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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白萝卜 ...


  •   景言梗着僵硬的脖子,想要看清那来人模样,却还是一动不能动。

      狭窄余光里,只觉一道刺眼金光掠过,再睁开时,浩荡白雾随神力收敛而自行散去,四周重又恢复风平浪静,天光明澈,云卷云舒。

      景言等人得以转身,才发现一个从头白到脚的白胡子老头,横亘在他们与穆清之间。

      放眼过去,竖着瞧,像根刚从地里长出的白萝卜,横着瞧,又像个圆圆滚滚的矮冬瓜。

      紧随其后显形的,还有只晕头转向,如同喝醉了酒,在原地走八卦步的巨大吞金兽,以及……一个花里胡哨的小姑娘,长得还有点像流玥。

      “姐姐!”人群中,流玥一眼瞥见穆清,连忙提裙跑过去。

      “这荒山野岭,今日怎生这般热闹,”那白胡子老头落定后,倒不慌不忙先瞅一圈,随流玥的欢呼,视线最后落在穆清身上。

      他提了提语调,呵笑,“呦?穆清小友也在呢。”

      穆清闻其声率先颔首,随后,竟主动上前与其交谈。

      单看起来,是远胜于点头之交的关系,也对,那么贵重的龙泉风髓都毫不吝啬送与他了,想必这其中门道,自然不简单。

      能值得鼎鼎有名的世外魔都攀附的交情,景言又怎能放弃如此大好机会,不趋之若鹜?

      于是刚想上前,却有一道身影飞快窜过,抢先于他,直接“噗咚”一下,跪在了那老头跟前,“闻古上神,还请您施以援手,救救时重!”

      “哦,是你呀,鸣鸢小童。”

      小童?能如此称呼一个威力凛然的神女还不被反驳,这老头,到底什么来历?

      景言好以整暇打量起他们,却见跪在地上的鸣鸢,双臂交叠,两手搭在肩梢,行的是从神族遗传至今,放至仙界,也最尊贵的俯拜礼。

      “哎呦,我呀现在最怕你们这些年轻人,动不动就跪就拜,还不扶不起,非得连累我这一把老骨头弯腰动骨,就不能学学穆清小友,有什么话,明明直说就好了嘛!”

      那闻古老头说着,将鸣鸢搀起,言语间,倒有几分不老顽童的姿态。

      随鸣鸢紧迫的视线而去,发现瘫在岩池那端,抱头痛呼的时重时,他提了口气,吹起胡子瞪眼道:“怎么又是你这魔儿。”

      话音才落,不过眨眼功夫,人已然落到时重身边。

      被长白眉毛遮挡过半的眼睛,觑了下时重紧攥的半截指骨,随后,闻古左手伸出两指,指向其眉间,一道隐约的白光伴随点入。

      不及见有何作用,旋即他抬掌一劈,干脆利落地,就将时重打晕过去。

      “......”

      景言微微向后仰头,眨眼,原本期待的眸光,渐渐转而迷惑。

      所以,这跟他刚刚计划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好啦,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不过他今日的记忆,怕是留不住了。”

      闻古老头收回手,拂了拂上滑的衣袖,又冲接住时重的鸣鸢,毫不客气提醒,“鸣鸢小童啊,俗言道再一再二不再三,看在你曾是我掌灯小童的份上,我才不与这魔儿计较,下次胆敢再诱醉我的灵兽,破坏结界,乱闯这浮梦池,莫怪我一脚把他踢下去,彻底落个有去无回。”

      “是,上神赐言,鸣鸢谨记。”

      闻古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得了空闲,他自然而然转移视线,满怀兴趣打量起脚边不远,那条大黄狗子来。

      “哟,是个陌生面孔呢,哈哈有意思,快让我来仔细瞧瞧。”

      他张开双臂,作势要抱,还以为又是个和时重一样心怀不轨的,有思急忙撂爪子,躲到了景言身后。

      闻古笑眯眯到只余一条缝的眼睛,顺势从脚底的袍尾向上,掠过修竹般直挺的一把窄腰和胸膛,再到景言冠绝如玉的面容时,惊艳过后,眉头却莫明挑了又蹙,紧了又松。

      “怪了,这位小童,竟长得好生面熟!”

      他猝不及防贴脸过来,景言受惊之下连连后退,差点绊到有思,仰面摔着。

      又来了,难道还真没完没了了?

