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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扶风(三) ...


  •   白寂他们挖的块茎捣碎后加水煮开,煮到黏糊状后再两把草药可去除块茎本身的腥气,再次加水煮到漂起浮沫,撇开浮沫就能饮用。煮好后就跟没味道的面糊一样,饱腹感极强。

      白寂煮好后第一碗盛给宁向明。围观的人见宁苏给宁向明喂了半碗后便争先恐后抢着去盛,一大锅很快就见底了。

      临近黄昏,众人吃饱后就地生火夜宿。入夜后众人便觉得身乏困倦,不一会儿便躺倒了一片。宁苏和白寂也跟着躺了一会儿,确认其他人都睡熟了后两人快速起身。白寂背着宁向明,宁苏拿着三人的包袱在前面引路,三人趁着月色正好抄小道往神医谷的方向去。

      他们挖的块茎本身是含有微量毒素的,采的草药既可去腥又能中和块茎的毒素。不过草药一旦放过量就会让人昏睡。不致命,但能为他们拖上几个时辰。

      宁苏凭着记忆和星辰方位在月色认路。那块茎确有饱腹效果,他们才有力气不停地跑了几个时辰,直到东方渐白他们才停下来。

      宁向明吃了一碗,直到他们停下休息时还未醒。宁苏估摸着其他人吃得更多,估计睡得比宁向明更沉。想到这里,她眼望着远处渐明的天空,由衷地松了一口气。她靠着树干,晨光透过树梢照在她身上,柔和又温暖,让人生出困意。

      白寂坐在她旁边,他一路背着宁向明跑,身上的衣物全都被汗水浸湿。

      宁苏抬手给他擦汗,他躲了一下,说道:“没事不用擦,一会儿就干了。你睡一会儿。”

      宁苏让他半个时辰后叫醒她,她和白寂轮换着来。她靠着树干很快睡着了,呼吸平稳,晨光照在她脸上勾勒出她的轮廓,像一幅画一般。

      白寂看着他沾了一身尘土却内心澄净的妻子,觉得自己没有资格靠近她。她的家人、恩师把她教养得很好,纵有千般苦难,她都能靠强大的内心熬过来。她总能给自己抓一丝希望,鼓舞自己朝黑暗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他知道她走的这条路尽头是鲜花和光明,是繁荣的人间盛世,是一切苦难的结束。他知道这一条路上铺的是苍生的血肉,他会引领着她踏过尸山血海,一步一步走过黑暗和孤独,让她迎接光明。

      这一切只有他知道。

      他是可憎的骗子,是不敢道出真相的懦夫。

      不值得这样好的人爱他。

      他无声描摹着爱人的眉眼良久,自顾自道:“娘子,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这次我把它讲完,好不好?”

      山林间的风替宁苏回应了。

      他继续道:“上次说到,人人都想成仙。有个富贵人家的小孩,不愁吃穿,爹娘宠爱,不知忧愁为何物。有天他家里买来了一个小花妖,他与小花妖作伴,日子久了萌生了修仙的念头。于是家里人把他和小花妖送到仙门修行。师父说他灵性极好,是难得的修行苗子,于是他日夜修炼,却始终比不过整日游山玩水的小花妖。他不服啊,他想有朝一日定要超过她。”

      “他修为长进飞快,可有一日小花妖主动提出要走。理由很简单,她受不了枯燥的修行生活,她喜欢热闹的人间。那时候他就想啊,这个理由真是荒唐,一定是小花妖找的借口罢了。但当小花妖问他为什么要修行时,他愣住了。他不想说一开始是觉得新奇,再然后是想把她比下去。他的自尊心作祟,这缘由他说不出口,也不愿示弱开口挽留。好在小花妖走后两人的联系也不曾断过,他在山上也有幸见过她游历的人间。”

      “后来人间再起纷乱,人族和妖族打得不可开交。他替人族和仙门百家出战,战前志得意满,一朝被妖族打得魂不附体。一抹魂魄不知所踪。师门长老齐力救治也只能护住他灵魂不散。不知为何谣言四起,说他全部修为都聚在那抹残魂上,只要吸收了它,便能得到他所有修为。一石激起千层浪,妖族和仙门百家群起哄抢,到后来众人的目标不仅仅是那抹残魂,而是所有高修为修仙者的魂魄。”

      林间只有风在听他讲,他望着熟睡的爱人,悲伤道:“因为一抹残魂引起了灭世的浩劫。异族相杀,同族相残,无论是人是妖都想做那个最强者。他们把最强者叫做‘金仙’。杀戮不知上演了多少回,人间终于厮杀出了十个‘金仙’。他们虽然自称为仙人,却无法超脱被犯下的滔天罪孽反噬。在消亡的恐惧驱使下,金仙们犯下了更大的罪恶。机缘巧合之下,当年的那个小孩成了金仙之一。”

