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死入归墟》国泰君安

10、修正

　　小莱几乎是在荀阑睁开眼的瞬间立即就发现了，“荀阑，你醒了？”将将睁开双眼的人还有些迟钝，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只是沉默着的这个空当，已经能看出他眼神清明，神志清醒，和刚才失控的模样已经完全不同，小莱有些放下心来。

　　“说过了没事，这次我真的要走了。”纪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在段青棠鄙夷的目光中，他很是自然地擦擦嘴角的口水，又整整揉皱的外衫，然后才大剌剌地打开门离开了。

　　“你还有没有感到哪里不适？”荀阑盯着上方床帐出神，似乎没听到小莱的话。

　　段青棠走上前将荀阑仔细打量一番，又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她见小莱有些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荀阑脖子动了动，看向她们的眼神带着些寒意，“段青棠？为何这么问？”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凛然。

　　小莱和段青棠有些讶异，这不像是荀阑的口气。

　　“没什么，纪七说你伤的不轻，我随便问问，你没事就好。”她看着小莱，给她使了个眼色。

　　荀阑掀开身上的薄被，似乎是想坐起身，小莱连忙伸手去扶他，但被荀阑有意地避开了。他自顾支起身，斜靠在床榻上。

　　“那她呢，你还记得她是谁吗？”段青棠指指小莱。

　　荀阑皱眉，挪动身子，很是地费力思索了一番——

　　一道白光闪过，他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翎牙在他面前嚣张地仰天狂笑，可是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嘴角喷涌，让明明放肆的笑声听起来无比凄厉。

　　他感受到自己的胸口传来的钝痛，原来有一柄剑刚刚刺穿了他的心口，而持剑人正是面前这个张狂邪魅的身影。他低头，染得鲜红的剑身被一寸寸拔出，如注般的血流争先恐后从伤口涌出。

　　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夜空中的星子一道道从眼前划过。

　　有人扶住了他，是段青棠，“你怎么样？”

　　“小莱没事吧？”他听到自己问。他隐约知道，小莱正是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个人。

　　“她没事。”段青棠看向刚才翎牙消失的方向，有些犹豫。

　　“别追了，他伤得比我重。”他又听自己说道。

　　然后，眼前剩下一片漆黑。

　　他在脑海中搜寻有关小莱的记忆，一段画面跳了出来。

　　无边无际的幽暗森林中，一个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站着，自己好像动手救了她。这是记忆中他第一次见到小莱。再后面，他不记得自己再见过这个人。

　　也许有过，但那些画面变得模糊，他觉得有些疲倦，也可能是不值得回想，于是放弃。

　　“一个我随手救的凡人。”荀阑根据脑中残存的记忆回道。

　　小莱不是不失望，不过纪七已经说过，他能醒过来就好。当初在山下时，她就担忧过会有这么一天。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可以单独跟你聊聊吗？”

　　“你是说我？”段青棠有些意外，小莱点点头。

　　二人走到无上殿外。

　　这几天中，她能看出来荀阑很信任段青棠，那么，自己或许也可以相信她。小莱把魏风跟自己一起上山的事告诉了段青棠，请求她帮忙找寻魏风的下落，段青棠果然答应了。

　　等她们再度回到无上殿时，荀阑已经自顾起身下地活动了，他恢复得很快。

　　天意弄人，她现在还能把洪嘉平说的事告诉荀阑吗？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自己就是被封印在魔渊中的神息，那么是否荀阑也在找自己呢。

　　她开始后悔，如果自己早一点把这件事告诉荀阑，荀阑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起码在翎牙来找他时，他可以把自己交出去。

　　小莱下定了决心，“荀阑，我先回山下去了。”

　　荀阑只当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眼皮都没眨一下，“嗯。”

　　小莱难掩失落，“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当初在魔渊中发现了我，谢谢你又一次在翎牙面前救了我，虽然现在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荀阑没有回应她。

　　天鬼楼被烧，不知道洪嘉平还在不在新元衣阁中，但是她现在必须要去找洪嘉平问清楚。

　　*

　　傅记难得地闭门谢客了一天，上一次还是在小莱出事那几日。

　　傅雪今坐在庭院当中吃着一碗面，瞧着碗口熟悉的釉色，应当是桥下那家面摊来的，她习惯去面摊要一碗粗面端到家中坐下来慢慢吃。

　　“你回来了？”碗中尚冒着热气，傅雪今挑起几根面等着晾凉，向她看过来。

　　“嗯。”小莱担心傅雪今问她去哪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用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小莱已经忘了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这时也觉得有些饿了。

　　“你自己也去点一碗，端过来一起吃。”

　　“好。”

