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秋》長石

14、冤家

　　余下的事不消沈九多问，老爷就一一招了。

　　事情还要从一年前说起，一年前药庐降世，众医药行关门大吉之时，心思活络的商人转头就投靠了药庐，两方出力，这才让药庐短时间内在城镇中扎稳了脚。

　　而行商一道，言行为利，神旨降世选人当仙那一套骗骗小孩可以，放在这堆老狐狸中间就当个笑话听听得了，毕竟谁会不要香车宝马金山银山白白替人养人，药庐再大，也用不完那几十几百的人。

　　他们不是不知道药庐选人的标准，这事虽没有广而告之，但众人私下里自行揣测也能猜出大概规律，无非是样貌出众者更容易被选上，除此之外，家世显赫之人也在优先考虑的行列内。

　　此等要求一开始着实惊起了不小的波动，有些听闻了风言风语自认为相貌不错但胆子极小的豪绅地主当夜便举家迁徙，有些人于风波中不喜不惧，认为与自己无关，还有的诸如老爷一般的，心思精明，便打算趁着势头做些什么。

　　药庐只说要人，没说怎么要，要的谁，他们既然摸清了那所谓“药仙”的规律，药庐于他们而言就是个有所需求有利可图，再简单不过的对象。

　　送不了金银财宝，难道还送不了人吗？

　　他们可不管什么前因后果，也有人说那药庐背后指不定是个好色之徒，却是男女老少荤素不忌，实在放浪，但送去的人却是一点不少，像是完完全全信服了药庐修仙一说，丝毫不怀疑那些人被送去后会遭受怎样的待遇。

　　沈九冷冷出声道：“因为那些人都不是你们自己人，而是被你们劫掠来被强迫押着去的吧？”

　　老爷支支吾吾，跪在地上的众人也错开了视线，显然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不知情的，甚至有可能还参与其中。

　　毕竟荣华富贵摆在眼前，没有人会不心动，沈九顿时觉得身体里的血都凉了几度。

　　他轻笑了一声，背对着日光叫老爷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下巴上又是一凉，那扇中刀竟不知何时又跑了出来！

　　“！”

　　这下他哪里还想得起什么药仙神鬼的，其余人一个劲地求沈九高抬贵手，沈九站在他们的包围圈中，静静地注视着这些人。

　　还有人试图挣扎，说道：“我们只是把他送去过好日子，修仙成仙！”

　　“他们没受苦，很多人回来都感谢我们，我们也是好意！”

　　“好意？”沈九凉凉的看了一眼说话那人，“好大的脸。”

　　他拿着冰凉的刀面拍了拍老爷的脸，说道：“看来你不太会管教狗。”

　　老爷哪敢否认，谄媚说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老爷眼睁睁看着沈九喊来家丁把那人拖了下去，乱棍打死再扔出府，他哆嗦着牙齿都打战，仿佛窥见了自己的下场。

　　沈九似乎察觉了他的恐惧，朝他淡淡一笑：“听说府上养有恶犬，好食人肉......”

　　见他一脸惊恐，沈九笑得更加开心，语气可以称得上温柔：“硬骨头就得让狗来磨，您说对吗？”

　　老爷猛喘了几口气，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然后呢，他们就把你放了回来？”

　　略带交集的视线有些别扭地落在身上，沈九脸上的笑容一顿，旋即一脸轻松地对上柳清歌的视线：“是啊，没办法，他们不经打。”

　　柳清歌：“......”

　　柳清歌一脸头痛的表情，沈九没和他说自己把那人棍棒伺候了，只说自己原本只是去前院看戏，太过入迷不小心暴露了身形，但谁知他一站出来众人便大呼小叫着对他俯首称臣。

　　柳清歌扶额：“你能不能编走心点。”

　　沈九哼了一声：“不信一会你自己去看。”

　　柳清歌一愣，“可以出去了？”

　　沈九点头，柳清歌一边怀疑一边往门口蹭去，沈九看不下去给他来了个临门一脚。

　　柳清歌：“！”

　　柳清歌黑着脸回头：“沈九你——”

　　沈九掰着他的肩膀，推着人一块走去另一间厢房：“好了好了正事要紧。”

　　两人一前一后推推搡搡，几步路的距离硬生生走了几个来回，只为比谁踩对方脚更多。

　　柳清歌狠狠地往后一踩，脚下属于另一个人的触感以及某人的痛呼让他一扫心中不快，连自己什么时候嘴角勾了起来都不知道。

　　还是柳溟烟开门时问他，他才猛地捂住嘴，下意识去看沈九。

　　沈九一脸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柳清歌瞪大了眼感觉自己被嘲讽了，恰逢沈九将手递了过来。

　　他正要问一句干什么，那人却改伸为抓，径直抓上了他的袖口。

　　常年行武，柳清歌身上着的都是方便出招的窄袖，布料紧紧贴在小臂上，另一个人的触感就分外明显。

　　柳清歌正要甩开，却听沈九叹了口气，似乎饱含无奈：“我知晓我与你从前是什么关系了。”

　　柳清歌闻言猛地一后退，沈九扯着他的小臂一拉，两个人的距离顿时缩进。

　　沈九目光如水沉沉，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大小说道：“冤家......”

　　-

　　前院。

　　老爷从昏迷中悠悠转醒，顿时被周边人的哭喊声淹没得想要再晕过去。

　　侍女扶着他坐起来，老爷扫视了一遍屋子内的人，没看到要找的那人，沉着脸发问：“怎么都围在这里，他呢？”

　　这个他指的是谁，众人心知肚明，却是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说话。

　　还是老爷夫人体贴地走到床边，命侍女端来一碗汤药：“老爷莫急，还是身子要紧。”

　　老爷疑惑：“我的身子有什么......”

