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长乐，未央传奇》烟雨楼台2号

5、上元节谢女坠马拔禊日卫子飞升

　　话说孝景三十五年正月十五，乃是上元节，本朝风俗，上元节开宵禁，开诸外城门，许百姓出入，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等人也往往出游。上元盛事，有灯会，诗会等不可枚举，那北起未央宫象魏，南至长安城正南朝天门的十里朱雀大道也开了禁，许布衣出入。那长街阔五百余尺，两侧设了许多临时的歌舞台，乃是各达官显贵将自家歌舞摆在台上，暗中攀比，有那爱歌舞热闹的百姓，往往忍得人山人海的辛苦，一路走下来，品评各家歌舞以至通宵不回家。若是爱灯会的，则不去朱雀大道，而往长安西市。盖因灯火易走水，不宜近大内之故，那各地进贡的元宵灯并宫中所制的节并不设在朱雀大道上，反倒设在西市兴平池畔，池上也有搭灯船的。接连三夜，灯火连天，几同白昼一般，耗的膏脂之物直抵得上长安城并京兆各地数十万百姓一年的用度。

　　　上元节日暮时分，永泰同曹琳回了陈国公府，曹琳诸弟曹琛曹璐并女弟曹珩曹环曹瑷等俱各欢喜万分。只因若曹琳不回家，诸人当中最大的曹琛不过十四岁，最幼 的曹瑷只有三岁，必定得由长辈相照应而去，而陈国公曹震素来爱静，必是不肯的，只有求叔父曹霆，曹霆性子孤僻，诸儿女俱都怕他，素日里能避则避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去求他。本来曹琳尚主之后，已迁入郡主府居住，少在国公府，是以曹琛等人只道他今日必定同郡主一起自去游上元节，不料却是夫妻联袂而来了家里。

　　众人之中，曹环最伶俐不过，素日同永泰最亲近，乃笑着扑向她怀里道：“我们只道今日阿兄必定不回来了。”

　　　永泰闻言，笑拍她头道：“我们若不回来，谁同你们出去玩啊。”一边又拉了曹珩曹瑷道，“今年东宫的歌舞是我亲挑的人选，其中有个叫飞烟的，乃是江南有名的歌伎，能效赵飞燕作掌上舞。你们要不要去？”那些公府小姐大者不过七八岁而已哪有不爱玩的，俱都连声答应，就连一旁和曹琳说话的男孩子们也都连声叫好。

　　　说话间，已经有仆人送上晚膳，匆匆吃毕，又有仆人来说车马已经备好，曹琳等一行人辞了尊长，便乘车马而去。由于当夜长安街上拥挤，车多不便，便多备马匹。曹琳抱了弱弟曹璐乘马，曹琛另乘一骑，另取了辆窄辙青幄青壁车，与曹珩等女眷坐。永泰虽是女子，昔日在衡阳王府时，往往同姑父兄姊等乘马出游，是以也不乘车，自乘昔日所惯乘的黑色大宛马，只戴一顶帷帽而已，跟随车子左右。陈国公从府中选了几个健壮家人步行跟随，孝景帝还特地抽调了三十名金吾卫相护。

　　陈国公府在未央宫西侧，并非甲第，离朱雀大道颇远，曹琳同永泰商议过，打算先走西市，顺兴平池向南游毕，再转东，至朝天门，而后折向北，顺朱雀大道一路游至象魏，而后曹琛等回家，永泰曹琳自入宫见孝景帝去。

　　　其时天色已全黑，灯火早亮了起来，一行人到得西市西门之时，已是人山人海，曹府诸人便放慢车马，缓缓而行。过了西门，遥遥的见那兴平池上，好大一座灯山，船长约二十余丈，乃是作海岛琼舟之意，船面覆以青色琉璃瓦，船上灯火透过碧绿琉璃，流光异彩，直如真玉一般，船高约五丈许，重重三层，顶上挂着各式纱灯，琉璃灯，地下则摆满各式长短擎，又有歌伎扮作仙人，穿行其间。曹家诸人一边看一边叫好，移动间，又见那边一座灯楼，比之这灯船竟是还要壮观，幅阔竟有二十余间，楼上灯火直照得楼附近百丈之地一如白昼。曹琳见了，连声夸赞，正要走进去看时，忽听得高声争吵之音，又有唰的一声鞭响，近处人群渐渐静了下来，都向那边张望。

　　　见声音是从身后西市门传来，永泰好奇，拨转马头，就向那边挤去。曹琳要照顾弟妹，分不开身，忙使眼色与众金吾卫，分了一半跟上去保护。旁边人群见了这戴了帷帽的女子身边十几个穿了禁卫服色的侍卫，知是哪家皇亲出游，便都让出路来。到得门侧，见地下倒了一华服女子，一旁一男子正要相扶，却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上前推开，那男子大怒，转身向那乘在马上正悠哉游哉看好戏的锦衣男子骂道：“好个梁锜，敢纵家奴为非作歹如此。”灯火之下，见得分明，乃是秘书监李征 之子，衡阳郡王之婿，现居门下侍郎之位的李澄。