      有思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与景言从小一起长大,自降生以来活至今日,满打满算,撑死也就七万多岁,而眼前这些个神啊魔啊,少说也有百万岁了,相差这么大,能有哪门子交集?

      什么前世今生啊,那就更不可能了,有思清楚记得祖辈提到过,景言母亲八月怀胎时,身体本就孱弱,恰逢当时仙族内乱,一时不察遭遇叛族离火攻心,导致景言出生时尚未足月,气血不足,而其母也因此难产仙逝。

      若不是后来,他恰被白泽上神相中,收为徒孙,带去槐吾山悉心教练多年,稳固根基,恐怕景言连仙缘都尚且不保,更遑论神缘。

      所以呀,“你肯定是记错了。”

      被架在中间躲闪不及,有思于推搡之下,挤出半句,但对闻古而言,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

      沟壑纵横的一双眼睛紧紧盯住景言那张脸,他亦步亦趋,直接把人逼退至穆清和流玥那边。

      眼看又多出四只脚的杂乱中,厚实的云白锦靴再度抬起,就要误踩狗尾巴,情急之下,有思脱口吼出——

      “因为我们来自空境之外!”

      霎时间,空气缓滞,山野寂静。

      闻古的脚果然在它尾巴尖前顿住。

      数道或惊或疑的目光,此刻齐齐落在有思身上,它漆黑的大眼珠溜转一圈,才后知后觉说错话,僵不敢动,小心收回的尾巴,却顺道冲穆清方向甩了甩。

      甩锅似的嗫喏告状,“不止我们,她们也是。”

      “你——”流玥叉起腰,刚想骂人,哦不对,骂狗!

      “哈哈哈,还挺实诚,”闻古一阵仰头朗笑打断她,老头缓缓背手,倏而又摸上长长的胡须,莫明深叹道,“等了盼了这么久,看来这空境的入口,终于完全开启了啊。”

      “上神此话当真?”前方鸣鸢惊愕抬眸,似乎极不敢置信。

      闻古却不答,只突然面向众人,绽开耐人寻味的一笑,旋即广袖一挥,身体顿时化雾消散。

      再细看时,景言和穆清也转瞬没了踪迹。

      越飞越高的半空中,隔着缥缈云烟,远远剩下流玥、落落和有思七嘴八舌的呼喊。

      —

      感觉双脚稳稳落地,再度睁开眼时,景言被迎面飘飞的满目宣纸吓一跳。

      白玉构成内外高墙,有碧波琉璃作顶,四四方方、雕梁画栋的殿堂内,顶柱前,梁脊上,就连桌案和墙角,也密密麻麻铺陈无数鬼画符般的简笔人像。

      一眼望去,像贴了满室的符咒,恐怖至极。

      景言不由自主闷咳一声,后退几步,胳膊轻轻擦过穆清的袖摆。

      看样子,他们大概率是被闻古带到了自己的殿府中,依照飞行的距离和时间,应该离浮游山不远,眼前这间屋子,估摸是老头平日专门用来储画的画室。

      那道白萝卜般的身影,从刚刚显形后,便一直在房间里来回穿梭,不停忙碌。

      正如现在,他左手提着一幅画像出现,怼到景言脸颊边,比了比觉得不像,“嗯不是这个,”便再举起右手中那副,眼睛比划后,还是摇摇头,“也不是这个。”

      紧接着又窜入墙角的画堆里,一会儿闪身,一会儿又出现。

      景言方明白过来,原来闻古将他带至此处,就是为了确认眼熟之疑,那如今这满屋子人像,肯定都是他的过往熟识,只是为何要如此费心记录下来?

      难道画中这些人,不在空境之中……

      “前辈对于我们来自空境外这事,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景言一边琢磨着,一边眼神追随他忙碌的背影。

      那方,闻古则头也不抬,“有什么惊讶的,穆清小友出现时,我便已猜出玄机,这点眼力啊,老夫还是有的。”

      说及此,他倏而停顿,似才想起屋内还有一人,“对了穆清小友,今日份的龙泉风髓虽迟了些,但我还算满意,藏经阁的书卷已开启,像往日一样,你自行去寻吧。”

      半天下来,穆清一直没动,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点点头,即刻毅然转身,便朝往屋外走,去完成本该既行之事。

      景言不由蹙眉,什么意思,这是要留他一个人,困在这诡异房间里,任由眼前又奇怪又打不过的老头折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吗?