      “他再一次跟小花妖见面时就被她禁锢在仙山上,永生永世不得超脱。而代价是小花妖的生命。小花妖死之前说,她想要的只是一个热闹繁华的人间,一个人人自由洒脱,万物肆意生长的草木人间。”

      廖思远的纸鹤从晨光里飞来停在他肩上。他没有理会那纸鹤,侧身在爱人唇上落下一吻,轻声道:“那个小孩他知错了。他决定下山赎罪,还苍生一个欣欣向荣的草木人间,还他的爱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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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不敢在林子里停留太久,稍作休息又继续赶路。白寂一路背着宁向明走,宁苏在前边探路,连着走了几天,他们终于到了神医谷附近的镇子。从山崖远眺能看见一排排青瓦石屋子。

      他们现在所处的山崖十分陡峭,以前宁苏常来此处采药卖钱。这座山她熟得很,哪里有水源,哪条路好走,她一清二楚。走小路下山也要花上两三个小时,不过现在她累得手脚都在发抖,连用来探路的木棍都很难握住。

      实在是筋疲力尽,宁苏领着他们到了一个小山洞。山洞不大,容纳三人有余,洞中干燥没有蛇虫,地面上还凌乱堆着些干稻草。上山采药的人若是碰上极端天气下不去便会暂时宿在此处。

      宁苏费了些力气生火,燃烧的稻草和干树枝将洞中点亮。白寂趁着日光未散独自去林中狩猎,约莫一个时辰左右,他披着夜色归来,一手提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很快兔子就进了他们的肚子。

      吃饱后宁向明的精神好了许多,他撑着身子起来走了一圈。火光映照在他脸上,宁苏恍惚间以为他的病已经好了。

      “阿姐,我们明天能走到神医谷吗?”宁向明扒拉着木炭,闻着树枝燃烧后独有的香气令他精神振奋,“姐夫,我感觉好多了。明天我自己走吧,不用你背我。我觉得我能跟得上你们。”

      白寂看向宁苏,意思是看她的意思。

      宁苏沉思了一会儿,回道:“只靠走的话,我们应该还要走上两天,要是能碰上熟人带我们一程,明日天黑前就能到神医谷。明天你先走一会儿试试看,要是走不了就不要硬撑。”

      宁向明兴高采烈回应道:“嗯,我听阿姐的话。”

      在洞中睡了一夜,天光未亮宁苏和白寂双双醒了过来,他们要为接下来的行程做准备。白寂折了几节竹子做了几个简易的储水装置,又沿着昨天走过的痕迹去找能果腹的野果和猎物。宁苏在洞口徘徊了许久,她将尚有余温的木炭倒在洞口,又折了一堆矮小的灌木将洞口掩住。

      她打算去采些草药,路上既可给宁向明应急。若是能采到名贵药材,到了镇上就能雇辆车,比走更轻松更快。宁向明还在睡,她走出几米后再回头望,确保只能看到灌木才放心走开。

      她不会离开太久,在日出宁向明醒前就会回来。宁苏心里想着,很快她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

      旭日东升,一轮红日悬挂在枝头。灌木被人踢开,霎时间红光铺满山洞。

      宁苏念着还未醒的宁向明,她一路走得飞快,心神不宁。日出时她只采到几株常见的草药,看到太阳升起便打算回去。她走过小溪时看见溪水旁的湿地上有两串脚印。一串是离开山洞的方向,是一个人留下的,而另外一串向着山洞而去,脚印大小不一,又乱又杂。

      宁苏心中警铃大作,她握着那两株草药拼命向山洞的方向奔去。草药被她攥烂,她浑然不知。

      她一刻不停地跑着,每分每秒都在心里祈祷。祈祷那些人只是寻常上山采药的村民,祈祷他们没有恶意,祈祷曾眷顾过她的神明发善心庇护她的弟弟。

      可惜这一次神明没有显灵。

      她没有看见神明,也没有看见沉睡的宁向明,只看见一群豺狼围在洞口将病弱的兔子撕得粉碎。他们从各个方向撕扯着宁向明的血肉,抓着他的碎肉往血盆大口里塞。他们生啃着同类的血肉,吸食着同类的骨髓,一面狼吞虎咽,一面放声大笑。

      宁向明的头歪着,淌着血泪至死也不肯闭上的眼睛死死望向他那站在洞外的阿姐。

      若是他还有呼吸,若是他还能说话,宁苏想他一定在喊,“阿姐,救我!”

