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王少主怎会如此废柴》临溪十四姨

1、引子

　　中疆北陆最中心处，众星捧月般拱起连绵不断的山脉。
　　这是苍云十二峰，是统摄北陆的第一仙家——正阳苍云派的驻地。
　　周晓川疾行于熟悉的山道，用力撕去胸口粘住的一道纸符。
　　他是苍云清竹峰周峰主的大徒弟，身形尚在发育，却依稀有了修长结实的轮廓，气质俊朗，清澈的圆眼透出少年人的青涩。
　　他忘记自己从哪来，忘记自己为什么出门。但他知道自己要去哪。
　　他要去苍云主峰找一个人。
　　催命般的冲动紧紧胁迫住他，喘息之间，心脏一遍遍顶起千斤巨石。
　　目之所及的远处，苍云十二峰的最高峰——清朗主峰之上，反常地燃起熊熊金焰，那是由至强的灵力爆发引燃的空气。
　　冲天火光中，他无比强烈地感到，有人在那里等他。
　　他不去，那人决计活不成。
　　“往前去啊！再快点啊！”
　　身体里似乎有另一个人，正十万火急地冲他扯着嗓子大吼。
　　于是，中了迷心咒一般，周晓川莫名爆发出周身脉节的全数灵力，向目的地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
　　竟是存了死志。
　　疾迫的步伐飞速掠过诡异无比的景象：
　　树木烧焦，血迹飞溅，远处的山溪里似乎还横亘着尸体，这不该是祥和幽静的苍云隐境。
　　一切都很不对……
　　可他来不及细想，也没有停下脚步。
　　为了那个人，他必须一刻不停地向前狂奔。
　　……
　　群山环抱的峰顶，灰蒙蒙的低空中电闪雷鸣，狂风卷地而起。
　　姬越瑶孤身一人，伫立于一方宽敞的正圆石台中央。她穿着染色稀罕的水碧天青流仙裙，发丝和衣摆迎风狂舞。
　　她不知这是何处，不知自己缘何来此。但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她仰头望天，眼前，漫天剑阵自九霄云外飞流直下，海啸般铺天盖地向她一人席卷而来。但她只是感到莫名的心安。似是对将要发生什么胸有成竹，甚至，有所期待。
　　劲风裹着沙砾扇在她失温的脸上，像父亲带着薄茧的冰冷指节抚过她脸颊，
　　“瑶儿，我多么想，那个时候，死的人，是你啊。”
　　她眨眨眼睛，挺直脊柱，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这句话，后背僵硬得像一块铁板。
　　她一贯知道自己对死亡有种模糊的渴望，而时至此刻，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像即将渴死的人渴望水那样，去渴望死亡。
　　可是，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慌乱不已，由远及近。听得她肩膀一颤，后脊下意识地窜起一片凉意。
　　是恐惧，不同于直面剑阵的恐惧，是让她彻底乱了阵脚的恐惧……
　　……
　　清朗主峰那方宏伟的正圆形试炼校场之上，周晓川亲眼看见，绿衣少女形销骨立的身板被罡风带着，就待乘风而去。
　　苍云派修为达无极天境的八位峰主师叔正持剑列于少女面前八个方位，阵法交错中，八柄上古神剑织出十万剑雨，直直向伫立于阵法中央的单薄少女逼去！
　　这个弱不禁风的绿衣少女，她，正独自一人面对着苍云派、乃至整个中陆上仙界最强的功法，漫天的正阳八荒剑阵！
　　“不！”
　　周晓川感到四肢如同提线木偶，在一瞬间，被某种汹涌澎湃的力量牵引而动。
　　用尽平生全部力气，他发了疯地向着少女的方向狂奔而去。
　　整个胸腔痛得要炸开了，他感到自己不要命地，要去护住那个即将魂飞魄散的绿衣少女。
　　是那样的悲愤与心痛，涕泪横流中，他真实地听见另一个自己正在他的喉管里撕心裂肺地呐喊、尖叫、怒吼，吼得他也一齐叫出声来：
　　“不行啊！住手啊！不是这样的！”
　　这声音听得阿瑶汗毛倒竖，她惊恐地回过头，紧缩的瞳孔中映出一个陌生少年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素白道袍，向着这漫天剑阵，向着阵法中心的她，奋不顾身地狂奔而来。
　　他一边奔跑着，一边向前伸长了手臂，似乎想要不顾一切地去拉住她飞舞的衣袖。
　　她看不清他的脸，可她内心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不要啊！不要这样做……”
　　周晓川叫喊着，不顾一切地向前伸长了手臂，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想要做的事，就是拉住那近在咫尺的青绿衣袖。
　　护她在身后，为她挡下这漫天剑阵，让她活下去。
　　可就在这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他忽地发现了一件诡异无比的怪事，他瞳孔放大，感到难以置信，不由地低头去看：
　　是他拼命伸展出去，想要拉住少女的那只左手，在虎口处……
　　在虎口处！
　　阿瑶惊恐地看向那只就待拉住她衣袖的左手，虎口处，赫然横陈着一道扭曲如血蜈蚣的陈旧刀疤！
　　分神的瞬间，一道凄厉的尖叫声凭空乍起。
　　世界漆黑一片
　　……
　　周晓川捂紧胸口，满身大汗，猛地从竹塌上翻滚坐起，骇然抬头，却见漆黑一片。
　　视野渐待清晰，哪里还有什么漫天剑阵和绿衣少女？
　　他正在清竹峰自己的竹寝内。窗外月朗风清，夏虫低语。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和最好的夜色。
　　周晓川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粗气。
　　……还是那个梦……还是……没能看清那个人。
　　不过，这次，又有了新发现……
　　他想着，目光垂落。
　　清竹峰向东南去，千里之外的乌由岛东岸，重门掩映的幽森宅邸最深处，清朗月色半照着雕花繁琐的名贵乌木卧榻。
　　阿瑶蜷缩在床角的阴影里，浸满汗水的裙衫渐渐冷却了，裹尸布一般糊住身体。
　　她打了个寒战，鬼使神差地举起自己的左手，颤巍巍地向月光下伸展过去。
　　这次，她看清了，梦魇中，那个陌生少年就是这样向她伸出左手，虎口处，横了一道扭曲如血蜈蚣的疤痕。
　　照亮南陆乌由岛的一轮朗月，也照亮了北陆清朗峰的竹塌。
　　周晓川的目光垂落于他左手虎口处。
　　月光下，光洁的皮肤上只有被竹席压出的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