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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藏经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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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话什么意思?
景言不由挑起眉骨,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提步跟上前。
“所以你有办法出去?”
穆清顺着他的话点头,随即又摇头,回答得模棱两可,脚步却不受影响,踏上一层又一层台阶,就连拐角处也丝滑而过,完全轻车熟路的。
沉吟须臾,景言又极轻地试探说:“可是这里没有门。”
这回穆清保持沉默。
将她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他点着下巴,像很快明白过来,“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能从这里出去,不是因为你有什么办法,而是本身不受限制,不管有没有门,对吗?”
离五楼只剩一级台阶,穆清脚步微滞,虽只有短短两秒,但景言知道,他猜对了。
唇畔弧度缓缓加深,再抬眸时,他蓦然增添几分炯异的眸光,冲前方继续行进的背影,喊道——
“那空境呢,空境你也可以出去吗?”
藏经阁内静谧而深沉的,隐约可以听见,渺渺空洞回音。
穆清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自上而下,隔着几层阶梯的距离,与他面对面。
空气安静的片刻,她不说话,因为心知大概率,他也不需要回答。
对面这个人,在她瞳孔投落的影象里,分明和其他人一样,都只是团模糊不清的暗影,可不一样的是,他很聪明,聪明到似乎能够洞察所有人的内心,从而衍生一种感觉,只要他想,便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穆清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脑海不由再度掠过初遇那晚,摸索他玉佩时,闪现的光影。
她闭了闭眼,指缝间突然无声无息,划过缕金色异光,不出半会儿,只见大大小小的云团从穹顶飘来,堆聚在她脚边。
穆清往前几步,随机踩上一朵,云团便载着她,飘越过天梯与书架之间的镂空。
原来她停在这里,不是因为他,而是要寻的东西就在对面。
景言抱臂环胸,顿觉十分有趣,便爽快抛下方才问题,也有模学样,召唤出了一些云团,跟随她飞向对面书架。
藏经阁既名目含“藏”,自然是包罗万象,揽进天下奇书而无不及,少不了术法绝妙的奇文经卷,孤本难寻的古籍记载,以及变幻万千的佛道传经,等等等等……
这些上古罕见的沧海遗珠,随随便便一本,都可令人脱胎换骨,与天地竟寿,若是被有心者用于恶途,后果不堪设想,也难怪每本书卷上方,都悬浮一道金色的符文禁制,未经允许不得擅开。
纵观下来,唯独这第五层,楼前匾木上雕刻的朴实无华的四个大字,让人匪夷所思——
“生平纪实。”
谁的生平,纪什么实?
该不会,如同那些画像般,是闻古给自己过往编写的自传吧?
景言一言难尽的表情杵在书架前,正寻思着,却瞧右手边,穆清毫不犹豫从书立里抽出一卷,打开,居然津津有味翻阅起来。
虽眼不视物,但她指尖划出一道轻光,书卷上的字便念经似的一个个飞出来,自动钻入她耳朵。
又是妖族的符灵术,和刚刚召云一样,还属于最入门最低阶,甚至连妖族初生儿都不屑一顾的那种。
想必都是那小狼妖教与她的,只是依流玥的千年道行,不该只有这点本事,明明有更高阶的不选,却偏挑这种教人,除非……
除非被她教的那个人,没有一点灵力傍身。
景言凝起眸光,意味深长地看向穆清。
外界有关世外魔的传闻如雷贯耳,都道其力量强悍,恐怖至极,可时至今日,他还未曾见识过,穆清使用任何自身的法术。
那么,究竟传闻有假,还是所见非真?
唇畔诡异上扬,他隐藏在浓密睫羽后的眼睛,飞闪过一丝黠亮,下一秒,揣着书卷聚精会神的穆清,就像宛若折翅的飞鸟,猝不及防从云团坠落。
急骤的风像刀片刮过耳朵,呼啸直下,手中书卷亦不知去向。
似乎捱过了漫长黑夜,又或只有几秒。
落地之际虽不乏痛感,但相较于冰冷地面,身下突如其来的滚烫和起伏,正因过于真切,才越发让人匪夷所思。
头顶适时传出一声低哑浑浊的闷哼。
穆清神思回笼,于是挣扎着想要起身,但手无支撑点,再加双眼看不见,朦胧间不知按在了哪一处。
头顶嗓音突然变了个调,越发紧促难言,“别动!”
与此同时,坚实的掌心贴过来,一把攥住她那只手腕,紧力而炽热的,像是要将她的脉搏一起掐断。
穆清不明所以抬起头,在他的掣制下,小心翼翼挪开手掌,同时借力缓慢站了起来,才迟疑道,“你……受伤了?”
“......”
地上没有半点反应,该不会,真被她砸的不轻……
穆清也觉得奇怪,好端端地突然从云团掉下来,她不是没怀疑过景言,奈何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更何况如今,他又以身作垫——
想到这,还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她又问:“那,需要我帮你吗?”
