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球与麦克风》多肉玉露

10、第十章

　　车子停在一德路。

　　季西宁讶异：“我们是来买干货的？”

　　一德路有非常出名的海味干货批发市场，云集了海参、干贝、鲍鱼、花胶等干货食材。
　　她小时候来过几次，不过并不是来买干货的。

　　她跟在林霁身后，绕过各大干货铺，离她熟悉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最后，林霁停在小提琴专卖店前，说：“到了。”

　　“你队友的老婆，是拉小提琴的？”季西宁停下脚步，与小提琴专卖店保持着一定距离。

　　“是。”林霁回头看到她脸色不太好，“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就回去吧。”

　　“她是初学者？”
　　“小时候学过几年，后来就没学了。”
　　“为什么？”
　　“听他说好像是因为学业比较重吧，兼顾不过来。”

　　“好可惜。”季西宁小声说。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在这条专卖小提琴的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两人站在店门外，带有夏季味道的风吹过，她的衬衫里瞬间鼓满了风，啪啪拍打她的身体，显得她娇小、易碎。

　　她记得，从1/16尺寸的小提琴，到1/8，再到1/4,1/2。随着不断长高手臂变长，她不断换琴，最后一把琴的尺寸停在3/4。
　　差一点，她就能用4/4小提琴了。
　　差一点，她就能触碰到自己的梦想了。

　　回忆如江水般汹涌而来，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没了。
　　她背过身去，仰起头睁大眼睛看着月亮，直到发酸。

　　从林霁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见她的侧脸。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素净白皙的脸上，睫毛微微颤动，滑下一滴滴闪着光泽的泪。
　　她面带倔强，抿着唇，跟当年练琴练到大哭，脸上挂着泪珠还继续练琴的小女孩融为一体。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林霁心口发酸，心疼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季西宁动了一下，她转过身，朝林霁笑了一下。虽是在笑，但怎么也掩盖不住眼底的苦涩。

　　她说：“进去之前，有些问题我要事先跟你讲清楚。首先，选购琴要尽量找老师或者专业人士陪同，即使是专业学生也是需要自己的老师在场的，因为人在试琴的时候自己听到的音色和第三方听到的是不一样的。所以，你找我来并不是一个对的决定，我不是老师，且十年不碰琴，我的知识和水平都还停留在过去的阶段。”

　　见林霁不出声，她继续说：“接着，预算。确定自己的学琴目标，普通的个人兴趣爱好，经济条件绝对允许下的兴趣爱好和学专业的，这三者都是不一样的。毕竟，工厂琴和手工琴价格天差地别，手工琴中的流水线琴和个人独立制作的琴价位也不一样。”

　　季西宁这一番输出，把林霁难倒了。他认真地思考了好一阵子，最后丧气道：“我队友也不懂这些。他说他老婆最近想要重新拾起这个兴趣，就想给她一个惊喜。”

　　“那他有说大概预算多少吗？”
　　“不限。”林霁说，“你选你觉得最合适的就行。”

　　季西宁：“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想选一把性价比较高的琴，看看自己手感如何。但因为以前学过琴，对琴有一定的要求，我会选择手工琴，价格方面就会比工厂琴高不少。”

　　林霁：“就按你说的去选，反正他付钱，你不用替他心疼钱。”

　　“那我们进去吧。”

　　推开店铺玻璃门的那一瞬间，季西宁清晰地看见时间的界限，似乎她只要继续往前走，就能见到十几年前的自己。

　　店员面带笑容迎了上来：“请问是需要怎样的小提琴呢？”

　　季西宁踱步至一边，说：“我想试试这把琴。”
　　店员取下琴，递给她。

　　除了专业人士陪同，买琴最重要的一点是声音。花纹、做工、颜色都并不是选择琴的决定性因素，她最看重的是琴的声音，即琴的穿透力和敏感度。

　　由于没有专业人士陪同，她拿出手机打开录音，接着拿起一把琴，架好——时隔十年第一次碰琴，她没有信心，有些畏手畏脚。她调整好姿势，深吸一口气，开始拉琴。

　　她极其保守，选择的是四级曲目《维瓦尔第2小调协奏曲第一乐章》，一首她在读一年级前就会拉的曲子。一开始因为紧张拉错两个音，渐渐地，她深深陷入琴声中，沉醉其中，在揉弦中结束了最后一个音。
　　接着，她再播放录音，以第三方的角度去听这把琴的声音。

　　如此操作试了几把琴，又货比三家，最后她选择了一把两万元左右的手工琴。

　　“是不是有点便宜了？”林霁问。
　　他记得，以前季西宁最后在用的那把琴将近十万元。

　　“万元以上的琴足够了。”她淡淡道。

　　“好，听你的。”林霁接过琴包，走去收银台。

　　回程的路上，季西宁一直望着车窗外，安静地吃着面包，一路无言。

　　到家后，她说了句“我去加班”就往书房走。

　　“季西宁。”林霁叫住她。

　　“怎么了？”她疑惑地回过头。

　　他把琴包放在玄关处，看着她的眼睛，“这把琴，是给你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惊叹号落在她的心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抓着电脑包的手有点发抖。

　　“我明天要走了。”
　　“苏哈大满贯，冠军有2000积分。”
　　“对。”

　　两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陷入沉默中。

　　过了一会，季西宁打破沉默：“我已经不拉小提琴了。”

