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良缘》金水o

3、纸人

　　迟渊似有不满看向那被锁在原地的怨灵，而后在她面前站定，嗓音冷冷：“为何不直接赶走它？”

　　她对上‘假书生’投来的视线，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我俗人一个，哪有这么大能耐？反倒是你，读得哪门子的书？竟能收服怨灵？”

　　迟渊动了几下嘴，强行狡辩：“碰巧罢了。”
　　迟钰：“……”

　　她没料到这般冷峻的人也会跟着她扯谎，忍不住笑了：“好罢，你说是这样，那就这样，我就当你是散修了，那个叫温常的小修士呢？”

　　“你为何知道他名字？”迟渊眸光一闪，很是认真问道。

　　迟钰心中疑惑：“为何不知？他自己说的。”

　　此话一出，迟渊脸上冷意消减不少，他背手甩出一枚石子，而后右前方一声闷响，从树上掉下来个簌簌发抖的人。

　　那被绑着没法说话的，不是温常又是谁?

　　迟钰有些无奈，似是做过多次一样，朝迟渊拍了一掌：“把人吓傻了怎么办？”

　　她教训完才意识到不妥，以往…她好似也这样教训过某个人。好在迟渊没什么反应，依旧冷淡，只是贴在温常身上的那些符箓尽数消燃。

　　“怨阵幻境内不能随意告诉怨灵姓名，”迟渊解释道，“也不能随意接触，极有可能成为媒介被附身，或者吞噬。”

　　他声音很慢，音色又如流水，若真是书生，恐怕得是小姑娘们扔花的对象，迟钰暗暗想道。

　　她转身问道：“原来如此，如何出去呢？”

　　温常从地上爬起，灰头土脸，但触及迟渊视线敢怒不敢言，只得憋屈点头：“找到怨阵阵主绞杀即可。”

　　“阵主？绞杀?”迟钰重复一遍。

　　“就是怨气最大的那只怨灵，以往都是这样做的，不用担心找不到，跟着我的罗盘去找绝不会出错，”温常微微昂首，“我的罗盘可是上好灵玉做的。”

　　“你的罗盘在这里不准的……不准的…”

　　温常不满抬头，刚要反驳，三人神色均是一震。

　　因为三人中唯一的女子并未开口讲话，就算开口，声音也不是迟钰的。

　　那这苍老女声是谁的！！？

　　几人齐齐循声抬头，目之所及并无它物，可那只上好的罗盘已然迸裂！

　　温常哆哆嗦嗦地举出长剑，撑着打颤的腿，又看了一圈儿，发现没怨灵后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迟钰肩头一沉，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搭了上来，她猝不及防和一头人骨对上视线。

　　温常将那忽然出现的鬼物动作尽收眼底，他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指着她：“你你你…肩膀…”

　　迟钰只觉一股熟悉的怨气袭来，接着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身旁的迟渊率先将它手抽离，这次他并未直接将它打散，甚至下意识地小心翼翼。

　　可还是避免不了意外，只听那颗头骨咔擦一声，骨碌碌掉下来，在地上弹了又弹，刚好滚到温常眼前。

　　温常又是一抖，嗬嗬发出气音。

　　迟渊：“……”
　　胆子这般小，那群人是怎么答应将他放出来单独除怨的？

　　迟钰看了眼险些晕厥过去的小仙师，走过去把头骨捡起来，归还给那双枯手。

　　那双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接着慢慢化开，滔天的黑气从那团散开的怨灵中涌出，无数人的哭嚎从里钻出，纷纷挣出人形。

　　它们由怨气所化，却又离不开怨气。

　　迟钰心头一震，只见那怨灵愈加肿大，接着，又重新变成了一个‘人’。

　　是位老人。
　　它形如枯枝，偏偏长着张慈祥的人脸，脖子上有明显绳痕，头颅摇摇欲坠，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来。

　　温常怕极了，手放到长剑上，刚要持剑挥出，就被迟钰按下：“别动，她看不到我们了。”

　　果不其然，它，又或者可以称作‘她’，半分眼神都没分给他们。

　　迟钰若有所思收回目光，道：“和你之前看过的除怨应该不同，她似乎在旧事重演。”

　　温常惊愕：“你怎知道？”
　　迟钰脑中蓦然闪过一丝漫着血雾的画面，她怔了一瞬，道：“自然猜的。”
　　而且她先前…见过的。

　　他面露狐疑，但还是未说旁的，因为那个名为迟渊的书生，一直冷冷注视着他。

　　温常撇撇嘴，道：“勉为其难信你，不过确实不同我之前看到过的。以往那些法力高的仙师们，比如说我师姐，虽然学得是那迟有才的剑法，但入阵很容易找到怨灵，一剑就可以挥散幻境，完全不用在这里兜圈子。”