　　他突然想起沈九那时给自己塞的丹药，因为已是没有解药他才不得不屈于人下，由那沈九轻贱。

　　但如今他人不知道哪去了，府上分明有药庐赐予的可解百毒的神药，但却不是侍女端来的这碗药的模样。

　　老爷看向府医，想问药呢。

　　府医对上了他的眼神，摸着胡子摇了摇头。

　　老爷瞪大了他的小眼睛，什么意思，不见了？用过了？他想过最坏的情况便是被那毛头小子拿走了，但府医说的话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府医以一种看可悲之人的眼神看着他：“药......没用。”

　　这还是他和药庐私下交易后第一次看到这种表，明晃晃地就差把你没救了四个字写在脸上。

　　老爷倒吸一口气，差点又要晕过去。

　　其余人连忙上前拍胸口的拍胸口，拍背的拍背，手忙脚乱地将人又弄醒了过来。

　　老爷嗬嗬地喘气，半天才把气喘匀，浑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府医，质问他为什么解不了毒。

　　“那解药可是你们药庐送来的，”老爷愤怒地指着他，让人将府医押到床前跪下，“送来的时候怎么说的，可解百毒？”

　　老爷怒气冲冲地打掉汤碗，呵斥：“废物！”

　　瓷具碎裂都声音近在耳畔，府医却仍旧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静静跪在床侧。

　　老爷一看他这个样子就来气，也不让人押着他了，反正这家伙就是个死的！

　　对，死的，明明是个有温度有气息的活人，却日日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无论旁人做什么都无动于衷，眼里心里只有自己认定的那个人或事。

　　老爷气愤却又无可奈何，这家伙他用了才一月有余，相较于药庐往日送来的那些人，这家伙已是相对有人味了，许是送去药庐没多久的缘故。

　　他不关心被送去药庐的人会变成什么样，成仙也好成鬼也好，总之与他无关，他是个商人，只在乎自己的能从中获利多少。

　　而现在，他的利益被侵犯了。

　　老爷沉下声，抓着最近的一名家丁，吩咐道：“去找他。”

　　家丁眸中一闪，应声后悄然离开。

　　老爷看着离去的方向，直至背影消失，缓了口气，问旁侧众人：“姓沈的呢，走了？”

　　侍女答道：“回老爷，没走。”

　　“还在后院？”

　　“还在......不过强占了东边的厢房。”

　　东边？那不是最好的那边么，老爷顿时吹胡子瞪眼的，心想这家伙可真不要脸。

　　一想到已经让人去喊上头那位了，不禁冷笑，到时候看他不把这三人教训得屁滚尿流！

　　这般想着，他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坐直靠在床边，俯视着跪着的府医，冷声道：“你既解不出毒，可知我为何中毒。”

　　府医耷拉着眉眼，说道：“阴虚脾亏，丹毒入腑。”

　　老爷听不懂：“说人话。”

　　府医：“你最近吃了很凶猛的壮阳药，是药三分毒，它混着丹毒趁你虚要你命。”

　　老爷：“......”

　　老爷：“咳咳......!胡说什么......咳咳咳！”

　　府医不说话了。

　　老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心想这等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还是杀了吧；“你可知这般编排我会有什么后果？我没吃——”

　　老爷忽然止住了声音。

　　他最近好像真的吃了。

　　沈九给的。

　　符咒泡水。

　　老爷：“......”

　　老爷狠狠地在心里的小本本给他又记了一笔。

　　-

　　后院。

　　得了自由的三人立即将后院圈出一块院子，并将院子里可疑的东西都扔了出去。

　　三箱符咒，五面白幡，一处阵法，几人越翻越乍舌，心想还好当时没有莽撞闯出困仙阵，不然这些东西估计都要招呼到他们身上。

　　柳清歌将那几箱被沈九称之为废纸破布的东西翻来看，越看神色越沉。

　　沈九敏锐地察觉到，侧头问道：“怎么了？”

　　柳清歌搓了下符咒上的朱红，然后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沈九：“血？”

　　柳清歌一顿，眉目间的凝重顿时化作星星点点的恼意，无语骂道：“你想什么呢。”

　　沈九有理有据：“不都这样写的吗，看你那么严肃，不是血？”

　　柳清歌把他凑过来的脑袋拍走：“让你失望了，不是。”

　　沈九失望：“哦。”

　　被这么一打岔，柳清歌也没那么紧绷了，又翻看了一遍地上那堆东西，突然出声道：“都烧了吧。”

　　两人都看向他，柳清歌淡淡解释道：“没什么重要的东西，留着也无用。”

　　沈九爽快地同意了，他第一眼看到这些东西的时侯就想把它们当破烂扔了，此时听柳清歌说可以烧掉，立即就把它们扔在了一起。

　　柳清歌手腕一翻，指尖生出一簇幽火，凑近那堆东西，顷刻间便烧了起来。

　　沈九怔怔地看着蔓延的火焰，忽然有些出神。

　　柳清歌斜睨他一眼，等火将那堆东西烧得差不多了，又施了个召水诀将余下的尘灰浇了一圈，避免它们被风吹起来。

　　他咳了一声，侧对着沈九，半转过身：“走了。”

　　“......”沈九垂下眼眸，两三步赶上柳清歌，左手的扇子在某人腰上拍了下。

　　柳清歌：“！！”

　　沈九背对着他勾起唇角，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走了，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