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秋》長石

13、普通人

　　机遇很快就送上门来了，次日辰时初刻，侍女刚把早膳撤了下去，外头就闹哄哄一阵。

　　“什么动静？”

　　后院闯进了几个护卫，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管家的人，瞧了里屋一眼，把几个护卫给喊走了。

　　柳清歌往外瞧，有些疑惑，难道是前院出了什么事？

　　留下的几个侍女因为少人，重新换了盯梢的位置，门前没人盯着，便自然而然地咬起耳朵，柳清歌耳力比常人好上许多，侍女们的声音就进了他的耳朵。

　　“哎，怎么回事？叫了那么多人去？”

　　方才站在后院门口的那名侍女也被调了过来，离得近也听到了些许，说道：“前院闹事，老爷让人过去帮忙呢！”

　　“又是谁来？竟要这般大动作？”

　　“还能是哪一位？”侍女轻声细语道，“想来是闹得大了，前院的人不够......”

　　“怕不是带了人来？”

　　“哎，老爷肯定要发火了，希望明日轮不到我去前门洒扫，我和你说，血水可难清扫......”

　　带了人？

　　柳清歌心下一紧，若真是如此，那老爷定不会就此轻易放过闹事的众人。

　　他皱着眉在门口踱步，房门白日还会开着做个样子，柳清歌探出头，正对上沈九看过来的目光。

　　相视一眼，柳清歌预感不好，心下一沉，然后就见沈九趁着侍女打哈欠忽然闯了出去。

　　侍女感到身后一阵风擦过，睁开眼往后一看，震惊：“哎你——！”

　　柳清歌猛地咳嗽两声，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虽然只是片刻，但足够沈九逃出后院。

　　侍女们哪里见过这么胡作非为的，当下乱作一团，后院的主心骨方才随着管事走了，留下来管事的是个看上去颇为年轻的少女，震惊片刻便指挥众人严加看管，又派了几个人去前院禀报有人逃出一事。

　　房间的门被强硬关上，关门时侍女迁怒至他，还瞪了他一眼，柳清歌颇感委屈，但也没法反驳。

　　他走到房间里那扇被打通的墙板前，轻轻扣了扣，问道：“还好吗？”

　　声音顺着墙洞传到另一边，没多久柳溟烟的声音也飘了过来，说自己一切安好，外头的人没有为难她。

　　柳清歌不放心地又嘱咐了几句，眼下他们的处境说不定比以往还要严峻上几分，有人去前院通报这事，那老爷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主，只怕一个不高兴，他们两人就要遭殃了。

　　柳清歌简直烦死沈九了，虽说他们只是同行不是同盟，他也不指望沈九能有多听话，亏他还以为那人是看在目的一致又曾经熟识的面上，近日才如此配合。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这人其实根本没把他们的安危放在眼里，还一言不合做出如此大胆之事！

　　柳清歌又急又气，心中已悄悄打起算盘，先保证后院他和柳溟烟处境安全，若那老爷真的要处置他们，强破了这阵法带柳溟烟先逃走也不是不行。

　　至于沈九，柳清歌冷哼一声。

　　不是很能吗！便让他能去！

　　柳清歌愤愤地踹了一脚桌脚，木桌微微一晃，心想他最多给他收尸。

　　而此时，那位被仙师评价为很能的某人，自逃脱出众人的视线后就放慢了脚步，悠哉游哉地晃到了前院。

　　人还未进门，一道尖利得刺耳的声音就透过门扉传了出来。

　　“都拖出去！贱人！都给我拖出去！”

　　沈九躲在假山石后，透过山石孔洞看去，几个府上护卫拉着一个粗布短衣的精壮男子，一边用棍棒打，一边要将人赶出去。

　　门外，一名老妪跌坐在地，哭得几乎要断过气去，手上还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黄白色的纸钱。