　　　永泰大惊，见那几个家丁还欲加辱，忙喝道：“谁敢！”忙令身旁卫士上去制止那几个家丁，急急得跳下马，跑到那倒在地上的华服女子身边，见果然是她表姊 ——西城县主谢云，忙扶起来，见她衣服上满是尘埃，头上帷帽也偏了，忙替她整好。那谢云乃是湖阴公主同衡阳郡王独女，出生以来，何曾受过这等折辱，气得浑身颤抖，见表妹来到，方才呜的一声伏在她怀中哭了起来。那永泰原不知何故，待要相问，见她哭得可怜，也不敢问了。

　　一旁的梁锜不识得永泰，只道是哪家官眷多管闲事，便冷笑道：“哪家不长眼的，也不看你梁二爷在此，趁早走开，没你的事。若不识相，连你一块打了。”

　　　永泰听了这话，本来就有气，这下直如火上浇油，断喝道：“放肆，左右与我拿下此人！”当下有金吾卫上前，梁家诸仆人要拦阻时，却当不得那些禁卫身强体壮，一一被捆了。那梁锜尤不知死活，还叫嚣道：“不长眼的，敢捆你梁二爷，明儿我妹妹梁淑妃向皇上一说，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永泰向左右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由这个疯徒胡说？”一旁有伶俐军士得令，将梁锜下颚卸脱了，那梁锜还想再说什么，却是有心无力了。

　　　这时曹琳等人也挤了过来，见这模样，都不知何故。此时李澄见那梁锜狼狈形状，气已渐平，见曹琳问他，便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原来他夫妻二人来观灯，因怕人多，所以未曾带随从，只乘两骑马而已。到了西市门，却有侍御史梁锜领着几个家人乘马过来，要众人让路与他，李澄因自己是正第四品上的门下侍郎，没有为从六品下的侍御史让路的道理，便不让路，因而争执。争执间，梁家家仆挥鞭就要打他，却被避过，那鞭子不偏不倚正好勾中了谢云衣上的环佩，将她拉下马来，李澄去扶，却被梁家家仆推搡，正争执，永泰赶到。

　　曹琳听了，气愤非常，道：“这梁家暴发，气焰如此逼人。”

　　谢云这时止了啼哭，靠着永泰站着，听了这话，乃冷笑道：“曹常侍何必气愤，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永泰听了，忙岔开道：“这梁锜该如何处置。”

　　　李澄道：“正月无朝会，不便参奏弹劾，不如将他直接交付御史中丞周湛处理即可。”本朝制度，御史台长官为御史大夫，次为御史中丞，但因昔日孝文帝未登祚时曾任御史大夫之职，后遂不设御史大夫，只以御史中丞为长官。梁锜身为侍御史，属御史台门下，交付御史中丞乃是让其本官管教之意。

　　永泰赞同道：“就如此便罢了。”

　　计议已定，曹家还要看灯会，李澄谢云却是衣衫狼狈，要回去换衣再来，便在当下分别。曹家诸人便顺着原定路线继续游玩，另拨了两名金吾卫将梁锜押送到周湛府上。

　　话说那边李澄谢云等回家之后，家中诸人都出去观灯了，没什么人在。谢云回到屋里，她乳母章氏见了，诧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弄得一身灰，钗环也乱了，玉佩也碎了？莫非遇上强盗了？”

　　谢云冷笑道：“妈妈不知道，虽然不是强盗，却也差不多了。”便一五一十的向她乳母说了。

　　章氏大叫一声：“这还了得。哪有这个道理？”又埋怨李澄道：“郡主年轻，姑爷也不知轻重吗？既然拿住了，就该好好打他一顿，看他下回还那么放肆不，怎么竟放他走了？那周大人看在梁娘娘面子上，哪里肯追究，小姐这不是吃个哑巴亏？”

　　谢云听了这话道：“妈妈，少说两句吧，朝廷自有法度，若是周大人包庇，还有别的官儿呢，就是姑爷，也可弹劾他啊，你急什么？这番话若给别人听去，却是给自家招祸呢，不可乱说。”

　　章氏听说，方才不言语了，只是心中不服。等待谢云重又穿戴好，看着她出门去了，便命自己儿子去驾辆车，在后门等了，母子二人直接回衡阳王府。

　　　湖阴公主近日有些身子不大爽快，因此不曾同丈夫儿子一起去看灯，章氏知道此节，便趁机过来，将事情添油加醋的告诉了，湖阴公主听了，大怒，道：“我还没死呢！那些人就这么欺上门了？”即刻命人套车，要进宫向孝景帝去告状。章氏见状，只道能替她小姐出气了，心头痛快，只假装劝了几句，送她出了门，自己也乘车回府去了。

　　　暂不提湖阴公主这边气势汹汹要来告状，只说那梁家家人被放回去，一进门便大哭，说“二爷被抓了”。梁家诸人也有尚未出门的，听了，都是大惊道：“谁敢抓我们梁家人。”听说是湖阴公主的女儿女婿并永泰郡主，更添了三分火，即刻派梁锜媳妇钱氏入宫，向梁淑妃哭诉去了。梁淑妃当时正在伴驾，听得家人到了，便抽空出来见了，听说是兄弟被人抓了，又听说有谢家的人，更是气愤，立刻哭哭啼啼的拉着她嫂子到孝景帝面前告状去了。