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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已修) ...

  •   再次抵达茶城汇合点,又一路直奔主城区衙门。

      茶城知州陈慷甫姗姗来迟地献上问候。

      陆妄饮了一口茶,“陈大人,送你一份见面礼。”

      “啊,客气了。”陈慷甫刚想着怎么撒个圆滑而漂亮的谎,来表明不备礼合理,既能笼络上级留个好印象,又显出父母官爱民心——

      余光便瞟到一队人进来,准确来说,是一队人提着几个人进来。

      几乎是爬着至此的,几人极尽皮开肉绽、可谓拿血当水洒,被推倒在地的同时,几个力士脚踩在人背上,手按住人毛发,强迫趴着的人抬头。

      他嘬了下嘴,强忍着拍胸脯以示放心的痒意:“呃…这个礼啊。”

      陆妄笑道:“陈大人不喜欢?”

      “哦,那倒没有,只是……他们是?”

      陆妄指尖轻点茶杯,道:“偶然抓到的。至于身份,与月河上游,抛尸的人。”

      “嘶!”陈慷甫一百八十度极速转脑袋,看向趴地上正被反复“摩擦”着的几个人,眼神顿然变得惊慌,但很快就消失,他道:“啊,司使大人办事效率果然名不虚传!”

      陆妄放下茶杯:“大人谬赞。”

      陈慷甫尴尬一笑,又道:“只是,既然都到了茶城,我便该拿出主人的热情,替您将人审了,也就不劳烦司使您一再辛苦了。”

      陆妄隐着嗤笑一声:“不辛苦,我乐意。”

      “呃……”陈慷甫勉强笑道:“那便有劳司使了。哦,另外,今夜我为大人安排了接风宴,不知大人是否有空赏脸?”

      陆妄瞥了他一眼,起身,道:“没空。”

      还没等陈慷甫委婉挽留的话加载完成,陆妄便以身带头,风风火火地出了衙门,而后,匆匆卷走了“见面礼”们——尽管所谓见面礼,仅是告诉他:“人,替他抓到了。”

      有话难言的陈慷甫叹了口气,待人影消失,立刻收敛了笑容,转而愁容满面地站起来,走走晃晃,来来回回,临了,快把自己绕晕时,骂了句:“狗拿耗子!”

      出去后,刘洺立刻拥上来:“大人,给人留点面儿啊。”

      陆妄看他一眼:“留什么面?”

      “算了,不重要。”刘洺凑近了些,悄声说道:“那这些人送到哪?”

      陆妄道:“先留着,等鱼上钩。”

      “好嘞!”刘洺欢欢喜喜后退一步,朝着押解的人说了两句,便又跟了上去。

      安排的歇息点位于茶城内最大的旅店,置办时,承包了整个三楼。

      陆妄单手按了按肩,有些疲累,临到屋前,问了句:“人都安排好了吗?”

      毕竟两种“人”,刘洺谨慎了些:“都安排好了。”

      眼见陆妄推开门,腿已伸进去一半,他连忙喊了句:“大人!”

      “怎么?”陆妄手搭上门,不耐烦的眉眼间,给人一种随时会“啪”一声合上门的不安全感。

      刘洺扭捏了一下:“选房间的时候,凌清不在,结果,最后人满了,我本说安排在楼下,但好像也有同样的问题。所以,您介不介意多个人一起睡?”

      陆妄关注点前了些,问:“他去哪了?”

      “啊?”刘洺反应了一下:“到这边时,小婴儿有点问题,他提出去医馆,我就随他去了。”

      说着说着,他好似也意识到了问题:“糟了,这都三四个时辰了!”

      陆妄皱了下眉:“哪个医馆?”

      “清秋医馆。”

      还想继续说什么,就见本已踏进房间的陆妄一步又跨出来,随后,人便没了影儿。

      刘洺僵愣在原地:“大…大人?”