　　再回来时，傅雪今已经吃完了，她看到小莱回来，勾脚帮她拉出一条凳子。小莱放下滚烫的面碗，在她身旁坐下。

　　傅雪今用手帕擦擦嘴角，“你知道吗，当初你爹将你托付给我时我很开心，那时你只有八岁，可已经很懂事，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要过来帮忙，那时候的你还没有柜台高，却总喜欢抢着帮客人打酒。你比一般的孩子都要聪明，账算得很快，都不用我教你。”

　　她听着傅雪今回忆，这些本属于小莱的记忆被她拥有，对照脑海中的画面，有人把小莱的故事在她耳边再讲述一遍。

　　“这十多年来，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把酒馆里的事渐渐交给你，自己反而过得很自在。我原以为你的这种性子是不会被什么难住的，看来并非如此。是人都会有麻烦，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找上门。”

　　为何突然讲起这些，难道她察觉了什么？

　　“不过你记得，不管发生什么，都还有姑姑在。”也许傅雪今只是看出了她有心事。

　　“吃完了帮我一起送回去吧。”说完这句，傅雪今就起身回屋了。

　　“好。”小莱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去拿双筷子。

　　等到她吃完这碗面的时候，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小莱把两个空碗送回面摊，向天街走去。

　　夜幕降临，鬼市始开。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新元衣阁，铺门还没有开。从这里望过去，天鬼楼被烧得没了楼顶，不过下面的几层还是完好无损，只是被烟火燎得有些发黑，今夜也没亮灯。

　　一路过来，她看到有几家店铺门口挂了歇业的牌子，大约是那日大火的缘故。也不知新元衣阁今日会不会开门，她等得有些心急。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响动，过了一会儿后，一个小厮开门走了出来。他看到小莱吓了一跳，毕竟有客人在门口等着开门还是头一次见。

　　不等他把门板全部打开，小莱就急着问：“你家老板呢？”

　　“老板娘，有客人来了。”他一边冲着店里喊道，一边打开门让小莱进去。

　　“来了。”走出来的是上次招待她的圆脸妇人，她明显还记得小莱，“姑娘，是你。”

　　“嗯，我来找洪公子。”老板娘了然，“姑娘请随我进来吧。”

　　这次她没有带小莱去之前试衣的那间屋子，而是领着她绕过后院，来到一处别院中。

　　“公子，人带来了。”老板娘站在屋外，轻叩门板。不多时，屋中一道声音响起：“既然来了就请进吧。”

　　“姑娘请，我先走了。”老板娘走后，门从里面打开，洪嘉平依旧穿着一身白衣，好整以暇地摆弄着一把扇子，似是等候她多时了。

　　“你知道我会回来？”

　　他不答反问：“荀阑怎么样了？”

　　小莱疑惑：“你知道他出事了？”

　　“那日天街上，他和翎牙的对峙我可是看的很清楚。”

　　“所以你也知道他受伤的事？”

　　“如今魔渊山上方汇聚的魔气比以往更加浓烈，很可能是由于荀阑身上的封印被彻底解除了，”他在看到小莱的表情后便更加确信这一点，“此为成魔之兆，我猜是因为翎牙的那一剑。”

　　“没错。我本打算将你说的事告诉他，但还未来得及，”说到这里小莱的语气更加低落，“他好像也忘了很多以前的事。”

　　“所以你来是想问什么？”

　　“我想问，你说的那些究竟是不是真的，以及，有什么办法能帮荀阑？在魔渊中的时候，他和我说过，他毕生的心愿就是诛杀魔王，铲除魔族，可是如今……最重要的是，他如今成为了众矢之的，越往后，他的对手就越不止翎牙这么简单。”

　　“你想让他离开魔族，回到以前？”洪嘉平猜到了她的想法，“此事未必不可。”

　　“你有办法？”

　　他摇摇头，“不如说，这件事要靠你。”

　　“靠我？”

　　“你的出现与否决定着荀阑是否能继续当下去这个魔族之主，翎牙到现在还在找你的下落。”这让她想起了在魔渊中听到修诘渊主说的那些话，神息可助法力提升甚至飞升成仙。她从前是有些轻微法力，但何至于有如此奇效。

　　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为何现在就连困在小莱身体里这件事都无法解决。“或许，你有办法让我离开小莱的肉身？”

　　“不，小莱是凡人，即便我是神族也不可插手凡人的生死。”

　　“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洪嘉平将折扇叠在手中，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听说，神族与仙族共同掌管天地秩序，你既是神族，为何一直对魔族的事袖手旁观呢？”

　　“万事万物，自有节律与造化，此时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那何时才是时机成熟？”洪嘉平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