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暮》旎南Nina

9、第九章

　　第九章

　　学校的留学生圈子里出现了一个传言，像瘟疫一样扩散。

　　「真没想到夏霖是那样的人......」两个学生坐在课室里，一同看着手机的屏幕，不敢置信的神情中又带着点嫌恶。

　　他们看的是学校的匿名投稿平台，最新的一个帖子讨论的主人公正是夏霖，有人上传了一段影片，影片里的夏霖身处在一个灯影迷幻，烟雾弥漫的地方，他的脸是整张照片的焦点。

　　另一个学生看着影片，撇了一下嘴，又说道：「他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真是人前人后两副脸孔，平日里装出一副单纯的模样，跟谁都那么亲近，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感到被人用手肘顶了一下，抬头看去，只见她朋友给了她一个眼色，前方不远处有一人走过，正是这段时间成为话题中心的夏霖，他明显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向两人望去。

　　两人有点心虚，都避开了他的目光，夏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天他听到了无数的冷言冷语，他的心里像积聚着拨不开的乌云，心情低落到了谷底，他从来没有那么想从现实中逃离。

　　此刻他突然不想上课了，转身走出了课室，外面的空气刺痛着他的皮肤，他漫无目的地前行，脚步变得越来越快，他感到一种蔓延到全身的疲累，脑子一直昏昏沉沉，他的精神状态在坍塌的边缘。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都认不出周围的景象了，他才终于停下来，他感到唇干舌燥，双脚也开始发麻。

　　他环顾着四周，发现他身处在一条小路上，零星人影在跟前掠过，他的脑子传出嗡嗡的声音。

　　陌生的街景仿佛围着他旋转起来，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疏离，失去了温度，他的心里突然充满了迷失的恐惧。

　　一阵慌乱侵袭脑袋，夏霖在路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苦恼地扶住了额头，他感到自己的身心都在一点一点撕裂，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抬头看去，对上一个人的目光，那是多么让人感到熟悉的目光，记忆接驳到过去的某一点，他一眼就把跟前这个人认出来了，惊讶瞬间取代一切情绪，他瞪大了眼睛，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夏霖。」那个人低声唤道，他的身影逆着光，目光温和而炙热，声线里的涟漪在空气中轻轻化开。

　　他在夏霖身边坐下，把手里的一瓶水递给他，夏霖还没反应过来，没有接过那瓶水，目光呆滞，呢喃道：「魏琪川......」

　　「你还记得我？」魏琪川的眼睛微微睁大，脸上露出一点惊喜，他的目光停留在夏霖的脸上，不愿移开半分，他感到那么庆幸，经过了那么多事情，他终于又能与夏霖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相对。

　　「我在附近的学校上学，来这边找个朋友，没想到居然看见了你，刚才我还以为我看错了。」魏琪川随便编造了一个缘由，笑了笑说道。

　　他努力用理性压抑一切冲动，竭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但其实他无比紧张，他一直都在等待此刻，早已等得心如火燎。

　　「居然会这么巧......」夏霖开始回过神来，看见了旧同学，心里的高兴让他暂时忘却了刚才的苦恼，他的脸上出现了笑容，说道：「毕业以后就再没有见过你了，你也来这边留学了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魏琪川愣了一下，片刻，勾起一丝晦涩的笑，说：「也不怎么样，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跟我爸闹翻了，我哥把我当废物一样看，我现在就是一无所有。」

　　夏霖没想过魏琪川会这样直接，许久未见的人提起近况一般都会报喜不报忧的，夏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又觉得这样正符合他心里对魏琪川的印象，他总是阴沉又让人捉摸不着。

　　「那你呢？我感觉你也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我看你刚才......」魏琪川故意要引夏霖说起那个设计好的话题，炯然的目光看进夏霖的眼睛，仿佛要探知他的一切。

