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耳根的花语》尘下

89、穷冬

　　一连好久，徐白都没看见林藏。他想，这个差出得也太久了！
　　所以，当某日在街头撞见林藏的时候，他还挺意外的。和赵凉辰走了过去，与对方打了招呼。
　　林藏淡淡扫一眼赵凉辰，这个男生和徐白描述的近乎一模一样。他笑了一下，冲两人打了招呼，又很快告了别，直接走了。

　　没走多久，身后就传来徐白的声音：“林藏，林藏！”
　　“？？”林藏转身，看见徐白正笑着向他跑来。他朝徐白身后望去，没看见赵凉辰。他无声抿了抿嘴唇，眉梢似乎轻扬了一下，但眼色依然平静如水。冲徐白点头，他问：“班长，你怎么来了”
　　徐白从怀里掏出两张票，冲他说：“我这里有两张演唱会门票，想找个人陪我一起去看。一起去吧？”
　　林藏望着门票，又扫一眼徐白，沉静地问：“你怎么不让你学弟陪你一起去？”
　　“这就是学弟给我的。他说他毕业论文指导老师通知他们开会，得先返校了，所以把票给了我。”徐白说。
　　“所以，你本来打算跟学弟一起去看？”林藏意味不明地说。说完，徐白直勾勾盯着他，气氛也无声沉寂下来。

　　咳了一下，林藏正经地说：“这很好啊！毕竟你跟那位学弟还要继续接触，多出来交流走动有利于关系融洽。”
　　“嗯，”徐白笑容灿烂，又邀请道，“你陪我一起去吧？”
　　林藏沉默不语，眼色忽地动了一下，又好像没有，只是习惯动作。
　　徐白又说：“走吧，走，快开始了，错过了就相当于白花钱。”
　　林藏继续思考，觑一眼徐白，对方眼巴巴瞧着他，看起来很真诚。随后，他的眼色变得迷乱，像是被什么情绪缠住。他说：“班长，你自己去吧。”

　　“好吧。”徐白转过身，把一张票往垃圾桶里扔。听见“咚”地一声，林藏下意识往垃圾桶里看。不是吧……真扔？
　　林藏的目光在垃圾桶里搜寻，却没看见那张票，再觑向徐白，徐白一脸正经，从容地问：“干嘛？不能扔么？”
　　“败家子……”林藏低声喃喃。话刚说出口，他和徐白同时愣住。

　　尔后，徐白又笑着，把一张票递给林藏，说：“没败。”
　　“好，走！”林藏说。
　　徐白松了一口气，转头却看见林藏的神情并不好看，有着一股淡淡的哀愁。他问：“出差不顺利么？”
　　“没，很顺利。”林藏笑了笑。
　　“那怎么感觉你……？”徐白欲言又止。
　　“没……只是在想酒店的发展前景问题。我经验不够用。”林藏回答。
　　“这样……”徐白说，“没事儿，慢慢来。几乎所有人都会经历这些，但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会走得比任何人都远。”
　　“！！”林藏惊讶地注视着他。

　　“干嘛？你这什么表情？”徐白嘟囔道，“我可是你班长，连点评你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有的，有……”林藏拖长尾调，余音悠长。
　　“那不就得了，还有这种眼神看我，”徐白嘀咕道，“什么档次！”
　　林藏笑出了声。时隔七年，再次听见徐白的“什么档次”，他觉得无比亲切。感觉这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徐白说完，回音震荡。林藏的意识乍然被震得有些恍惚，直到来到剧场外，听见喧闹，才猛地反应过来。

　　这个会场比林藏想象中小很多，人也很少，挺凄凉的。毕竟这个歌手并不出名。但歌声的确……沙哑低沉、婉转动听，极具故事感。
　　听着听着，林藏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眼中泛起了亮光。徐白喊:“林藏……”
　　“嗯?”林藏迷蒙着眼，像喝醉了似的。
　　徐白问:“难过?”
　　“没。”林藏低笑，笑着笑着，就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沉默着把剩下的歌曲听完……

　　听完歌，到了街头，抬头望去，夜色已经有些浓重了。城市灯红酒绿，不仅冲淡夜色，也浸染夜色，给其平添一种奢靡色彩。徐白问：“你等会儿回去后有时间么？”
　　“怎么了？”林藏不答反问。
　　“我想找你指导我练一下琴。现在去找老师太麻烦了，而且这个时间点他也睡了。”徐白说。
　　“可以。”林藏知道徐白的时间现在很赶，不仅要上班，还要不断提升自己。

