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拉塞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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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上，多桅帆船“威尔逊号”。
穿着制式女仆裙装的身影端着盖有半球形罩子的铁质托盘，脚步轻盈地穿过长长的走廊，停在某一间舱室门口。她注意到自己的两只手都被托盘牵制住，空不出手来敲门，呆了片刻，就用手肘轻轻在门板上撞了几下。
门内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后，脚步声跌跌撞撞地靠近门边，少女略带疑惑的声音适时响起：“安娜？是你回来了吗？”
“小姐请快开门，”安娜的声音里透露出勉强，“西蒙少爷说他要处理事情，今天中午不能陪您一起吃饭了，让我把午餐给您端、端过来吃。”
听着对方吃力的声音可知，托盘的分量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小女仆来说还是勉强了一些。
塞洛娅脸上沉静无波，思考了一瞬，将一只手背到身后，另一只手“喀哒”扭开了门锁：“快进来吧，托盘对你而言多重啊，西蒙也真是的……”
门开的那一刻，一高一矮两人对视，矮的那个却是塞洛娅。
二人看清对方的状态之后，同时动作！
“女仆”本想迈步上前，却被塞洛娅手中一片迅捷闪过的寒芒逼得向后猛退一步！
“……怎么能把陌生人放过来呢，真是令我意外。”塞洛娅一划未中之后，反握双刃匕首，刃尖冲外横置胸前，处于防御姿势下轻描淡写地补完开门前没说完的话。早在开门之前，她就察觉到这个“安娜”不对劲了，因为断句方式和用词都与日常习惯不相符。
“女仆”的个子高出塞洛娅整整一头，向后一让的动作却并不笨拙，能看出来训练有素的迹象，但是在躲开之后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反而端庄地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端着餐盘冲塞洛娅露出温和的微笑。
塞洛娅打量着门外金发碧眼的“女仆”：“你并不想杀我。你是什么人？安娜又在哪里？”
“我向上帝发誓我绝无恶意，亲爱的小姐，”高个子“女仆”嫣然一笑，声音甜蜜，“不过我们真的要在长廊上打打杀杀地谈事情引人注意吗？”
说完，“女仆”略显狡黠地转动眼眸左右看，示意塞洛娅隔墙有耳。
塞洛娅挑了挑眉，不为所动。
“好吧好吧……”高个子“女仆”耸耸肩，一脸无奈，“亲爱的，是你的西蒙哥哥派我来的，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他今早没跟你说过我会在晚宴之前来拜访一下你的事情吗？”说罢稳稳地朝她晃了晃手中托盘，“我真的给你带午饭来啦，咸肉三明治和烤蘑菇还有甜点和茶。吃饱了之后，晚宴上才能有好表现，不是吗？这确实是安娜给你准备的，那个小家伙现在正在西蒙的房间里，有庞斯给她安排活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塞洛娅这才眉眼一松，慢慢收回匕首，双目盯着她后退几步，让出供她进屋的空间：“……进来吧，但是麻烦你收敛一下哄孩子的语气。”
女仆笑着行了个略显活泼的屈膝礼，大步进入房间，将餐盘放在了舱室会客区的木制方桌上，随后竟然伸手开始脱自己的裙子。
塞洛娅背对着她，刚刚将门“砰”一声重新关好，就听到身后女仆原本甜蜜的声线转换成了清朗的男声：“我的上帝啊！这女仆裙没有裙撑也就算了，布料还这么容易发皱起褶，真是我见过的最烂的设计。”
？！
塞洛娅瞪大双眼，迅速转过身来将匕首横在胸前警惕，注视着金发碧眼的“女仆”不急不徐地将怀里刚刚脱下的女仆裙叠成一个堪称完美的正方形后，端端正正地放在身旁的椅子上。