　　“我放这里，如果哪天你想拉随时可以来拿，如果你不想拉那就当作一个摆设。”林霁从口袋取出一个名牌，扣在琴包上，上面赫然写着“季西宁”三个字。

　　“这是……”季西宁愣住。这是她小时候上小提琴课的那家琴行的名牌，她记得她明明扔了的，怎么……

　　“情绪上头时做的决定不作数，我替你保管着，想着等你冷静后再重新决定是不是真的要放弃。没想到，这一保管就是十年……现在，物归原主了。”
　　他又拿出一张名片，放在琴盒上：“那家琴行还在，我去了解过，里面的老师师资不错，报名上课前可以免费试课。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试一试。”

　　季西宁有些动情，抿唇不说话。

　　林霁又从鞋柜上拿起两把车钥匙，说：“听说你们这一行加班多，常常加到末班地铁都停运了。既然你现在能接受开车，那就可以开家里的车去上班。这两辆车很适合你开。”

　　那晚他不是喝醉了吗？怎么会记得她的话？
　　她有些惊讶，抬头看着他。

　　他走过来摸摸她的脑袋，低声道：“小提琴也好车子也好，这些都是身外物，你想碰就碰，不想碰就放着。你的开心是最重要的。”

　　接着，他走回卧室洗漱，留季西宁愣在原地。

　　待她加班完洗漱后，已经是凌晨1点，林霁早已睡下。她蹑手蹑脚掀起被子的一角钻进被窝中，原以为今天这么累肯定能一秒入睡，怎知翻来覆去愣是没有一丝睡意。

　　正当她伸手想去拿床头柜的手机看看几点时，身边发出的声音把她下一激灵。
　　“失眠了？”

　　她立刻把手缩回被子里，“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吵到醒你了？”

　　身边的人没有应答，而是打开床头灯，翻身下床。

　　完了完了，她心想，他生气了。

　　他很快折回，手里拿着一杯水。他俯下身，伸手搭在她的肩上，低声道：“来，起来喝点水润润喉会好睡一点。”
　　这是她的习惯。小时候在他家住的那段时间，她整夜睡不着，就会频繁起床去客厅喝水。

　　季西宁心一慌，连忙用手肘将身子支撑起来，而林霁的手也顺势移到她的后背给她借力。
　　她没有预料到他会给自己借力，两股力叠加使得她不禁向前冲了一下。

　　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近得让她觉得自己用力眨眼，睫毛都会触碰到对方的脸。
　　只停留了一秒，她便慌忙往后撤。

　　林霁看着手足无措的她，温柔地笑了笑，将水杯再次往她面前一递。

　　“谢谢。”她接过水杯，是温的。她抿了一口，水温刚刚好。温水顺着喉咙流下，她觉得身体轻盈了许多。

　　他接过水杯放在一边，给她掖了掖被子，接着回到床的另一边把床头灯关了。

　　黑暗中，季西宁强忍哽咽，说：“谢谢。”

　　身边的人探出一只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柔声道：“睡吧。”
　　声音如同有魔法般穿进她的心房中，将一堵无形的墙击溃。
　　她安心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醒来时，林霁已不在家里。
　　季西宁走到饭厅，看到餐桌上的早餐，恍惚中，她似乎看见林霁如往日般坐在餐桌上吃着早餐，淡淡地说：“你要迟到了。”

　　她缓缓坐下，在这难得的休息日里，慢慢品尝这温热的早餐。

　　吃过早餐，她便给李奚明发信息：【今天出来玩吗？】
　　李奚明：【出不去，我发烧了。】
　　季西宁：【啊，那你家里有药吗？】
　　李奚明：【有，我刚吃了一颗，准备再睡一会。】
　　季西宁：【那行，你好好休息啊。】
　　李奚明：【等我好了，我们去好好吃一顿！】
　　季西宁：【肯定得好好补一补。】

　　没约到人，季西宁百无聊赖地在家里闲逛。
　　说起来也是奇怪，这么多年来她都是独来独往，自己照顾自己，但是只跟林霁生活了短短六天，她似乎习惯家里有他的感觉了。

　　她从饭厅走到客厅，再走到主卧、书房、摆放健身器材的房间、空的房间，又回到饭厅、厨房，最后走到玄关处。
　　也许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走到这里，只是为了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才闲逛了一会。

　　扣在琴包上的名牌已经有些发黄，“季西宁”的“宁”字也有点掉色。她打开琴包，拨弄着琴弦，“噔”一声，发出了世界上最悦耳的声音。

　　成年后，她依旧没碰小提琴。一是没钱，二是小提琴曾让她多快乐，就在失去后让她多痛苦。
　　只要一听到小提琴演奏曲，她都会想要逃离。

　　而林霁就像老鹰抓小鸡里的老鹰，无论她跑得多远，都会被他抓回来，让她直视自己血淋淋的内心。
　　他听懂她的潜台词，知晓她面具下的真实面目，默默为她打破一切阻碍，然后告诉她：“你只需要跨过去就好了。”

　　只要跨过去就好了。

　　季西宁没再犹豫，背起琴包，前往琴行。
　　琴行没有搬迁，还在老地方，但是附近的商铺早已易主改做其他买卖，而琴行也重新翻新过。

　　她推开门，走进琴行，里面的格局没有大改，还是能看出旧时的模样。她走到前台，说：“您好，我是来了解一下成人学小提琴的课程的。”

　　前台拿出几份价位表，问：“您是初学者吗？”

　　“我是......”未等季西宁说完，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