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曦》宿念

31、天劫

　　诚然，这三位都是极了解他的，待山中妖怪全数退去后，南溟终于松懈下来，伤势这才有所显露，胸腔重颤起伏下发出一阵急促咳喘，一口鲜红涌出，随即血吐不止，一向坚韧如他，此刻也禁不住浑身瑟抖，衣衫被汗浸透，朝曦见这样子才意识到伤势的严重，忧惧中脑袋一片浑乱，细软无力的声音中亦是冲满了恐慌：“这是怎么了？”

　　“定是方才斗法时耗尽了全力，过度的消耗开始反噬，斗败玄霜本不该是他这个年纪，这等修为可以做到的，遥想当年应龙神君斗败妖王已是勉强，何况今日的玄霜潜修几万年，功法修为早就大有所成，南溟如此拼力，只怕．．．．．．”

　　“只怕什么？”

　　亦棠不敢再说，眼前的事实显出了答案，南溟眼光涣散，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生命的迹象渐渐开始流逝，朝曦紧紧攥住他的手，他却没有分毫力气来回应，焦灼中便只好再用些力气去摇晃他，以为这样便能叫他清醒，可死亡并不是沉睡，扫去了困意便可醒来。“殿下，殿下，你不要睡。”

　　薄弱的气息支撑他睁开那千斤重的眼睛，瞳眸里填满了她的身影，可是因为无神让人觉得他望着的是远方，他微微张口，却始终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殿下....对了净世白莲，我们回南海...…”不对，净世白莲已经被他炼化用来对付姑姑了，她看着亦棠知命见机，祈盼他们还有什么法子，可三人脸上的悲伤无望让她无措，形同无骨般瘫软的伏在他身上，泪水悄然无声，再度浸湿他的衣衫。

　　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更没有这么认真的为谁哭过，仿佛将世上所有都置身事外，周围的一切再也干扰不了她，朝曦很奇怪，她深知在这八荒六合生死均是常态，连上古大神也避免不了归于混沌，何况他们，故而她一向将此看得很淡，可今次是为什么呢？不觉中，他的水蓝衣衫忽然变得透明，以为是眼泪模糊了视线便拭了拭，岂料他的手臂也渐渐虚化，脸庞，皮肤，头发，皆迅速消弭变成细碎光末，不见于眼前。

　　“殿，殿下呢？这是怎么了？”

　　见机知命亦感慌张，亦棠神情古怪:“再等等，似乎有转机。”

　　转机便是南溟消失于一片朦胧光晕里，此时天色又复昏沉，涌来成片的黑色云层将整个上空牢密覆住，间歇有几道闪电窜出，不等几人反应，渺渺细闪已变作雷霆万钧，声音贯耳震颤天地，朝曦和见机知命看不懂这天势，但亦棠已有答案，然而脸上却是喜忧参半:“是天劫，南溟的天劫。”

　　“天劫怎会在这个时候来？殿下的伤势怎么能历天劫呢？这次的伤，连同在祗支国的伤,纵是神君也历不过去，何况是殿下？”见机有些慌了。

　　“祗支国？什么伤？”

　　“便是为你取重明双瞳时所负的伤。”

　　“运数至此，也是没有办法。” 亦棠紧紧盯着上空，不敢分神:“南溟，他极少会让人失望。”

　　银鳞巨龙在暗夜里现身，游飞在雷鸣巨闪之间，明显缓钝吃力，而此时狂风大作暴雨突袭，他毫不犹豫的挺身迎上，在被第一道天雷击中后，整个龙身曲卷着跌下云层，坠如流星，几人看得胆战心惊，俱是提着气不敢喘息，即将触落于地面的南溟腾身跃起，这次他没有给自己缓息的时间，直接向余下两道天雷冲去，忽觉眼前明光一恍，未及看清时，耳畔便恢复安静，雷雨收，狂风黑云均数散去，拨云见日，整个山谷平和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几人四处张望，搜寻着南溟的下落，而朝曦在听见几声咳嗽声后，依声寻去，她蓦一转身，正见那熟悉的身影伫立在一株海棠树下，他通身泛着神圣洁净的光，蔓蔓枝叶下，他墨长的发垂落在绢纱白衣上，清风掠过，很是一派神仙风格 。

　　知命见机上前恭贺:“恭喜段下渡劫成功，进阶飞升。”南溟抬了抬手，与亦棠相视一笑。

　　他缓缓走向朝曦，看着她伫愣发呆的样子露出宠溺笑容。“我从不食言，这回信了？”

　　她恍过神来，一场恶斗加上这场天劫，怎么叫他说的如此轻松？想了想，这条龙一贯嘴硬，又好面子，逞强也是可能理解的，她快步走到他的身边，本想端起他的手臂扶扶，却为他身上的纯灵仙气所顾及，想自己这条小妖蛇怎能污了他的神仙气息，于是便缩回了袖里，不过这一切好像被他看穿，立时将那只无处安放的手握住:“我虽历劫成功，伤却是真真切切的，怎么你连扶一扶都不肯了么?”

　　“我....当然不是。”她能感觉到他的掌力微弱，看来飞升只将将免他一死，伤势所致，身子孱弱极了。

　　“你背上的伤如何?”

　　“不如何，完全没有问题。”

　　“那便好，接下来我将闭关养伤，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她思了思，眼前南溟已经平安，自己所有要办的事项也均已解决，好像没有什么事了，想到自己又变回一身轻松心无挂碍，不禁有些喜悦。“我打算去北荒云游一番，听说那里新辟出一座岛风景盛美，又有很多好吃的吃食．．．．．．”

　　南溟的眼瞳微微一张，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我之前觉得你没心没肺，所以从不对你要求过甚，现在看来，你不是没心没肺，而是有些狼心狗肺了。”

　　“为，为什么?”