　　徐白被行人偷瞄着。听见他的声音，更是有人驻足，有人频频回头。
　　沉默很久的林藏说：“你的声音和以前相比，差别有点大。”
　　“嗯，”徐白说，“大家都这么说。播音腔更重了。不枉我考了那么久普通话。”
　　说完，他笑眯眯注目着林藏的眼睛，暗示意味儿十足。
　　“……”林藏如他所愿，“所以你普通话最后考了什么等级呢？”
　　“一甲。”徐白故作谦虚地说。
　　虚伪……林藏心想。

　　但是，林藏也确实心服口服：“很厉害。毕竟拿普通话一甲的人数占比只有全国总人数的十万分之一。”
　　徐白怔愣片刻，又扬眉笑道：“是啊。”
　　两人一路笑着往前走。即使林藏总笑着，但徐白却总感觉对方不高兴。

　　“嘟嘟嘟……”电话响起，徐白往一边走，叫道，“凉辰。”
　　林藏偷偷看了他一眼，看见他笑得很灿烂。林藏的眉眼垂了一下。徐白转过头来时，看见他微抬下巴，神色莫测。
　　徐白挂断电话，快步走过来，冲他说：“我们走吧。”
　　“嗯。”林藏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感冒还没好？”徐白问。
　　“没……”林藏的眼神古井无波。

　　徐白继续找话题：“对了，今天这场演唱会，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
　　“那下次”
　　“班长！”林藏打断徐白，徐白严肃地看着他，他意识到不对，柔声说，“不好意思。”
　　“没事儿……”徐白笑着，凝注着他，“你想说什么？”
　　“下次，别邀我来了。”林藏说。
　　“……”徐白也没多问，只答了声，“好。”
　　其实刚刚在会场里他就有注意到林藏的情绪不太对，虽然对方的情绪淡如清风，但他总能察觉得到。纵使还想和林藏来看演唱会，但既然林藏不喜欢，他也绝不强求。

　　“好了，我错了，我今天非邀你去看演唱会是我不对，”徐白笑了笑，拍一下林藏的肩膀，冲他说，“等着，我送你一个礼物，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说完，徐白就忙不迭进了一家店铺。
　　“诶！”林藏擦过徐白衣边的手悻悻收回，兀自揉了揉指尖。

　　很快，徐白抱着一头大鲨鱼，从店里出来。林藏一阵惊愕。徐白从大鲨鱼后面冒出脑袋，冲他笑了一下，并把鲨鱼递给他：“来，这个送你。”
　　林藏继续搓捻指尖，说：“班长，我其实没有生你的气，你用不着送我礼物，更不需要赔罪。你本来就没什么错。”
　　徐白却把大鲨鱼塞他怀里：“那就当是给你的回国礼物了。欢迎你回来。”
　　林藏被大鲨鱼的尖嘴戳了一下，又木呆呆注视着鲨鱼眼，思绪万千。他接过鲨鱼，又觑一眼徐白，心里那股酸涩又涌了起来。他说：“谢谢班长……”
　　“没事儿，用不着跟我客气。你的指导费我就不给了。”徐白得了便宜还卖乖地道。
　　“……”林藏“嗯”了一声。他本来也不打算收徐白的钱。

　　两人走了一路，总算到酒店门口。林藏咳了两声，喊了声：“班长。”
　　“嗯？”
　　林藏如有所求地望着徐白，徐白说：“你自己抱进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让你抱！

　　“好好好，给我吧，给……”徐白无奈地说，“毕竟我们林总可是驰骋商场的人，无所不能，平时都给人一种严肃冷酷的形象，要抱也是抱金子银子链子，抱玩偶显得不成熟，更重要的是，不利于立威。”
　　“哈哈哈哈……”林藏乐了。声音很低沉，像乐音。
　　徐白抱着头大鲨鱼，挡住脸，走进酒店，刚一进去，就“咚”地撞上门。他低呼：“我去……”
　　“班长！”林藏喊。
　　“没事儿。”徐白冲他一笑，神色自若。
　　“还是我自己抱吧。”林藏说。
　　“不用。”徐白抱着大鲨鱼大步流星地走进酒店。这次，他大大方方把脸露了出来，迎接各种视线。林藏紧跟着他。

　　进电梯的时候，近乎所有人都打量着徐白，当然，探究林藏的视线也不少。酒店的员工跟林藏问好。
　　突然，徐白把大鲨鱼塞给林藏，声音不高不低地说：“林总，你怎么买头大鲨鱼啊？”
　　“……”徐--黑------
　　感受到周围人诡异的视线，林藏咬紧了牙，笑嘻嘻冲徐白说：“不是买的，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就放在大厅，只写了让我收，我就收了。我不喜欢这种东西，从来不买！”
　　“作死之神”徐黑的眼睛忽地亮了，意味深长地说：“这样啊！”
　　“嗯，”答完，林藏隐隐听见笑声，“……”