“......”
彻底摆烂瘫在地上的景言,胳膊半举,挡在额头,一时间哭笑不得。
因为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
俗话说无知者无罪,她的那些话,结合此情此景,有多让人想入非非,穆清自己不清楚,景言却不能揣着明白当糊涂。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原本只是好奇,想趁机试探穆清的法力,眼见就要坠落地面之际,她仍无任何自救之象,他才纵身一跃,跳下云团,像支划破长空的羽箭。
景言右手凝气,准备在最后关头接住她,恰逢同样掉落的书卷,于半空摊开,他匆匆一瞥,随手抛出道显象诀,本想使文字脱离书卷,自动显形。
却未料如此,反而触发了更深层的符文禁制。
伴随磅礴的金光爆发,强烈的封印之力反弹,将他一击撞倒在地。
手中气力消散,未及有所反应,好巧不巧,不出一米的上空,直直落下一个穆清,还未顺平的气息,就这样又重重呛回胸口。
之后的事……
嗯……不提也罢。
景言向后撑着一条胳膊,懒懒半坐起身,才回答道,“我没事~”
语调听着却有气无力的,根本不像他说的那亚子,多少,还有几分欲拒还迎在里面。
但既然他自己都说没事,穆清只当是真的,半点不带客气,右掌向上摊开,只见落在地面的那卷书册,如同认主般,顷刻乖乖飞回她手中。
将最后四分之一的内容听完,她抬臂轻抛,书卷便自动重新归位藏阁。
景言目睹了全过程,这些难搞的书卷,和其主人一模一样,必然全出自那闻古老头的手笔,恐怕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能以任何手段,占到便宜。
他这般思索着,转头,却发现穆清毫不留情转身,步履坚定地朝墙边而去。
不会吧,就这么走了?
脸色渐僵,景言没心思继续装了,只能支起身子,冲她背影喊道,“所以这就是你和闻古老头之间的交易?用千金美酒,只为换一纸书卷?”
前方绰约背影果然顿住,但也,只是一顿。
他不由紧了紧眼眸,强自镇定站立起身,又道,“穆姑娘这是打算抛下雇主,自己离开吗?”
背影依旧无动于衷,眼看就要穿墙离去。
平日里,景言自诩还算擅长灵活机变,四方游历、耳濡目染久了,拿捏人心亦不在话下,可如今,偏偏让他遇到个软硬不吃的主儿。
他看不透她。
但有言道此消彼长,越发感觉挫败的同时,却也,越能激起血液里兴奋的挑战。
于是不再废话,景言放出最后的杀手锏——
“想要了解上古神魔大战的真相,何必舍近求远?你所好奇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伴随他最后一个字音降落,穆清脚步堪堪,停在墙边。
她终于回头,转过身来,可口中却道,“你错了,我并非好奇神魔大战。”
景言点点下巴,居然似一点也不意外,事实上,方才经过书卷匆匆一瞥,他也只瞅见“神魔大战”四个字,如今走投无路,不过拿来乍一下她。
虽未正中靶心,但到底还是让她回头——
说明这一击,至少打在了边缘,如此也不算白费。
“那我猜,你真正想弄清的,其实是有关空境的一切吧?”
对面穆清倏而抬头,直直遥望他的方向,“你如何知晓?”
冷漠的语气里,毫不掩饰对他的防备与怀疑。
景言桀桀笑了笑,这才有条不紊回答,“入空境前,姑娘走闯六界、遍寻身世的事迹早已不是秘密,想必对神魔之事亦有所了解,况且,话楼之主‘纵观空境之外天地世事’的名声在外,总不至如此大费周章,来砸自家招牌吧。”
“所以呢?”
“所以唯有这横空出世的空境,风云诡异,神秘莫测,与你…….嗯甚是相配,想必渊源不浅,于是你创建话楼,私下利用营收酿造贵酒,以此贿赂那闻古老头,而交换进入藏经阁的机会,就是为了其中有关空境的书卷,但没想到……”
说到这,景言抱起双臂,又是嫌弃摇头,又实在感觉好笑,“生平纪实……整整叠满了一层楼,恐怕那老头将毕生的吃喝拉撒全纪录在册了吧,他为了长期有酒而不许你对应翻找,你竟真的乖乖听话,随机从中抽阅,以至事到如今,仍收效甚微……”
“你们啊,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对面穆清良久沉默,恍若神离,景言于是提高语调,状似最后总结般问了句,“怎么样穆姑娘,我猜的如何?”
他一番逻辑输出,分析得头头是道,表情,想来也是一贯胜券在握的悠然。
穆清虽眼不能见,但不知为何,每对他的熟悉和认知多一分,脑海中那幅不断闪动的光影,也就越来越清晰。
“你的确超乎我的预料。”
她忽而开口,依旧是无波无澜的冷漠语气。
但那一刻,景言却分明从她绷平的唇线里,捕捉到一丝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