      -

      从队伍中脱离出来时,凌清冰冷的指尖轻轻触上婴儿的脸颊,早绞在一起的心拧得更加团皱,激起细密连天的痛感。

      他不觉加快了步子,可理性感知到的缥缈又拖拽着他向前的力,一前一后,他呆在原地,有片刻的恍惚。

      其实在玉田村,当他将孩子交递给陆妄时,是动了私心——他不希望自己是路上唯一一个记得孩子安然睡颜的人。

      可他亦知道,新临于世,沿途奔波本就不该,加之那群糙人的粗暴与人性缺失,他很难相信:小生灵会是唯一的幸存者。

      因此,动了第二个私心——有人同他,无力地对抗死亡的呼召。

      尽管当下,他仍是一个人抱着这具凉透了的躯壳。

      推开清秋医馆的门,待诊的人排着长长的队,凌清静静坐在一旁等待,直到有药僮拿着本子上前,问道:“公子,您哪里不舒服?”

      凌清缓缓抬眼,扫了一眼年纪尚小的药僮,问道:“你们什么时候闭馆?”

      “一般是黄昏时候,戌正左右。”

      “我能待一会吗?”凌清递出一点碎银子,问道。

      药僮捧着钱,笑嘻嘻地道:“公子请便。”

      等人回归于如流如潮的人群,凌清往后靠了些许,抱着点重量,微微合上了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做了令人奢望的结,粘腻着流不动。

      以至于,在睁眼时,那位头疼的老太太还在讲她的症状,“……大夫啊,就这个头啊,用点力就疼,一躺吧,它就发昏,木木的,一坐吧,它就发晕,有点重。按的时候吧,没感觉,不按吧,又觉得难受……”

      那位医者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句话没发出,就等着老太太继续无用描述。

      凌清瞟了一眼另一位医者,熬了几夜吧,状态有点差,死睁不开的眼拼命吊着,眉如同支撑着千钧重负,狠狠用着力——似乎作用不显。

      脾性急的中年男人拍着桌子,唾沫星子乱飞:“大夫啊,我说的您听明白了吗?”

      医者连忙点头:“明白,明白。”

      “那吃点什么药呢?还是要按摩一下怎么的?”

      医者咳了一声:“呃……你再简单描述一下你的情况。”

      尽管不是真的来治病,可,大夫的靠谱程度让他一时没了坐下来的兴致。

      他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只是,手碰到门框时,方才的药僮又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连着飘了几次的呼吸才开口:“公子,楚大夫有请。”

      “楚大夫?”

      “楚大夫楚清秋,是我馆的‘回春手’,他说,能敲破你的幻想。”药僮复述时,吐词明显生硬,像是莫名其妙,一种完全不解的状态。

      凌清眸光微动,收回手:“烦请带路。”

      一路上了木阶,盘绕两圈后,药僮敲开了一扇门,说了句“楚大夫,人来了”,便匆匆跑开了。

      里面远远传来一声“进来吧。”

      凌清顿了下,推开了门。

      茶烟浓绕之中,坐着的人站了起来,一身长衫将发福的身子显形,楚清秋端着热茶走了过来:“坐吧。”

      凌清虚虚皱了下眉,感觉不太好地说道:“您直说吧。”

      “抱着个死婴来求医,是想损我馆名,还是蠢到痴人说梦?”说完,楚清秋纯不怕烫般牛饮了热茶,呼出一大团热气。

      凌清轻挑眉,“您是?”

      “他没介绍吗?楚清秋,字非暮。”楚清秋放下茶杯,舌尖舔了舔被烫出的泡,说道:“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凌清前了一步,将婴儿放下,看了一眼后道:“您眼力真好。”

      楚清秋:“……”

      凌清看向他:“我不蠢。”

      “那是来砸我招牌的了喽?”楚清秋莫名慌了下神,恢复神态时自己已经往后退了一大步。

      凌清无语:这招牌,还需要砸吗?

      稍后,凌清直白挑明:“抓的人,跟你有关?”