      见着满洞红光的血腥场面,宁苏恍若掉进冰窖一般,整个身子又冻又僵,她的心里在叫嚣着,身子却动也动不了。

      “阿姐,救我!”

      他在叫我,向明在叫我。

      宁向明的求救的喊声一直在她耳边回荡。除此之外,她再也不听见别的。她眼里能看见的只有宁向明被血液淹没的眼睛。她觉得他还活着,因为那双眼睛会说话,它一直在喊着,声嘶力竭地喊着“阿姐,救我!”。

      宁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感知不到四肢,只有脑子是清醒的。那群豺狼几次向她扑过来,窒息和黑暗数次袭来,再一睁眼阳光又洒进来。如此反复,她在像在水中挣扎求生的落水者,周遭是缠着她不断把她往水底下拖拽的水鬼。

      她唯一的念头是把她的弟弟拉出水面。

      不知过了多久,背上灼热的痛感把她从混沌的封闭状态里拉出来。她花光力气终于把弟弟拉出水面,她大口大口喘气,腥臭的湖水从她身上不断涌出。她还来不及松口气,发现她再没听见弟弟的喊叫声。等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涌出的是鲜红温热的血液,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那群豺狼倒下了,她也倒下了。她手脚并用爬到宁向明身边,摸到的只是一堆骨头。一堆被豺狼啃咬断裂,带着血痕碎肉的断骨。她放声尖叫着,大声喊着宁向明的名字。她小心托着他的头把他拉到自己怀里,她企图把一根根的断骨拼起来,拼成一个完整的宁向明。

      可她拼不出血肉。拼不出一个有生息的宁向明。

      “阿姐来了,向明不怕。阿姐带你去神医谷,勿神医一定会治好你的。她神通广大,她一定会治好你的,一定会的!”

      “不痛不痛,向明不痛。阿姐轻一点就不会痛了。对不起......阿姐会拼好你的,一定会的,再给阿姐一点时间好不好?不痛不痛......”

      “阿姐带你去神医谷,我们去神医谷,找勿念。很快就不痛了,不痛了,向明听话......”

      宁苏抱着弟弟的残躯体一点一点向下山的方向挪去。她企图跑起来,可筋疲力尽的她勉强撑起身子走了两步又无力跌跪下去。她一倒,怀里的断骨就跌出来。

      她一路跑一路跌,她颤抖着爬向四处去捡起弟弟的尸骨,一边捡,一边哭着哀求道:“向明听话,不要乱跑......不痛了不痛了,阿姐没有骗你。你不要跑,阿姐捡不过来......阿姐会把你弄丢的......”

      宁苏抱着尸骨跑出一段距离,曾与她同行逃难的人们踏过溪水向山洞的方向涌来。每个人都在狂笑,他们大笑着、相互推搡着向死去的“豺狼”们奔去。红日映照下,洞口又上演新一轮的暴行。

      宁苏的身后传来曹文星的惨叫,他为生父哭号两声后转身投入血肉盛宴中。

      人群跑过后,宁苏看见了后面跟来的人。他们穿着一身火红的长袍,兜帽半遮住他们的面容,宁苏只能看见每个人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把她拦住,其中一个红袍扯下她颈间的护身符,那人握着护身符突然高声吟唱,周围其他的红袍们擒着她跟着唱起来。宁苏神情恍惚,她拼命想挣开红袍的束缚可又怕把宁向明甩下去。

      居中的那名红袍忽然手里收紧,护身符捏碎了,一朵凤凰花赫然出现在他掌间。

      红袍双手捧着花,低声诱惑道:“饱受苦难的凡人,这是明神给你的恩赐。吃下它,我们会带你去往极乐,明神会指引你走向解脱。吃下它,在世的人得到解脱,往生的人就能复活。吃下它,明神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那朵花虚实难辨,它像是有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魔力一般,宁苏看着它就再移不开目光。

      其他红袍们不曾一刻停下吟唱,声音忽高忽低,萦绕着她。洞口的豺狼们瓜分完了猎物朝红袍们靠过来,他们似是沉迷在吟唱声中,双眼迷离,两腿像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渐渐地,狼群加入吟唱队伍,他们围着红袍们摊着双手跪下来,一边张着满是血渍的嘴巴高歌,一边虔诚向红袍乞讨。

      红袍们手里变出一捧凤凰花施舍给他们。众人迫不及待将花瓣吞入腹中,不过一秒众人已经飘飘欲仙,他们眼中的世界已然没有了痛苦,只有极致的快乐。

      宁苏再也托不住怀里的血肉,她跌坐在冰凉的溪水里。溪水打湿了她半个身子却没让她清醒,反而她身上的血迹把溪水染得通红。望着潺潺流动的溪水,她的意识愈发混乱。

      “给我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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