　　一出电梯，林藏就用死亡之眼凝视着徐白。徐白忙说：“林总，我错了，哪哪儿都错了。”
　　林藏转身，进了房间。徐白追上去，说：“林总，你在高兴。”
　　“……”林藏咬牙，“没高兴。”
　　目睹他笑容的徐白：“……”

　　林藏兀自走到窗边，狂风大作，冷空气扑他一脸。他低叹：“好冷！”
　　“是啊，冷！”徐白说，“毕竟都已经冬天了。”
　　“冬天……”林藏回想起日期，总算想起来，现下的确是冬天。

　　徐白坐沙发上，林藏从冰箱里拿出苹果、香蕉、柿子洗了洗，冲他说：“你先吃会儿，我调一下音。”
　　徐白盯着这些水果微微出了神。这时，本已转身去取琴的林藏又去冰箱前，从里取了点葡萄，洗了洗，又放徐白面前，说：“都吃。你不吃明天就坏了。”
　　徐白注目着他，目光复杂，林藏摸了摸脸，问：“怎么了？”
　　“没……”徐白抿了抿嘴唇，闲闲地说，“一时间不知道先吃什么，你给我推荐一下。”
　　“……”林藏说，“柿—葡萄。”
　　“好。”徐白摘了颗葡萄放进嘴里，又继续吃了一根香蕉，再继续吃了半块苹果。刚吃完苹果，就感受到一道视线落自己身上。他错眼望去。
　　林藏俯视着他：“……”
　　他仰视着林藏：“……”

　　林藏别开眼，徐白说：“是你自己让我吃的。”
　　“……”林藏咳了一下，“没不让你吃。”
　　徐白摘了颗葡萄，吃完不再继续往下吃。林藏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说：“你想吃就继续吃，我又没不让你吃。”
　　“不用，我吃饱了，”徐白擦了擦手，“你要不要吃会儿？”
　　“……不用。”林藏抱着琴走到一边，试了试音。

　　徐白跟过去，坐椅子上。林藏说：“你先弹一段，我看一下你的水平。”
　　“好，你有什么想听的么？”徐白问。
　　林藏想了一下：“没……”
　　“那我随便弹一首。”徐白说。
　　“嗯。”

　　徐白把手指放在琴弦上，指尖修长，骨骼分明，看上去就尤为赏心悦目。当第一个弦音出来的时候，林藏的心脏猛地震了一下——
　　《喜欢你》
　　徐白弹的是《喜欢你》！

　　徐白看着徐白，徐白一脸专注，继续往下弹，弹完副歌，就是主旋律了。他弹起主旋律时，林藏心中响起一道富有磁性的男声：
　　“我喜欢这样跟着你
　　随便你带我到哪里
　　你的脸慢慢贴近
　　明天也慢慢地慢慢清晰……”

　　“可以了！”林藏乍地按住徐白指尖，又匆匆缩手，淡定地冲徐白说，“我已经知道你的问题，你不用往下弹了。”
　　“好！”徐白定定瞧着他。
　　林藏拿了支笔过来，指导徐白：
　　“这个音，不应该那么轻，你挑重一点。”
　　“这个音，你拨的时候不要太重，稍微柔一点。”
　　“还有这里……”
　　“以及这里……”
　　“这儿……”
　　“错了，重来。”
　　“又错，再来一次。”
　　“……”

　　等把该说的都说了一遍、该教学的都演示了一遍后，林藏捏着笔，退到一边坐着，说：“你重新弹一遍。我听着。”
　　“好。”徐白开始弹。第一个音刚出来，就听见林藏说：“换一首。”
　　“换哪首？”
　　“哪首都行，不是这首就好。”

　　“……行。”徐白开始弹，耳畔断断续续传来林藏的指导：
　　“用点力。”
　　“好。”
　　“拨轻一点。”
　　“好。”
　　“稍微放慢节奏。”
　　“好。”
　　“……”

　　耳边听不见声音了，徐白侧目，看见椅子上的林藏闭着眼，身子靠在靠背上，看样子睡着了。徐白轻手轻脚走过去，还没走到林藏面前，就听见鼾声。这令他脚步一顿。
　　沉默片刻，徐白又继续往前，正凑林藏面前，想把对方抱起来，就听见林藏小声说了一句：“我不甘心……”
　　徐白的神经倏然一震，钉在原地。
　　——不甘心……?不甘心什么?？……为什么不甘心??

　　徐白直勾勾望着林藏，林藏看起来伤神到了极致，嘴里只是一直喃喃道：“我不甘心……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