      “你怎么知道?”问完,楚清秋恨不能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可悔也不能改,便摆了点气势,瞪起眼来。

      凌清道:“都怪陆大人太招摇……”

      “什么意思?”

      “绑着人窜街走巷,想不被发现都难。”几乎确定他与抛尸那伙人有关,凌清朝他进了一步,提了要求:“救活他!”

      楚清秋皱眉:“救死人,你当我是谁?”

      “那回哪门子的春?”凌清气势没减,声音冷了一分。

      “这…”意识到他的言外之意,楚清秋来了脾气:“死了就是死了,我救不活本就是事实,歪曲事实想让我背什么罪,担什么果,直说不就好了!”

      现在是完全肯定了…

      凌清换了措辞:“偿命如何?”

      “偿鬼的命!”楚清秋气冲上头,声音都高了几个度:“老子就打个掩护,凭什么偿命!”

      凌清瞬间立论:招牌不砸自倒,真怪不得别人……

      他语气淡淡的:“哦,打掩护。”

      楚清秋:“……”

      他平息了下来:“你是谁?”

      凌清平淡道:“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

      明明身处险境,却丝毫没有处乱的自觉……楚清秋眯了一下眼,“来人!”

      凌清反应很快,几乎是在喊出声的刹那,身子灵活一动,随身携带着的短刀脱鞘、凌空一翻,自指尖绕转后,便精准抵上楚清秋的颈动脉。

      冰凉立现,他冷若冰霜的声音自高而低如瀑垂下:“比比谁快?”

      楚清秋身子一抖,想挣扎,恐惧却早已让他脱了力,一时间,只有瞳孔尚能缩放,唯有一张嘴能嗫嚅出声音:“那个…你等一下。”

      凌清像没听到般,刀刃深了一些,刃尖割破皮层,嗅着内里肉质的鲜味,跃跃欲试着。

      “不…马上,我带你出去!”

      凌清依旧没停,刀刃又深一分,有血流出,滴在了指尖。

      “外面的人,全都别动!”吼完,他低声说了句:“我…我带你走捷道。”

      “哪儿?”

      “药柜后面,直通向一楼。”

      此时,凌清稍停了下,拐着人往里一退,单手抱住婴儿的同时,刀柄翻转,重重往颈侧敲下,直待人瘫成绸缎从身前流下去,凌清才迅速往药柜后闪去。

      好在同猜测的一样,这人设置密道的方式同他思考的模式一般简单,轻轻松松找到道,三两步跨出去。

      而旋梯尽头,便是瞌睡大夫诊病桌的后方,他踏出去,没直接出去,反倒是兵行险招,直直落队于人群中。

      而如他所愿的是,一路人直直往门外冲去,专注得仿佛眼睛只指向一个方向。

      他嗤笑一声,藏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便随便跟着位老太太出了门,而巧的是,她就是那位“怎么着都头疼”的病人。

      老太太蛮热情的,“小公子,年纪轻轻就成家了啊!”

      凌清偏头,“啊?没。”

      “羞什么啊!”

      凌清有些意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老太太还想说些什么,就捂着头开始哎哟:“唉,我来这四五趟了,钱袋子是越来越扁,头反而越来越疼了,怪了,怪了……”

      凌清陪她多走了两步,余光瞥到“清秋药馆”四个字,牌匾透着古淳的药香,问道:“怎么不换个地方?”

      “这里水平最高嘛,只是,好像换了个镇店大夫,就有些变了。但…总比新的好嘛……哎哟,头又痛了……”

      凌清思考了一阵,开口:“我为你写副方子,兴许有用。”

      “当真?”老太太连忙放下手,“我……我去给你取纸笔…”

      说完,人就跑开了,稍许蹒跚的步子,将佝偻着的背部拉得低而远,显出沉重的暮态,却又洋溢着可见的雀跃。

      凌清微滞,轻声问道:“信任,就这么随便吗?”