对了，应该是“他”。
褪去了女仆这层伪装，他身上有意无意展示出的柔媚特质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穿着衬衫和长裤的干练少年气质。他个子比塞洛娅整整高了一个头，举止就算与西蒙相比也毫不逊色，再加上他的强迫症表现，可见身份明显不同于庞斯他们那种随侍。
“……你就是我哥哥口中的那个‘老朋友’？”
塞洛娅见他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仪容、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也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举动之后，慢慢将匕首尖端垂向了地面，将信将疑地猜测少年的身份。
“如假包换，我亲爱的塞洛娅小姐，”少年抬起右手，虚虚地做了一个摘下帽子扣在胸前躬身致意的动作，行云流水标准至极，法语发音也如大提琴一般低沉好听，“我所在的家族是维拉尔公爵治下的封臣，您可以称呼我为拉塞尔。因为某些原因我一直在海外工作，不怎么回国，所以很遗憾您的十五岁生日宴会我没能到场。不过百闻不如一见，您确实聪慧机敏，反应惊人。”
通过他三言两语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能确认他是贵族子弟，那么礼节上就不可或缺地要虚与委蛇一番。
“您过誉了，拉塞尔先生。”
塞洛娅朝他浅浅矮身，还了一个屈膝礼，随后将手里的匕首插回腰间用腰带固定住的皮质横鞘内。
拉塞尔帮她拉开方桌旁的另一把椅子，绅士地请她入座就餐：“您腰带的设计真不错，但是比起匕首，微型火枪其实更加符合您防身的要求，操作也很便捷。如果您想看看效果的话，我的收藏里就有几件应该适合女士携带的，待会送来给您瞧瞧？看中任意一件您都可以拿走，账算在西蒙头上。”
塞洛娅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坐下，一边朝身后给她调整好椅子位置的拉塞尔偏头颔首致意，一边含笑开口：“火枪对于军队之外的地方来说并不多见，多谢您的美意。不过如您所知，我此行并非出游，而是要回到我的祖国去，一旦将您的珍藏带走，您再后悔可也要不回来了。到时候您心中难过，再向我哥哥要一大笔钱，那可怎么办？恐怕我哥哥会向我写信抱怨呢。”
拉塞尔被她的话逗得笑了几声，转身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但无论如何，今晚的宴会上，火枪防身在我看来是非常有必要的，我也衷心希望您能采纳这一建议。”
塞洛娅曾经在法国接受过半年的贵族教育，按理说贵族女孩也不一定能接触兵器一类，但由于“她”的父亲塞缪尔·伊里西斯伯爵在祖国是军队总指挥，所以公爵家允许她跟着西蒙了解一些相关知识，强对抗类的实践课她不用上，但是基础的军事理论以及枪械兵器演示，她也曾经旁听过几节。这一时期的火枪，通常是步兵携带，枪管极长，开枪需要用火绳点燃，每分钟只能出两到三发子弹，准头还没有保证。几个月前，西蒙就曾经在协助老师演示轻型火绳枪的过程中，填充火药之后忘记要吹掉散落在钢轮外面的火药粉，在他拿出火绳即将按进火药缸的前五秒被老师堪堪阻止，才避免了一场贵族少年由于马虎大意险些在军事教学过程中被自己蠢死的悲剧发生。
“我可以听听您的理由吗，拉塞尔先生？”塞洛娅喝了一口茶水，抬眼看他，眉头微皱，语气带上了几分嘲讽，“毕竟，让一位盛装的女士携带火绳枪出现在晚宴，听起来并不算是个好主意。恐怕这样穿着的我不应该出现在宴会厅里，而是野兽潜藏的密林中、或者某个流弹飞溅的战场上吧。”
在惊讶于这位先生的思路的同时，她也知道，事情不谈妥当，他恐怕没那么好心让她先把饭吃完。一想到这，她就不由得想念起在西蒙屋里不知道正在做什么的安娜。至少在那个小姑娘陪她吃饭的时候，一切都是轻松惬意的，她甚至可以躺在床上边看书边叉起面条，手臂举得高高地将面条从尾端送进嘴里，还会收获一句“小姐，要不要加点番茄酱”，而不是在用餐时间里还要在陌生贵族男子面前正襟危坐，谈什么火枪和腰带的设计和使用。