      细思极恐,他慌忙转身扯住穆清的胳膊,低唤道:“诶,别走。”

      后者闻声偏头,云纱飘带覆盖下,显露一半的侧脸洁白无瑕,清透如霜。

      她朱唇微启,稍带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明知可以不必理会,但此刻景言拉拽的力道,让穆清不禁想起,方才在浮梦池边,他亦是如此,拉住她,带她躲避开时重猝不及防的攻击,以及……

      自山腰上行一路来,无石无坎的顺利。

      她也是刚刚才回溯明白,原本那些时刻,他同样能置身事外。

      短暂犹豫,穆清终是轻点下头。

      虽不免有些唐突尴尬,但既得她的承诺,景言脸上粲然生笑,当即松开手,放下心来环顾四周,觉得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待目光偶然定格于某副画像时,心中顿生一计。

      他闲聊似的开了口,“这些画像,都是出自前辈之手吗?”

      角落里,闻古又展开一幅画,“当然!”

      “那还真是鬼斧神工,惟妙惟肖,让晚辈大开眼界。”

      他信口捻来,毫无感情,身侧又一道凉凉余光袭过,但琢磨着这回穆清反正看不见,景言也不怕再被其戳穿。

      他继续夸道:“尤其这两幅刻经童子图,了了勾勒可谓神笔,朗阔神韵,跃然纸上。”

      被猛灌一碗迷魂汤,闻古果然中计,瞬间停下手里动作,转头朝那画像望去,似乎越看也越觉得满意,不忘客套掩笑,“哈哈,真有这么逼真吗。”

      景言点头感叹道:“逼真至极,让人越发好奇,以他们丰俊之姿,长至今日,又该是如何模样?”

      “能被我选中的书童,惊为天人也尚非不可!”

      “是吗,惊为天人……”景言款款附笑,“那不知前辈觉得,彼时他们,同我比如何?”

      “那自然是——是——”

      闻古瞅瞅挂在梁檐的那两幅画,又来回瞥了瞥景言,喜悦神色一点点兜不住,彻底僵在脸上。

      一个记忆里从未长大的模样,如何能同一个成人对比?简直天方夜谭,他忽略年龄这个不可控的变数,更遑论能从中找出与景言相似的脸,原来折腾这么久,全在做无用功。

      陡然意识这点后,到底是什么,终于说不下去了。

      景言却不给他反神的机会,又继续出击,“依我看,前辈画室摆置虽乱,细观下却如万佛朝宗,那么悬在正庭中央的这幅画,重要度可见一斑,却为何独独留下,一纸空白……”

      “那本该立于画上的人,又是谁呢?”

      目光随他话语引导,怔怔投向正庭空白画卷上,闻古当真像被问住了。

      不知不觉,手中画卷连番滚落,他竟颓然跌坐到地上,只剩嘴里自语喃喃,“是啊,是谁呢,奇怪,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见他神魂颠倒,陷入自我迷怔中,一时半会估计很难清醒。

      景言松了口气,赶紧趁机叫上穆清,“走吧。”

      两人越过满地堆叠的画纸和重重阻碍,很快推开向外的连门。

      本以为要穿过层层水榭花亭,才能找到出路,可门一开,当古朴沉郁的神秘光境迎目而来,景言恍惚以为,自己又穿梭到另一个天地。

      眼前是栋古老而精妙的环形阁楼,螺旋天梯似古藤绕树攀长,耸入琉璃穹顶,宇宙星月尽览无余,各样各样的符文经卷,叠满每一层楠木书架,围绕四方,放眼而去繁多如星,浩瀚如海。

      想必,这就是闻古方才所提的藏经阁了。

      只是为何他们突然之间会进入这里?这栋楼阁和刚头那画殿分明建修有差,不可能同处一处的。

      景言渐渐忆起,方才推开门的刹那,他未曾确定目的地,不过在脑海刹那闪过,穆清要去藏经阁,现下便身至于此,难不成……

      他倏地转身,望向来时那扇门,却发现它早已没了踪迹。

      原来,竟是道可任自由穿梭的乾坤门!

      景言再度张望四周,自下而上快速巡视,却没能找到除此之外的其他任何出口,可如今乾坤门已然消失,那岂不是——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真真想不到啊,如此情形下,这闻古老头居然还留有后手。

      景言一脸失策地转眸,望向身旁,以为对方定同他一样,却没想对比他的笑而无奈,穆清的表情,自始至终都安然若素,从容不迫。

      她翩翩抬脚,居然熟稔地越过他,就往楼上走,只淡淡抛下一句。

      “没有我们,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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