色淋湿土地，尽管总是阴晴不定，偶尔也会闪出星星，这都是形容你的眼睛......“

　　“原谅我不可自拔，可能不经意看你一眼——”

　　安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周寻屿唱到这里的时候，好像真的朝她看了一眼，不经意的，无人察觉的，比他的声音更摄人心魂。

　　“过去未来，冥冥中对悠长宿命微妙地潜移默化，很细腻，不年轻，想轻轻把它抚平......"

　　"风里还没有细沙，地球还没有老化，不切实际的，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歌确实在冥冥之中把她勾住。

　　但她万万想不到在往后的岁月中，他歌声里的宿命才是真正意义上，把她给彻彻底底勾住，并且无法脱身。

　　周寻屿唱完后就回到沙发上窝着，一言不发。

　　******

　　大家本来都无聊，想要散场。

　　结果角落悄悄咪咪玩塔罗牌的程序和朱祝绊住了大家散场的脚步。

　　大家都凑了过去。

　　不知道是朱祝说了什么，把程序气得双颊直发绿。

　　程序一把抢过朱祝手里的塔罗牌，发现有点看不懂，气上浇气，嗔怪道：“这什么破玩意，你到底懂不懂啊，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光在这里咒我呢！”

　　朱祝认认真真地帮他分析星座和塔罗牌，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哪成想还被污蔑上了，她也气上眉梢，言辞犀利，“你不懂就不要说人家不懂。好心好意替你分析，你在这里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那么能，你来呗。”

　　程序：“不是，你知道吗？你现在就跟鲁迅笔下的厨子一样，被点评一下菜，就把菜刀递给客人说什么你来。你这样的思想完全是不行的，太落伍，太无理取闹。”

　　朱祝被气笑，“我无理取闹？行，你不知道You can you up,no can no逼逼？你，胡搅蛮缠。”

　　场子在这俩冤家的“无理取闹”和“胡搅蛮缠”下热起来。

　　询问缘由，才知道是朱祝分析塔罗牌说程序未来会变成舔狗并且很长一段时间爱而不得......

　　众人听到这里，马上起劲。

　　这就是兄弟，好的是一点不在意，凡是听到兄弟被绿或者做舔狗这种损害男性尊严的字眼，全世界都拥了上来。

　　大家争先恐后，开始排长队等着朱祝帮看命。

　　程序看到大家一副饿死鬼的表情，彻底无语，提起衣服走到周寻屿窝着的沙发旁将腿盘起，然后开始抱怨刚才受的委屈，

　　程序：“她竟然说我是舔狗！”

　　周寻屿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机，眼睛都没抬，懒洋洋刺他，“朱祝应该是算准了的，你确实一副舔狗样。”

　　程序：“......"

　　程序倏然想起今天校长说的五羊钢铁厂赞助了省前十国内外两趟游的事，用手肘顶他一下，“你想好去哪里没？“

　　每年江黎市前十都会获得一笔不菲的奖励。尤其是状元，市政府会奖励十万，学校也会奖励十万。还有其他企业也在设置奖励推动教育发展。

　　周寻屿还在想。

　　安桉从朱祝那个角落走过来，看他们来窝在沙发上交谈着什么，狐疑道：“朱祝那边塔罗牌挺精彩的，不去？”

　　程序不屑一顾，“算了，信她不如信自己。”

　　程序看到安桉也过来了，开始盘问安桉有没有想过去哪里。

　　安桉思考过，泰然自若地回答道：“国内想好了，打算去云南。国外还没有。你们呢？”

　　程序兴奋到极点，“云南好啊，我们也没想好，正愁没地去？“

　　安桉口吻迟疑，“要不我们拼个游？”

　　一直窝在沙发上的人息掉手机屏幕，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她，想从她的表情上窥探出什么，明确的，而不是含糊不清的示意。

　　不是，这姑娘是真不懂？真有点暧昧了。

　　整场沉默就已经表明，看，我已经保持距离了，是这姐妹故意送上门来的。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啊。

　　无疑，安桉的询问猛烈砸向他，猝不及防，砸破他们今天整场缄默。

　　程序看也不看周寻屿，更别说问他的看法，直截了当，“拼，我们去。什么时候？“

　　安桉看向周寻屿，轻声道：“周寻屿，你呢？”

　　周寻屿见她如此直白索性也不装了，“去呀，怎么不去，我就程序这么一个朋友，你给我抢走了，我怎么办？”

　　安桉知道他答应后，没搭腔，心里盘算着——他答应了，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棋盘搭好，要开始布局了。

　　他们两的视线就这么赤裸裸的在空气中交汇。

　　一个想的是既然你想玩，管你真心还是假意，送上门来，我奉陪到底。

　　一个开始谋棋布局，开始下一步盘算，同时心里也祈祷着顺顺利利，不要被识破。

　　......

　　朱祝拿着塔罗牌走过来，“到你们了。谁也别想逃。”

　　朱祝先让安桉抽的牌，根据星座，开始推理分析。

　　朱祝：“安桉，塔罗牌显示，你会遇到一个爱你超过生命的人，但是很短暂。破解之法是少点目的，多点坦诚，对那个人坦诚，也要对你自己坦诚，坦诚看待自己的内心，并欣然接受。”

　　程序：“得了吧。”

　　当然安桉也只是当个笑话听，没放在心上，她觉得与其信这些东西，不如信自己来的实在。

　　朱祝一视同仁还给周寻屿也算上一卦。

　　“你未来一个月会遇到你的命定之人......"

　　但那会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爱。

　　周围人开始嗔怪，“那更不可信了，周寻屿要是遇到，我跟你姓。就他这挑人，挑食又嘴毒的毛病，谁压得住他？“

　　周寻屿思绪复杂，没理他们。

　　因为他确实遇到了一个压得住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