　　沈九点点头，又去看另一边，另一边是脸色沉得可怖的老爷，双手支在梨花木椅两旁的扶手上，桌上干净如洗，面前一地碎瓷，不知是摔了多少杯盏。

　　外头哭喊的声音几乎覆盖了院内指挥声，仆从颤颤巍巍地端上来一个白瓷瓶，老爷气得浑身颤抖，抬手就把白瓷瓶挥落在地！

　　随着清脆的破裂声，装在白瓷瓶里的丹药咕噜噜滚了出来，若是柳清歌在这，便会发现这丹药上附着的气息与他们前几日在伤药和花轿上接触到的一样，被称之为魔气的气息！

　　可惜柳清歌当下受困于后院，沈九只是淡淡扫过一眼地上的丹药，面色不变地继续看着这场闹剧。

　　老爷一时气愤摔了丹药，仆从不敢推责，连忙跪倒在地，看着面前鸡飞狗跳的一幕，老爷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滚！都滚！”

　　仆从们慌忙收拾东西滚了，又换上一批人上前侍奉，老爷坐在凳子上，身后侍女给他拍着背，一口气还没顺下来，忽然来了个家仆，说是后院来的，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老爷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满脸怒容，从怀中掏出个黑不溜秋不知道什么东西摔在地上：“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

　　沈九定睛一看，那东西状似玉石，摔在地上却分毫未裂，老爷补上一脚，这东西就滚到了沈九脚边。

　　“......”沈九捡起那块石头，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老爷正被他出逃的消息气得更上一层楼，转眼间本尊就大剌剌站在了他面前，他顿时瞪大了眼，要骂出的话堵在喉咙里。

　　他显然还是顾忌着沈九修仙之人的身份的，不然也不会只是软禁他们而不做其他事，但他眼睛往下一瞥，看到沈九手里那块石头，脑中转了个弯，顿时怒容满面：“你竟敢骗我！！！”

　　“嗯？”沈九随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石头，手腕一翻收回了袖子里，问道，“骗你什么？”

　　老爷这时候想明白了，怪不得他说那阵法怎么拦不住沈九，怪不得沈九逃出来，那人交给他的石头却没有任何反应，怪不得他千防万防，这些招数落在沈九身上就跟个没事的普通人一样！

　　可不就是普通人么！老爷先入为主认定了给他符纸的沈九是修仙之人，又从柳清歌身上的灵力得到了验证，便对他们的身份更不加怀疑，却没想到这沈九如此大胆，假装修仙者不说，还胆敢跑到他面前耀武扬威？！

　　这事就算是先有恩情也不可能轻易揭过，他当即喊护卫捉拿沈九，几个护卫一起扑了上去。

　　但沈九就如同那滑溜溜的泥鳅般，好几次护卫摸到了他的衣角，又被他一下闪过身，导致护卫没来得及收脚，绊倒在地。

　　老爷看他这般戏弄自己府上的人，更加生气，连带着人都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喊道：“把他给我抓住！”

　　其余护卫连忙应是，纷纷上前围住沈九，几个人配合着将他困在一处。

　　沈九面露无奈，老爷在后头喊着让人把他押过去，那几个护卫就伸出手，往他脖子上抓去。

　　“啊！！！！”

　　惨叫声响起，却不是沈九发出的，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本被押着的那名精壮男子，不知何时绕到了老爷身后，一双大手狠狠地掐着老爷的脖子。

　　一旁的女眷尖叫着拿东西砸他，手脚推搡碰到他便被一脚踢开，丝毫不怜香惜玉。

　　眼看那老爷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再不拦着就要下黄泉了，沈九迅速踹开面前挡着的护卫，眨眼间便来到两人面前，趁着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往精壮男子手上虎口一掐。

　　那男子痛呼一声，手掌松开，沈九趁机把人拖了出来，从怀里翻出一枚药丸，强硬地塞进了老爷口中。

　　老爷刚被救下又被沈九强制喂药，脸色涨红作呕吐状，沈九冷着脸往他背部一拍，那药丸就顺着喉管滚到了肚子里。

　　老爷眼睛都瞪大了，猛喘着气，颤抖着指他：“你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沈九冷笑一声，把他像破布一般扔到一边去：“能让你听话的好东西。”