　　“我都伤成这样了，你居然还去云游?”

　　“你不是要闭关吗?闭关啊，我又不能跟着你，再说了，殿下不是一直嫌我聒噪，我在旁也不利于殿下养伤不是?”

　　“说这么多，不就是想去玩么?去吧。”他冷冷甩下一个背影，转头便走，知命见机火速跟上，三人齐齐消失。亦棠左右看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没话找话说：“其实我乐游山也是一个适宜赏玩的地方，你不如同我一起？”

　　“多谢亦棠君盛情，我还是先去北荒吧。”她连连摆手，心中直念自己是嫌命长么？

　　亦棠看到她脸畏怕便猜到她所想：“你不用担心，你跟着我，没有哪个敢吃你。”

　　“我当然相信你，不过我还是不去了。”朝曦想到洗髓香，立刻严谨的行了个礼：“洗髓香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不过一辈子很长，你一定会有需要我的时候。还有，我没有等你便从镂茵香境先回来，真是失礼了。”

　　“是我想要帮你，你不必当成一种负担。我只是担心你无法视物会有危险，所以才让你等着我，如今看你这样安全还双目复明，是再好不过了。”亦棠眉间存有疑虑，却一副不好去问的样子，朝曦难得机灵一回，觉得亦棠是位君子，为人亦很仗义，所以便想诚恳待他。“亦棠君有什么事直接问就行，但凡能告诉你的，我绝不隐瞒。’

　　“朝曦姑娘如此坦诚于我，实在是亦棠荣幸。听南乔公主说已经为你了换上了重明鸟的双瞳只是从那儿之后便不见你的踪影，是发生了什么事了？我瞧着，你眼中的瞳并不像是那重明鸟的。

　　“你怎么看出这不是重明鸟的双瞳?”

　　“我曾在古籍上见过，所以清楚。”

　　“看来凡界说的不错，读书是获取文化的唯一途径。不过很可惜……”她叹了口气，指尖在眼睛上划了划:“殿下费尽周折，偏偏经了你们师妹的手....”

　　“你是说潦清?”

　　她点了点头，亦棠没有继续追问，想来这便是人们所说的，与聪明人说话不须多言吧。提到潦清，一向没什么仇家的她，此刻不禁眉头紧蹙，这条半鱼公主要杀自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么下去，保不准哪天真的做了她的刀下亡魂。

　　而亦棠窥见她眼中的微渺戾气，连忙劝说:“ 你不要多想，有我和南溟在，绝不让她伤你。

　　“好。”

　　“还有，你心中要有个数，经此战后，你怕是不能再如过去那般太平度日了，连同你那不明不白的少主身份，恐怕会让你灾祸不断。

　　“呃，不如我也同殿下一样，去闭关吧。”她说笑道。

　　“也未尝不可啊。”

　　损耗过度让南溟回到南海便陷入沉睡，南海宫中，以南乔为首的各路神医为南溟会诊，可结果不外乎是多饮服些丹丸灵草，再缓缓输运些内力，以保生命体征，慢慢养护直至苏醒，这些话被南乔视作废话，她想若有净世白莲或许不至于如此，可如今只能在珊瑚礁里将就养着，她一面责怪南溟败家毁了白莲，一面又不得不想看其他办法，最终思定，去昆仑山找师傅讨一些灵丹妙药来。

　　而朝曦早在他渡劫时便想到，现存于世的白莲不止一朵，所以便借着游玩之名再去借一朵来，可白莲是帝神遗留的圣物，除了弱水神君情势所迫无奈换给了南海，其他神仙个个奉之为珍宝，断不会拱手相让，特别是他们不会借给一个妖精。

　　这件事不论是谁，都会觉得没路，可有没有路，总要走走才知道。

　　朝曦对其余四莲了解不深，想着自己仅知道的这些还是从老榆树精那听来的，便折回了乌榆林，将余下的问问仔细，进而分析一下，哪方哪处的圣莲更容易得手一些。

　　老榆树精是乌榆林里活的最久的一个精怪，久的连他自己都忘了岁数，可凡是大家问的事，不管再远久，他都能说出一些，以至于没人能分析出他到底生于哪个时期，而从他口中所出的事迹，又因为无从考证，便都当做故事充实匮乏的思维。

　　只是这棵颇有年岁的老树时常嗜睡，距离他上次讲书已经有七百八年了，近些时日仍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无奈下，只能让庚酉讲一讲了。

　　当初混沌青莲的五颗莲子降落于世，除了弱水神君的这株净世白莲，尚有造化青莲落于不周山、功德金莲坠于西方八德池、业火红莲沉于幽冥血海、灭世黑莲孕于魔界深渊。

　　因与弱水神同是水系，净世白莲也是水中滋养，与南溟的神息很是相合，所以不存在排斥一说，而其余四株，业火红莲和灭世黑莲已经沦为冥魔之物，南溟一个神仙用它疗愈，势必会走火入魔，而功德金莲于西方佛家圣地，朝曦若是前往多半小命就交代在那了，这样下来，仅有不周山的造化青莲，既不与南溟的神息相冲，也不是什么去不得的仙山圣地，所以朝曦敲定，就是它了。

　　想要征服一个地方，就必须先了解这个地方，本着势必达成的信念，又将共工头撞不周山的往事听了听，对于这座神山的塌方，朝曦难以判断出到底是不周山太不结实，还是共工大神的头太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经此之后，共工殒世，不周山也不再是当年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