“不需要火绳！”一提到这个，拉塞尔变得分外自信，声音都洋溢着热情，“您之前接触的恐怕都是军队步兵普遍使用的那种需要火绳引燃子弹才能出膛的长管火绳枪，但是现在，我得到了几支不需要火绳的燧发枪！燧发枪您了解吗？这种枪的设计有长有短，而且燧石直接安在击锤的钳口上，射击时一扣扳机就能引燃火药，真是绝妙的设计！而且它瞬时发射没有延迟，又快又安全！我发誓，短管的燧发枪绝不会比您腰间的匕首长多少，也一点不影响佩戴的美观。我一会儿会将比较适合您的几支枪，和您的礼服一起送上来，到时候您再自行选择也是来得及的。”
“很抱歉我不得不请您先克制一下自己对于枪械热爱的表达。我的疑问并不来自枪械本身，拉塞尔先生，您抓错重点了，”塞洛娅放下只勺了几口的甜点碗，朝他挤出一个微笑，“据我所知，西蒙哥哥让您来我的房间，目的应该是跟我介绍一下今晚夜宴过程中去除掉我手上刺青的计划实施过程，以及我在此期间需要做什么来配合你们，而不是纠结我今晚宴会时应该佩戴什么来防……等等，防身？”
她脸上微笑逐渐变得凝重。
记得原计划里她应该是在人为制造的骚乱开始后乖乖站在某处等待被保护，然后趁机挨上一刀就行啊，怎么突然需要武装起来了？
“我的本意是想慢慢让您接受这件事情，但是您却自己意识到了，”拉塞尔叹了口气，接着说，“格兰维亚的政局恐怕并没有我们当初想象得那么乐观，我虽然和你们一样在加莱上船，但是在船上打探消息的过程中，我也留意了一下这艘船本身的信息。这趟船是在格兰维亚王国的科尔特斯和法国的加莱之间往返的，但每次启航都在科尔特斯。伊里西斯伯爵阁下新丧，您近期回国是必然行为。虽然我们很想选择别的港口，但是格兰维亚王国与法国关系并不亲密，只有位于王国南部的科尔特斯这一个海港允许有船与法国定点直通。之前在公爵家里，您肯定也接受过相关教育，那位野心勃勃的路易斯公爵，他的势力在南方非常稳固，甚至把霍莉女王继位过程中曾经起到极大作用的一位贵族，抓到了南方他的某个庄园里活活折磨致死。那个倒霉贵族虽然爵位很高，但家族几代人丁凋零，传到他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人苦苦支撑，最终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要不是您的父亲带领部分军队从边境回到王都，现在王国内恐怕就不是女王当政了。所以您猜有多大的可能，在我们上船之前，来自您祖国的某些人早就已经在船上等着让您命丧于此？”
塞洛娅眼神暗了暗，轻轻点头：“所以，这就是西蒙这几天让我非必要不出门，每次出门或者就餐都和他呆在一起的原因。”
偶尔她还能听安娜说，庞斯和雅克每晚也会在她门口留守好一段时间，船上并不安全。
“前两天只停留在猜测，但是我昨天晚上得到了这批人确实存在的某些证据。如果今天西蒙没有因为要杀马丁而与我见面的话，我也会主动去找他的，”拉塞尔皱着眉头，将餐盘朝她的方向轻轻推了推，“非常抱歉耽误了您的午餐时间，但是他们这两天都没有动手，恐怕就是要在这最为混乱的晚宴上安排些什么‘意外’。我们的计划应该做得尽量缜密，今天上午我也一直在和西蒙谈这件事情，和您有关的重要一点就是，您也要带武器防身。晚宴上人多眼杂，一旦我们来不及护着您，您自己也要有保命的能力才行。当然，在我看来，一把燧发枪远比匕首实用得多。这技术目前在法国境内也还没普及，格兰维亚王国也不一定有擅长此道的人，万一双方真的打起来，有了这类武器，我们的赢面显然更大。”
“谢谢您的坦诚，”塞洛娅沉吟了一瞬，抬头微笑，“如果您和我哥哥都认为这很必要的话，我接受您们的建议。”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拉塞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