      当然,凌清没执拗于这个问题,飞快将自己归类于病急乱投的那类,等人拿好东西,他单手执笔,隽秀的字体徐徐落下:

      “当归,川穹,细辛,羌活,独活……甘草,白芷… ”

      他说道:“具体的,可以问配药的医师,这方子适用性广……”

      “啊,谢谢!”老太太拿着纸,虽然参不透其间道理,但还是笑着,一直说谢谢,“小公子,你跟他们不一样。”

      凌清收笔,随口一问:“哪里不一样?”

      “你的心是真的。”老太太接过笔,轻拍了下他的肩,然后,慢慢走开了,走了两步,还转回来,大声说道:“长得也好生俊俏!”

      凌清愣了一下,好半天才笑了一下。

      灯火渐明,守着清秋医馆关门,凌清才从连夜开的茶馆里起身,简单支付了钱,有些识不清方向地游走。

      他确也记得沿途风景,可这一横一岔一竖,涉及到转角便有些无措了——或许这便是谎言的代价?

      这路感,还真就垂直下降…

      望着街角的小处灯火,凌清半倚着巷子内壁,低下头,看向脚边放着的孩子,情绪跟着低下来。

      来医馆,好似是一种完全不必要的行为——一路上,他分分明明地感知着,甚至于,在小生命离开的那一刻,他的手,还轻轻搭着一只小脚。

      可……

      凌清舒出气,双脚似也沉重加持,压根儿抬不起来,他挪开视线,想找回那条路。

      陌生感却铺天盖地而来,哪怕,他仍记得街尾的老儿才摸走一富哥儿的钱袋,而现在老儿又故技重施,没算准时候反被揍了。

      交织着生活与死亡的气息涌泛,他彻底没了挣扎的力气,顺着惯性,他实实地向后退,背部紧贴上内墙壁,而目光里,别无二致地,是一堵灰黑的墙。

      他意识沉陷,翻涌着的噩梦碎片与残影如冒头的黑烟,愈升愈浓,直至将他完全吞并。

      而塌陷的那一刻,耳畔突然响起声音——泠泠地,带着温度,近在咫尺,伴着稍急的喘息声,杂着柔和夜色,是一声“凌清!”

      他眸光一晃,转而清明,而瞳孔里,几乎放大着一张脸,太近了,以至于轻颤的睫毛都落于眼底,根根分明。

      凌清迟钝地开口:“大人。”

      陆妄缓了口气:“这么能耐!”

      凌清“啊?”了声,下一刻,身子被前拉,而后黑色披风从肩头绕过,胸口前,一双染着力与美的手,系上了系绳。

      “哦…谢谢。”

      陆妄顿了下,问道:“说说,怎么了?”

      就着这个姿势,凌清没敢多动弹,生怕轻一向前,便能碰到人,只道:“他…不行了。”

      陆妄几乎没有反应便明白这个“他”是谁,也几乎没有反应便拉起凌清的手腕,将人往怀里一拽。

      凌清猝不及防,身子没站稳,却相当稳当地落进一温热的怀抱里,而后,没待他思考什么,耳边便是一句熟悉的话:

      “你说过,不是神便代表着:见过不等于与你有关。”

      凌清愣着点了头,“是。”

      “可有些事,就算与你有关,也不代表你该负责。”

      贴着耳,磁性的声音带出暖暖的气息,凌清觉得耳朵烧烧的,思考后,答:“我……”

      没等他回话,陆妄便笑着道:“比如现在,你与我有关,代表你该对我负责吗?”

      刹然间,大脑一片空白。

      连其中明显的“诡辩”都未识出…

      耳附上一层薄粉,连带着身体温度都跟着攀升,凌清有种被雷劈了的错觉,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回道:“不…不代表。”

      “那不就得了。”陆妄松开人,捞起地上的一团,有些隐晦地道:“时非盛世,或也幸事。”

      凌清想了想,道:“是。”

      陆妄看了他一眼,借着沾染上的点点微弱灯火,看清他颈侧尚未褪尽的绯色,喊道:“阿浊。”

      凌清问:“嗯?”

      陆妄语气有些散:“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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