　　夏霖抿了一下嘴唇，他接过了魏琪川手里的水瓶，凝视着前方，仿佛看见各种画面在眼前交叠，阴霾又回到他的心中，他的手握得越来越紧，巨浪不断冲撞着情绪的闸口，猛兽在体内撕破他的血管。

　　他有无数的话想倾诉，这些日子经受的所有悲伤，委屈和愤怒都憋在心里无法排解，他很想释放出来，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皱紧了眉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你说出来或许会感觉好一点......」魏琪川看着夏霖，眼里有一片柔和的光在流动，他放轻了声音，试探着说道：「我应该还算是一个你可以相信的人吧？」

　　夏霖看向了他，一时间有个错觉，觉得他们仿佛回到了高中的时候，他们在某个角落并肩而坐，一切都变得简单了，魏琪川在无形中向他伸出了手，让他很想放松紧绷的身体。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夏霖弯下身去，手撑在膝盖上捂住了额头，他呼了一口气，声音出现细微的波纹，低声说：「我身边的人突然都离我而去，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现在只有一个人。」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但我真的想不明白。」夏霖的语气满是委屈，他双手捂着脸，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他的声音从手指的缝隙之间漏出，变得模糊不清，他又是疑惑又是失望，说： 「我一直都对他们很好，我们也一直很谈得来，为什么一个个都突然要跟我断绝来往？」

　　他抬起了头，看向了魏琪川，眼眶微微发红，他完全把魏琪川当成倾诉的对象了，从事情的开端缓缓说起：「从上个月开始，一起上课的那群同学突然都避着我......」

　　「我在剧社有几个朋友，我们一起为一个比赛准备了几个月......但突然间有人传我们的参赛作品抄袭，比赛也突然就取消了，我们四个人之间有点争执，后来关系就有了裂缝。」

　　「跟我关系最好的是我的室友，他也突然二话不说就搬走了，我根本联络不上他。」他的语气变急了，说着说着鼻音也变重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扭开水瓶，仰头喝了一口水，又把头低了下去，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他的眉眼，空气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落叶刮在地上发出嘶叫，魏琪川向他靠近，伸出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膀。

　　夏霖没有躲开，他抿着嘴唇，目光落在对面的小街上，远处那些凌乱无序的树枝在摆动着，叶子切割了不太明亮的日光，地上铺满斑驳的影子，零落的建筑物只有冰冷的外墙，行人匆匆而过，谁也没有看见谁。

　　片刻，他转过头看向魏琪川，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晶莹的眼眸好像差一点就要破碎，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说：「还有一些人在散播流言，现在都传开了。」

　　「我身边的人都远离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听到了这个传言。」他的声音有点无力，神色都变得灰暗。

　　他顿了一会儿，才说：「不知道是谁拍到了一段影片，那段影片里我在夜店里面，有些人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传我在那里工作，说我平常装作一个乖学生，真实的我却是那种放荡的人。」

　　「但他们什么都没看到......」夏霖委屈地皱起了眉头，声音拔高了，为自己辩护一样说道：「我的室友在赌场借了那些人的钱，那天我只是要替他去还钱的，他得罪透了那些人，不敢亲自去......」

　　魏琪川低头听着，眸色有一阵阴暗的变幻，这些他都知道，他还记得当时自己想找夏霖的黑材料时面对多大的困难，直到他知道夏霖的室友和夜场的老板有点瓜葛，想到这是可以利用的一点。

　　那段影片，是他用无数个日夜孕育的计划里，其中一枚心血的结晶。

　　「不知道是谁开始编故事的，听到的人以讹传讹，越说越夸张，他们根本就不在乎真相。」夏霖的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含着泪光的眼睛变冷了，不知是失望还是气愤。

　　「他们根本不是用眼睛来看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而是从别人口中认识我，然后就断定我是怎么样的。」他轻笑了一声，凝结在眼尾的泪珠闪了一下，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魏琪川觉得这句话触动着他内心深处，他很理解夏霖此刻的痛苦，他突然觉得他跟夏霖之间又多了一点共通的部分，心里顿时得到巨大的安慰。

