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往事·艾薇儿（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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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恩修女并没有在房间里停留多久就离开了。艾薇儿又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将整个室内打扫到自己满意的干净状态。她从窗户朝外看了看日光，应该是下午。
将清扫用具放到墙角整理好后，艾薇儿坐到书桌前长舒一口气，伸手去拿桌上的面包吃。面包嚼起来的口感又干又粗糙，她不得不听从劝告去井边打了点水才能顺利咽下。吃完一块后，艾薇儿看着另一块面包眨了眨眼睛，觉得还是给安吉丽娜小姐留一块比较好。
安吉丽娜的身体本就虚弱，如果按照病人在这里没有饭食的规矩，她很难想象这个女孩仅靠热汤还能活多久。
她转头离开桌前，在床边的地面上轻轻跪下，双肘拄在床沿上，探手试了试小姐额头布巾的温度，给她换了另一块冷布。
一夜之间，艾薇儿就已经失去了亲人、家和工作，直到现在她虽然能按照本能开展日常生活照顾好自己和小姐，但是精神还是有些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贝蒂姨妈他们真的葬身火海了吗……
她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晚的冲天火光如在眼前，姨妈留给她的最后嘱咐，就是匆匆忙忙的一句：“你带着她们在这里，照顾好小姐。”
照顾好小姐……
艾薇儿看向床上发烧得昏昏沉沉的安吉丽娜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喉头有些哽咽：可她连小姐也没照顾好……
低声哭泣一场后，疲累至极的艾薇儿跪趴在床边，就那样睡着了。
毕竟，她实在是太累了。
傍晚，她被肩头传来的轻轻推搡感弄醒，同时，斜上方传来一个沉闷却温柔的女声：“怎么在这儿就睡了？快起来，这是你今天晚上的那份果酱。”
艾薇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天色已暗，而自己缩在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小腿和脖子因为这种睡姿麻木得像是与身体分离了一般。
她抬眼看向身侧，是另一位不认识的修女。穿着修女服但是没带头巾，于是漂亮的金发碧眼就尽数展现在了她的眼前，但是对方似乎害怕她们有什么传染病，口鼻用手帕捂了起来。这也是为什么对方的声音温柔却听着发闷。
对方见她睡得懵住了，哭笑不得地将手里用纸包着的那一小份果酱扔到书桌上，转手扶她起来：“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今天才来这里的新人。我叫贝露丝，是从山下的修道院上来帮忙的。”
艾薇儿借着她的力站起来，又被扶到椅子上坐好，不免有些羞窘地道谢。
“没什么，”贝露丝摇摇头，又看向床上的另一个女孩，“你妹妹还好吗？”
“她发烧了，来的路上又被吓到过，所以一直在昏睡。”
艾薇儿活动一下自己的手脚，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再次站起来走到床前摸了摸安吉丽娜额前的湿布，微微温热，就拿下来丢进水桶里慢慢淘洗：“不过我们到这里之前都很健康，没有什么传染病，我相信她会好起来的。”
贝露丝拢了拢自己的金色卷发，站在艾薇儿身后，瞧着这一对日后相依为命的姐妹：“你们长得虽然不像，但是感情却真好啊……看着气质也好，你们的家庭出身一定很不错。”
“嗯，也就那样，”艾薇儿想到最后的晚餐上男爵摔酒杯的样子，摇了摇头，“从血缘上看，我们算是奥波莱尔家族的旁支，父亲只是领一个男爵的身份，平常带着母亲和我们住在庄园里，钓钓鱼打打猎。他平时也不怎么管家，性情很随和，但是遇到生气的事情就会立刻大发雷霆，和平时的样子完全相反，我和妹妹都有点怕他。”
“男爵家庭啊……”贝露丝点了点头，垂下眼睛顿了顿，又问，“那总该有亲戚吧，怎么就让你们两个流落到这里了？”
“男爵一家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但是据我猜测，这次应该不只是我们这一旁支遭殃，恐怕……”艾薇儿给安吉丽娜的额头放上新的湿布，顺口回答到一半，突然察觉出对方问询的内容似乎有些过于详细，立刻截住话头警惕起来，有些冷淡地回眼瞥她，“阁下来我这里打听，倒不如去看档案，我们所有的信息都在那里，比您这样一点点问更加方便。”
呦，还挺敏锐。
贝露丝兀自弯了弯嘴角，手指又在无意识地缠扭着自己的卷发：“不好意思，我为我的冒犯道歉。不过……档案的可信度不用我说你就应该知道，有一些东西，他们是不会照实记录的吧。”
想起那个“血缘可疑”的入院原因，艾薇儿也难得地咬咬牙沉默下去。
“好啦好啦，”贝露丝走到艾薇儿身边，伸手递给她一颗麦芽糖，“我为今天的冒犯向你赔罪。这个还是我从下边城市的市集里带上来的呢，就剩下三四颗了，非常珍贵的，给你一颗。日后我来找你们玩，千万不要拒绝我呀。在修女里面有一个自己人，对你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艾薇儿没有接糖，而是静静地与她对视：“那你又想在我们身上得到什么呢？”
贝露丝有些意外地瞪大了眼睛，随后眨了眨眼恢复原样：“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地照顾自己……好好地活着。这还不够吗？神爱世人，而我们又是祂在人间的传道者，更要好好彼此照顾了。你们看起来和我年龄相仿，又是同一天来的这里，怎么不能成为好朋友？”
艾薇儿看着对方捂住口鼻后只露在外面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将信将疑地接下了这颗糖。