　　“那死定了，你师姐不在这里，又只有你会些剑法符咒，你若出不去，可没人救我们喽。”迟钰莞尔一笑，而后径直跟着老人步伐踏入院中。

　　迟渊冷冷瞥了温常一眼，擦肩而过时，温常被莫名而来的烈风踹倒在地。

　　“嘶！有鬼！”温常大叫，顾不得收整衣裳，连滚带爬追上去了。

　　小院虽然荒芜一片，但比起途中的荒林，不知干净了多少。

　　两三座茅草屋并肩坐落，对面是歪七扭八的栅栏，里面空空如也，再往后则是杂草丛生的荒地。

　　“竟还有这样的屋舍？”温常久久不能回神，喃喃自语。

　　迟渊：“毕竟你一串宝珠够旁人一辈子茶水，不知也正常。”
　　温常：“你！”

　　眼见两人要吵起，迟钰从中间穿过，两手一推，将他们分开，笑道：“再不跟上，可能就真的出不去了。”

　　三人跟在阿婆身后进了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床，和缺了条腿的木凳，连桌子都没有，角落堆积着厚厚浮灰、蛛网，还有一扇不起眼又十分狭小的窗。

　　想必时日过了很久，迟钰四处环望一番，未看到老人身影，那位老人进屋后便消失了。

　　“没人了…”温常又开始打颤。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女童脆生生的哭声，伴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怨阵黑雾明显产生了波动。

　　迟钰一手拉住一人，紧忙翻到后窗，夹在缝隙处，刚好能窥见屋内几分。

　　“不想死就安静。”迟钰察觉怨气有异，提醒道。

　　她长相并不和迟渊一般极具震慑力，但有种莫名的威压，温常缩了下脖子，捂住嘴。

　　与此同时，门外女童踹门而入，三人顺着缝隙看去，猝然愣住。

　　——那是一张不知被什么撑起的纸人。比皮影戏人偶还要灵动，甚至有了人的神采，她脸侧打了很重的腮红，一双纸做的眼睛来回滚动。

　　没有眼白，黑黢黢，又阴森森的。

　　她踹开门后没找到人，哭得更狠了，怄气似的坐在地上，像极了人。

　　可她却用薄薄一双‘手’，将木椅又拧掉一只腿。

　　这下莫说是胆小的温常，什么都见过的迟钰，都被这诡异的画面惊到。

　　仙师确实可操控纸人，但眼前的纸人明显活了一样，有了人的情绪，还做着人做的事。

　　忽然那假书生轻拍了她两下，似是安慰。

　　那股没由来的熟悉感再次出现，只是她未来得及回想，眼前一晃，屋里什么也看不到了。

　　右侧的小仙师还在扒着墙缝往屋里看，她心头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下一刹那，那黑色的东西移开，咯咯笑了起来。

　　那是纸人的眼睛！

　　“祖母!!祖母你快过来!!”它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扯着发髻大声尖叫。
　　迟钰“……”

　　她转头一看，身边儿这个小仙师才是要被吓过去了。

　　迟钰拎住温常衣领，准备走时，迟渊抬手按住了她：“不必走，她们应当没有恶意。”

　　迟钰没在动，他的声音着实让人信服，没一会儿，宛若纸袋拖地的声音传来。

　　是方才消失的阿婆。

　　她此刻更像人一些，拖着脚步走来，抱住了小纸人：“怎么了，小阿沅？”

　　叫阿沅的纸人顶着纸脸，哭诉道：“有人偷偷看我们。”

　　老人顺着阿沅指来的方向看来，揉揉她的脑袋：“没有人，你看错了。”

　　迟钰静静地和缝隙外的纸人对视，正当她以为纸人不肯善罢甘休时，它像是看到什么极其恐惧的事物，埋到老人怀里不肯动弹。

　　迟钰偏头看了迟渊一眼，他敛下眉头，似问何事。

　　她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外面。

　　老人将纸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今日又逃学了?”

　　“不是逃学!是我不想继续当修士了。”纸人一字一句道，“我不想离家。”

　　老人：“不能这样，以后厉害了，帮祖母，还能帮别人。”

　　“帮别人!不要帮别人!”纸人嘶吼起来，幻境突然扭曲，老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院外传来匆乱的脚步声。

　　迟钰只觉地面一颤，转而纸人被阿婆强硬地塞到窗户那里，同他们藏在了一起。

　　本就快吓晕的温常两眼一翻，险些栽进屋中，被迟渊面无表情地提住摆好。

　　沙、沙沙。
　　那脚步声十分抓耳，每响一次，纸人就颤抖一下。

　　紧接着噗呲一声，像是抽出了什么东西，纸人吓得流出两道血泪，迟钰看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终是心软了，将手覆在它眼前。

　　同时，她也好奇，阵中的怨灵究竟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