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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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昨晚睡得还好吧？”
“嗯？你怎么会这样想？”
船舱中的木制梳妆台前，两个少女一坐一站。坐着的那个十四五岁光景，黑发蓝眼，皮肤柔嫩白皙，穿着暗灰色黑格纹长裙，风格低调朴素但材质柔软得体；另外那个站着的只有八九岁，枯黄的金发乱糟糟地编成一个小辫子，瘦小的身材裹在并不合体的制式女仆裙装里，踮着脚给少女梳头，个子将将与坐着的少女一样高，拿着梳头刷的手却是稳稳当当的，有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老练。
借着由圆窗倾泻而下的温暖阳光，小侍女安娜使用梳头刷将塞洛娅乌黑的波浪长卷发一下一下理顺，软软开口答疑：“因为昨晚我睡在门外的天鹅绒垫子上，没有听到塞洛娅小姐再发出像前几晚那样的尖叫声。”
“……我没事，前几天只是做了许多噩梦而已。”
塞洛娅淡淡应付了一句，眼前却飞速闪回梦境中那些或心痛或绝望或焦虑的片段，最终连眨了几次眼强制驱散回忆让自己恢复到麻木状态，不动声色地淡淡岔开话题：“倒是你这个小家伙，今晚还是按照我说的把垫子拖进屋里睡吧。柜子里还有多余的绒被，我一个人也盖不了那么多。我记得你刚刚上船时还晕船了，如果夜里着凉受潮生了病，我可不敢保证西蒙哥哥会不会直接把你丢到海里去喂鱼……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前吓你。”
安娜一边给她编着辫子，一边看着镜子里的她笑了笑：“小姐还真是，一点也不像一个小姐的样子呢。”
心中某根弦悄悄绷紧，塞洛娅微笑着从镜子里回望她，问道：“为什么？”
这个名叫安娜的小女仆是在她十五岁生日之后筹备回国期间由她名义上的“舅母”、维拉尔公爵夫人亲自拨给她的，按理说这样小的年纪，不该知道的事情她绝不可能知道。可她要是敢说出什么不该有的设想，恐怕用不着西蒙动手，塞洛娅自己就得先想想看一会儿把她从哪儿扔下船去了。
安娜并不知道自己正在雷区跳舞，天真地开口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声音清脆却不惹人厌烦：“因为我见过的其他大人，是不会问我们夜里睡在地上会不会受凉的呀。您在几天前那场夜宴里真的好漂亮啊，又漂亮又善良！在跳了那么多支舞的时候，还记得让管家爷爷拿您的钱平账，请我们这些仆人喝热巧克力，那是还是我第一次喝到那么好喝的东西呢。所以当西蒙大人昨天告诉大家，您夜里会做噩梦，门口需要有人守夜的时候，我马上就自己报名来啦！不仅仅因为我被分配成了您的专属女仆，再说这里我年纪最小，除了我以外，这次跟着服侍的只有马丁爷爷、跟着西蒙大人的雅克哥哥和庞斯哥哥，发给守夜人的虽然是天鹅绒垫子，但就那么大，他们都比我高壮，不可能蜷得起来身体睡觉呀。”
塞洛娅心下一松，随即浮上的却是难言的羞惭，低声回应：“谢谢你的夸奖。但你也知道，这艘船上还有其他国家的商队和贵族，人又多又杂，你一个小女孩晚上睡在船舱走廊也不安全。所以今天起，还是照我说的做，来房间里睡吧。说不定，有你在屋子里陪我，我就不会那么害怕噩梦了。”
“好的，塞洛娅小姐。我遵从您的意愿。”
安娜将编好的辫子盘在她的脑后，在鬓边插上蓝宝石珠花固定，又装饰了几朵小巧的水培茉莉。一切妥当之后，抬眼与她在镜中对视，温柔而坚定：“能成为您的贴身女仆，我很荣幸。所以，当您害怕的时候，可以放心叫我，我会一直陪在您的身边。”
塞洛娅从镜中回望女仆清澈的目光，慢慢站起身来，唇角微弯，眼眸深邃：“如果真能这样的话，那么我很欣慰，安娜。”
至少她现在知道，自己在公爵邸的某些举动带来的后果，开始生效了。
船内的餐室为全体乘客们准备了免费而齐全的饮品饭食，干净整齐的圆桌上摆放着各不相同的干花束和香料做装饰，餐室一角还有小型乐队在饭点演奏，不得不说，“威尔逊”号在同时代的大型多桅帆船中算是长途旅行的上佳之选。因此，在这艘船上不乏出国游历的贵族和谈生意的富商，各种语言交互错杂，好不热闹。
角落里，衣着简朴但配饰考究的少年少女相对而坐，又都长着相同的黑发碧眼，就连眉眼也有几分相似。他们身旁过道人来人往，谈话声此起彼伏，喧闹而匆忙。二人各自享用着自己的那一份早餐，间或用法语低声交谈，并不引人注意。
有心人仔细观察也能发现，尽管从二人的举止上都能看出他们受过良好家教，但行事风格却截然不同。
少年十六七岁左右，神态容貌明显更带有贵族的骄矜与自持，而少女的长相气质却与平常人想象的贵族小姐差别甚远。与普遍更加惹人怜爱的温柔病弱风格不同，少女的面容狡美而英丽，樱唇粉嫩，唇角天生向下，蓝眸深邃，瞳仁沉郁无波。
“你看起来睡得并不好，塞洛娅，”细碎的餐具碰撞声间隙，与她相对而坐的少年抬头扫了她一眼，神色淡淡，“是因为在船上的缘故吗？”
“我没事，谢谢……兄长。”塞洛娅朝他一笑，略显局促。