“这就对啦……”贝露丝点点头，很是欣慰，“那么就这样，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晚上不要乱跑，记得早点睡觉，照顾好彼此，阿门。”
“等等！”艾薇儿看见她想要离开，立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又闪电般松手退后，“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但是有一个问题很需要你的解答。”
贝露丝眉眼间倒是很平静：“怎么了？”
“你既然是和我们同一天来到这里，为什么你不需要隔离查明是否有传染病呢？”
贝露丝再次意外地瞪大了双眼，随后笑了起来：“亲爱的，你真是相当敏锐又可爱。虽然我也赞同你的看法，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神职人员制订了规则，所以在规则所限的范围内，也只有他们是最自由的啊。”
……
晚上，艾薇儿将安吉丽娜朝床里搬动了一下，自己在床边上蹭了一个位置，原本她想面朝外睡，但是听见外面在进入“户外活动”时间后传来的声音，她叹了一口气，还是转身选择面向安吉丽娜。
在适应黑暗后，她能看到安吉丽娜因为发热病痛而皱起的眉毛与颤动的眼睫。
艾薇儿伸手安抚性质地拍了拍安吉丽娜，对方似有所感，朝着她的方向缩了缩身体，于是艾薇儿从善如流地张开双臂，让这个一夕之间无家可归遭受重创的孩子躲到了自己怀里。
还是醒不来吗……
外面是她完全陌生的魑魅魍魉，床上是与她同时来到这里但病痛缠身的同伴，艾薇儿不禁产生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一周的时间……自己会不会也像安吉丽娜一样，终究会……
意志消沉了一会儿后，她突然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女孩动了一下。
艾薇儿瞬间精神了不少，轻声唤了一句：“安吉丽娜，你还好吗？”
“唔……”安吉丽娜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察觉到自己的身躯似乎被固定住了，手软脚软地挣动了几下，所幸她还记得艾薇儿的声音，挪远一些之后回身看她，声音明显发烧得喑哑：“艾薇儿……”
艾薇儿忍不住高兴得嘴角上扬，点点头轻声回应：“没错，是我，安吉丽娜小姐。”
“我们，这是……”
“那一队人把我们送来了公共教育院，日后恐怕我们会在这里由教会抚养长大了。很抱歉，为了能继续留在您身边照顾您，我只好说自己是得到了您父母承认的私生女……如果您介意的话……”
艾薇儿眼神暗了暗，在心里想：如果她介意，我又该如何做呢？
“我当然不介意！你千万别走！”安吉丽娜摇摇头，伸手主动抱住艾薇儿的一只胳膊，“身份不重要，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不会走的，小姐。”艾薇儿轻轻放下自己悬了一整天的心，伸手摸了摸对方还在发汗的小脸，露出了真心实意的微笑，“只要我的身份被您承认，我就不会走的。”
安吉丽娜渐渐被安抚下来，略显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随后声音逐渐带上了哭腔：“……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对吧？当初你来我家的时候，我们就说好了，你要一直陪着我的……”
“您说得对，安吉丽娜小姐。”
“我也在艾米姐姐出嫁的时候说过，如果你一直陪着我，我就给你奥波莱尔家族的姓氏，我不会食言的。”
“……谢谢您，安吉丽娜小姐。”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小姐了。既然你是‘被承认的私生女’身份，还比我大一岁，日后我可以叫你姐姐吗，艾薇儿？”
艾薇儿有些意外地眨眨眼，但是夜色已深，室内没有光源，以她的夜视能力看不清面前安吉丽娜的表情细节，有些犹豫。
见她没有立刻答应，安吉丽娜躲进她怀里低泣了两声，再次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在这里，我真的很需要一个亲人，艾薇儿。我们都是从庄园里出来的遗孤，我们都失去了家……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令艾薇儿很是动容。
是啊，她们在同一天内，在漫天大火里成为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于是，她开口答应了，以她自己也意料不到的悲悯语气：“好的，安吉丽娜……如果这是你的期望的话。”
安吉丽娜抽噎了几声，伸出胳膊抱紧了她：“姐姐！”
艾薇儿觉得自己的怀里闯进了一颗悲伤的太阳：“嗯，我的……妹妹。”
“我病得好难受，姐姐……我好害怕……呜呜……”
“别哭，我在这儿呢，”艾薇儿眼睛也有些发酸，但是心里却分外地坚定下来，她轻轻拍抚怀中女孩的头，柔声安慰，“姐姐会照顾好安吉丽娜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真的都会好起来吗？
其实艾薇儿心中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但是好在她们都还活着，艾薇儿不无欣慰地想。
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她，只要活着，即使现在看起来没有任何希望，一切事物终究都会在自己的努力下慢慢变好的。
毕竟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比“活着”本身，更令人安心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往事·艾薇儿（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