　　他转头正要看另一人的情况，正好迎上精壮男子极尽愤怒的一拳。

　　那男子恨他坏了自己的事，将他认为是同流合污之辈，这一拳便用了十足的力道，劲风擦着沈九脸侧而过，差点就打到他脸上。

　　沈九眉头一跳，冷笑一声，转手就将力竭的男子制服了。

　　旁边的仆从以为他是护着老爷的，还上道地递上一根绳索，沈九挑眉，没说什么接过了，将人五花大绑起来。

　　男子整个人被束缚住，只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他，沈九被他看得很不爽，于是仆从说要把他丢出去的时候也没阻拦。

　　老爷被一群人围着，铜色的盆被人抱在身前，老爷半弯着身子疯狂抠嗓子眼，沈九觉得这场面有点恶心，啧了一声，说道：“行了，白忙活什么，那玩意吐不出来。”

　　老爷闻声哆哆嗦嗦地看他，嗓子因为抠弄发哑：“你，你......”

　　沈九扯了他的梨花木凳，自己坐了下来，轻蔑地看着他：“早听话些不行么，非要吃毒药才安静。”

　　老爷吓得疯狂咳嗽，院子里的人又大呼小叫起来。

　　沈九看他们闹腾，十分淡定地翘起了腿：“再闹一会，可以收尸了。”

　　众人于是像被掐了嘴的鸭子，一下安静了，沈九看着咳嗽得满脸通红的老爷，说道：“现在可以听话了吗？”

　　老爷战战兢兢地点头，一旁的夫人喊侍女去找府医过来。

　　沈九没有阻拦，只定定看着老爷，这一番动静下来，没人敢对他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用扇柄挑起老爷的下巴。

　　下巴上的肉因为害怕而一颤一颤的，沈九有些嫌弃，但也不想用手，就这么举着扇子问道：“外面的人是怎么回事？你府上的阵法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爷听到他前面半句，立刻编了个理由，大声道：“那群贱民！都是他们！都是他们的错——啊！！！！”

　　扇柄重重碾过流血的下巴，扇面的刀锋缓缓收回，沈九目光凉凉地看着他：“叫那么大声，是心里有鬼吗？”

　　老爷都快哭了，一动不敢动生怕再多说一句脸上的肉就被剜掉一块。

　　沈九又啧了一声，左看右看，点了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害怕的侍女：“你来说，外面的人是怎么回事？”

　　侍女扑通一声跪下了，低着头断断续续说道：“是，是那老妪丢了儿子，以为我们老爷把他儿子抢走了......”

　　沈九：“这我知道，还有呢？”

　　侍女说道：“但我们老爷没有！我们家少爷，明明去了药庐，我们都瞧见了的，怎么会抢他家的呢？”

　　沈九故作疑惑，说道：“哦？你们少爷去药庐了？那也不能证明你们没有抢走人家的儿子。”

　　“说不定......”沈九目光扫过众人，脸上或心虚或恐惧或茫然，他缓缓说道：“各位把他藏起来，藏在府中也不无可能？”

　　侍女拼命摇头，急道：“不可能——”

　　“那地牢是怎么回事？”

　　话一落地，无需多问，老爷和几个仆从苍白的脸色就证实了他的猜想。

　　沈九冷哼一声，目光移到老爷脸上，老爷顿时头皮发麻，哭喊着老实道：“是，是，我是关了人。”

　　老爷害怕得鼻涕眼泪一起流，因为太过激动还破了音：“可我，并没有关她儿子——！！！！”

　　沈九并不打算放过他，恶狠狠地瞪着他，声音也发狠：“好啊，关了一个，另一个没关，是杀了？还是埋了？”

　　老爷背上顿时爬上一层阴凉，几乎在他阴凉的目光下尿了裤子，沈九目光中的杀意不似作假，他甚至不能用那人留下的对付修仙人的方法来制住他，因为沈九就是个普通人！

　　怎么会有这么，这么......老爷一时想不到怎么形容，只觉得沈九看他的样子，与多年前那些路过的仙师看他一般，毫无感情，似乎在看一只轻易可以碾死的蝼蚁。

　　他不敢再满，颤抖着开了口：“另一个，另一个......在药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