她在单独面对他的时候，依然无法适应这一称呼。
少年也看出来了她的不安，扯下掖在领口的雪白餐巾，将其优雅地对折再对折：“母亲又不在这里，如果你觉得不适应的话，可以继续称呼我为西蒙。请放心，我不会生气的，毕竟，听你干巴巴地叫我‘兄长’，于我而言也是一种难以适应的折磨。让我们和睦地放过彼此吧，塞洛丽娜（塞洛娅的昵称）。”
“……好吧。”塞洛娅叹了口气点点头，也放下了刀叉。
“不过你还是表现得更加放松为好，这是我身为朋友兼名义上的‘兄长’给你的建议，毕竟目的地就要到了。到了那里，称呼虽然可以随意，但如果那帮老狐狸从你我的相处方式之中察觉到了什么异样……我还有方法脱身回国，而你，恐怕就没有以后了。”
西蒙一边风轻云淡地低声说着关乎生死的话，一边转身从侍者手上的托盘里拿过两杯果汁，先递一杯给她：“喏，补充维生素。”
“……谢谢，我知道的，西蒙。”塞洛娅接过果汁优雅喝掉，拿下餐巾结束了这顿早餐。
“其实，你也不必过分紧张，”西蒙在警告过她之后，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贵族少年，将另一杯拿走喝掉，开口，“只要我们的行动成功，至少他们在外貌上就永远没有怀疑你的可能。毕竟，你和‘她’的气质和长相真的过于吻合，不然也不会从几十人中脱颖而出，让我母亲一眼就看中。来，我们到甲板上去吹吹风吧，看日光在海面上如碎金一般跳跃，会是一件极为赏心悦目的事情，相信你看到之后心情也会好起来的。等时机成熟，就会有人告诉你要如何做。现在只管放松就好。”
西蒙站起身来，绅士地朝少女伸出左手。
塞洛娅从容一笑，将右手递到少年的手中，借力站起身，袖口在动作过程中滑动了一下，使得右手手腕处的一株浅紫色鸢尾花纹身在空气里暴露了一瞬而又隐入衣料之中。
谁又能知道，在这样妩媚柔美的符号标记之下，潜藏着一段怎样灰暗孤寂的往事呢？
不过很快，她就要得到新生了，谢天谢地。
按照计划，在下船前就会有一个“命运中”的杀手来帮助她解决掉这个拦在她与“伯爵女儿”身份之间的最后一点小麻烦，就像古希腊神话中的普洛克路斯忒斯①一般，挥动铁斧将最后一点不和谐因素砍掉，使她的身体与铁床完美相契，再也找不到一丝违和。她不想躲，也躲不掉。
甲板上。
塞洛娅和西蒙并肩站在栏杆处观赏着刚刚升起不久的太阳，身后不远立着沉默随行的四名下人，分别是维拉尔公爵夫人“好心”拨给塞洛娅让她带回国的管家马丁、小女仆安娜和西蒙自己从小带到大的一对双胞胎随从雅克和庞斯。
海风腥咸湿冷，拂过塞洛娅的鬓边，带起耳侧垂落的几缕卷发，在空中划出空荡无依的弧度，无声撞击着耳垂上佩戴的淡白色猫眼石耳饰。
西蒙瞥了一眼她穿着的长裙，垂眼思考片刻，解下自己的深色披风，披到她的肩头，温声开口打破沉默：“远行不易，没能带一个高级侍女给你，只派遣了一个擦洗壁炉出身的女仆，真是委屈你了。那个一头乱发的小女仆自己都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怎么能侍候好主人呢。当初母亲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应该反对才是，这点是我的过错，对不起，塞洛丽娜。”
塞洛娅单薄的双肩被温暖而轻柔的布料包裹住，她伸手拢住披风，偏头看向刚刚缩回手去的少年，有些受宠若惊：“没什么，安娜虽然年纪小，但是很合我心意。我看她晚上在走廊里窝着挺可怜的，能让她到房间来陪着我睡吗，西蒙？”
西蒙不解地扬起一边眉毛打量她：“我其实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让一个做粗活的女仆和自己共处一室。”
“想想看啊，西蒙，”塞洛娅并不气馁，循循善诱，“安娜年纪再小也是公爵家的所有物，但这艘大船上却不止有我们一家贵族，除贵族外还有不少商队和散客。夜晚走廊里不安全，万一安娜被人绑走卖掉，公爵家买来她所花的钱不就损失掉了吗？”
“……好吧，”西蒙隐晦地咬了咬牙，答应下来，“但是我不许你让她上床睡觉，仆人就该遵守仆人的规矩。”
塞洛娅就知道日常某些小事在西蒙眼里只要换算成经济收支，总是能轻易说动他。她也退了一步，乖乖答应：“好的，西蒙大人。”这个难伺候的大少爷贵族脾气这么大，还真是总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执拗得可爱。
与此同时，西蒙也在想：这个半路捡到的便宜表妹，还真是一点贵族小姐的矜贵也没有，所幸有点小聪明还不令人反感。
他们经过之前半年的磨合，总算在一些奇妙的方向达成了默契。
二人虚情假意地相视而笑了一会儿，各怀鬼胎地转过脸去重新看海。
——今晚我就让她上床来陪我睡，你又能如何？
——今晚我一定去“拜访”你的房间，我看你如何？
从侍立在不远处仆人们的视角看来，却是兄友妹恭，一派祥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暗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