　　「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三人成虎.......」魏琪川流露出一点同情，他转过头去，深邃的目光落在夏霖的眼底，片刻，又说道：「但我是相信你的，我相信你的为人，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夏霖愣住了，那句话像温热的水蒸气在他耳边萦绕不散，魏琪川突然吸引了他的全副专注力，他发现魏琪川眼里的光好像在诱导他走向一条没有回头的路。

　　他面对着无数的误解，但原来还有人对他无条件信任，情绪的防线突然就崩塌了，好像是肩上那股沉重的压力骤然松开，他捂住了脸，鼻子一酸，眼泪就失控地掉下来。

　　魏琪川轻轻地拍打着夏霖的肩膀，他叹了一声，说道：「高中的时候我就清楚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一直都用真心对待别人，别人开心你就开心，你做的事也从来对得起自己。」

　　夏霖放下了捂脸的手，他抽了一下鼻子，颤抖的目光爬到魏琪川的脸上，他有点不太相信一般说：「我在你心里真是这样的？最近发生这些事情，让我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惹人讨厌......」

　　「所有接触过你的人都喜欢你，你怎么会惹人讨厌？」魏琪川勾起了一丝浅笑，眼里浮上一片仿佛是从幽静的深谷中透出的薄光。

　　「没必要为了那些人的话而伤心吧......」他向夏霖挪近了一点，手臂完全搂住了他，让他能靠在自己身上，魏琪川的声音在安静的风中飘动：「他们要怎么看待你，跟你要怎么活没有关系。」

　　「总会有些人在某些时刻离开你，但也总会有人在你身边的。」魏琪川的语气变得无比坚定，他想了半会儿，又凝视着夏霖，眼神那般诚挚，说道：「真正懂你的人，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你那边。」

　　夏霖呆呆地看着魏琪川，感觉心头涌上一股热流，他的眼神游离着，低声说：「我觉得你变得不一样了，你现在这样不让人害怕，反而让人......」

　　他没有说下去，但魏琪川仿佛听到了他的下半句，他看见夏霖的眼泪止住了，但眼眶还是湿润的，水光倒映出自己的模样，那好像是一张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脸。

　　「魏琪川......」夏霖仰着头叫唤了一声，他的语气平静下来了，问道：「我们还算是朋友吧？」

　　「你可以待在我身边吗？我觉得我需要一个人去让我找回自己。」夏霖眼里的光在晃动，仿佛正在挣扎着从痛苦和无助中超脱出来，他用力地传递求救的信号，像是溺水的人想抓住稻草一样。

　　他失去了方向，在此时此刻，魏琪川是他唯一的依靠。

　　「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就在你的身边。」魏琪川说道，他没有表露任何热烈的感情，但一字一句都蕴藏力量，带着海纳百川的包容。

　　这句话让夏霖觉得无比安心，他慢慢放松下来，释放情绪后他太疲累了，轻轻靠到魏琪川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不久，魏琪川听到夏霖的气息变得平稳了，才转头去看他，那张白净的小脸跟他相隔那么近，他已经在浅睡当中了，他的温度一点一点蔓延过来。

　　魏琪川觉得此刻的夏霖带着一种虚弱的美感，他太喜欢夏霖的这副模样了，他朝思暮想，要把夏霖的外壳打碎，让他只剩下一颗迷途的心，囚禁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看着这个画面，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狂喜，他快要成为夏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魏琪川伸手抹掉夏霖脸上的泪痕，嘴角突然微微弯起，眼里风云翻涌，话音变得低沉而绵长，他呢喃着说：「我会在你身边一辈子......」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夏霖的爱慕已经变得那样深，他想摧毁夏霖的一切，让他一无所有，只能靠到自己的怀里，完完全全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